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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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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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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柿子特别红

许多年前,我的故乡丁虎坪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山坡上,到处都是高大的柿子树。深秋时节,一树一树的柿子红起来,直到像火团似的,越烧越旺。红红的村庄看着暖烘烘的,特别喜庆。

故乡的柿子很甜,特别是“龙泡柿”,看起来鲜亮透明,吃起来清甜可口。摘一颗“龙泡柿”,得小心翼翼,千万捏不得的,一捏就烂,从你手里滑掉。捧在掌心,红艳艳的,凉沁沁的,软酥酥的。用手指撕破一点皮,撮着嘴去吸,一股清甜凉丝丝地滑入你的口中,沁入你的肠胃心脾,使你整个人顿时清爽振作起来。

可惜那时候,我们小孩子很难有这个口福。柿子是当时村集体的一项重要经济来源,树上的柿子才刚冒红,生产队便迫不及待派出队员,爬上枝头,将柿子摘下树来做成柿饼卖到山外去了。

幸运的时候,我的母亲从树下的草丛里拾得几枚青红的柿子,便削了皮,也做成柿饼,像藏了宝贝似的,在爷爷外公生日的时候,悄悄拿出来,孝敬他们。

柿子树是长在我们童年记忆深处常盛不衰的一场美梦,也是一场恶梦。

初夏时节,柿子树开花结果。我们便开始守望树梢。当第一枚青果落地的时候,我们便常常兴奋和惊喜。这些青涩的果实成为我们手中欢喜的玩具。在高大的树下,以青柿为磨,以黄泥为粮,以柿叶为瓢,模仿大人的模样,掺水推磨,聚精会神地做着家务游戏。熬过炎热而漫长的夏天,秋天到来,我们翘首望向枝头,等待头顶树梢第一枚青柿红起来。

终于,眼尖的同伴一声惊叫,枝头的柿子真的红了。我们全都举起头,贪婪地望着树梢。希望被点着了,像火一样燃烧起来。可是当大人们将我们赶出外围,残忍地摘走全部柿子的时候,我们心中的希望,又像被一瓢大水无情地浇灭了。

就这样,年复一年,我们在柿子树下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希望又失望的童年时光。

但不管怎样,我们总能找到幸运的地方。那是我们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每到柿子成熟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会不约而同来到一棵百年老柿子树下。这棵柿树下流过一条小溪,天热的时候,水牛和我们小孩子都喜欢来树下玩水,便形成了一口塘,这水塘里能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希望。

这棵百年老树,看似老态龙钟,实则生命力极强,年年开花结果,为村里带来不少财富。它似乎特别慷慨,每年秋收的时候,都会掉落一些柿子到水塘里。由于塘大淤泥深,总有捞不起来的柿子。过后,我们便会争先恐后下塘去拾遗,总能从淤泥里摸到几颗柿子,红的青的都有。饥饿的嘴是没有讲究的。我们摸到一个柿子,拿出水,来不及看明白,在浑浊的塘水里搅几下,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去,清甜中带着麻涩的滋味。

这棵老柿树长得特别树粗壮、高大,黑黝黝的,树身长满了鱼鳞般的老皮,光光滑滑的,全村最能爬树的高手都只能望树兴叹。这棵柿子树长到一丈来高的地方便伸出两股分枝,耸入云霄。树旁长着一颗成人大腿粗的香柏,树冠正好挨着柿树的一股分枝。

有一年,一个晴朗的冬日,这棵百年老树上出现了奇迹:一颗猩红的柿子红灯笼似的高高挂在树冠的枝头上,楚楚动人,令人馋涎欲滴。一个少年发现这颗柿子,便提着长杆,从大柿树旁的香柏树上攀援而上,像猴子一样由香柏树冠跳到挨着它的柿树上。

这个少年没有走运。村里有人看见他举杆击落红柿的时候,柿子掉落下地。他失望地返程,在柿子树与香柏树冠相挨的地方,他像他刚刚击落的柿子一样,香消玉殒在地上。

饥饿的童年是不惧怕死亡的。少年的惨死成为了全村的教训,但没能阻止我们的饥饿和渴望。我们小孩子依旧守望在这棵老柿树下。大人们总是拿少年的死吓唬我们,但是我们长成少年后,我们依旧学着少年的方法,提着长杆,从香柏树下攀援而上去摘百年老柿树上的柿子。因为白天是不被生产队允许的,只能趁着无人的夜色去偷摘。

有一回,在返程的时候,在香柏树冠与老柿子树相接的地方,我也差颗米掉落下来,追随亡命的少年而去……

许多年过去了,故乡的柿子树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大多消失不见了。只有山野里的柿子树,因村里的劳力全部外出打工,孩子们已经进城读书(况且饥饿早已远离村庄,即使是“龙泡柿”也已过时),所以满山的柿子被人长年累月所忽视。

好多年来,柿子在故乡的山里红了又落,落了又红,却再也不见人们去守候,去采摘,去偷窃了。

特别是今年,又到深秋,故乡的山野,像是有人到处纵火,这里一簇,那里一片,红红火火,火火红红。

是的,今年秋柿特别红,红得那样热烈,红得那样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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