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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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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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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 贾

多年以前,一拨一拨的异乡人,从村口崎岖的山路上走来,与村里的人户做着一桩桩小本生意。

那时候,人们靠地谋生,几百上千号人常年生活在村子里,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劁猪骟牛的,补锅子鼎罐的,收破铜烂铁的,卖百货的,算命的,治病的,耍猴的,讲春的,唱戏的,放电影的……你方唱罢我登台,冷僻的乡村有时就像热闹的戏院和生意场。

“二而——二而,二而二!二而……”

村口响起了清脆悦耳的号声。劁猪匠来了。

有要劁要骟公母猪的人家,一边慌忙去圈里擒猪,一边派人到村口去接劁猪匠。劁猪讲究时节,错过不得,错过了猪长不好,造成损失事大。

劁猪匠手持一个羊角号,肩背一个布袋,腰挂一个皮夹,皮夹里装着劁猪用的小刀、钩子和针线之物。

劁猪匠还没进村,村口早等起一大拨人。那时候家家都养猪,劁猪匠生意好,一进村就被人争抢。劁猪匠示意大家:“不慌,不慌,都要劁到!”于是,他由近及远,一家家劁下去。

一进人户,主家就热情地递过抹了又抹的板凳,再毕恭毕敬地捧上一杯热茶。喝过茶后,无暇闲话。劁猪匠喊:“准备一盆清水,捉猪过来!”在主家的配合下,劁猪匠气定神闲,踩定一只猪后腿,口衔针刀,手舀清水洗净切割处,看准位置,手起刀落,割除睾丸或是卵巢,伤口缝线,消毒……旁人还没看过瘾,眨眼工夫,劁猪匠封上一句吉语,一头猪就劁完了。被劁的猪一直“咧咧”的叫着,满寨都能听见,惹得群众都来看热闹。看着劁好的猪一颠一颠地跑进圈去,大伙看着都很开心。收了钱,不管多少,劁猪匠一点也不计较,起身乐呵呵的,被人迎向下一家。

劁猪途中,等到哪家饭熟,劁猪匠就在哪家落脚吃饭。一切都好像是约定俗成。主家绝不轻慢,必然是好酒好茶好菜好饭招待。

据说,劁猪这行当在东汉就有了,说是华佗高超外科手术的真传。劁猪匠掌握着绝门手艺,受到特别敬重。明太祖朱元璋曾手拟一副对联赠送给劁猪匠:“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所以千百年间,劁猪匠走遍乡野,吃百家饭,是很吃香的生意客。

“当,当当——当,当当……”

村口响起了铜锣声。耍猴把戏的来了。

耍猴的人来得深远,他说的话,没有人能够听懂一句。但他耍猴的戏很精彩,我们看得懂。只要“当当”的铜锣一响,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会拼命跑出来,将耍猴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耍猴人牵着猴子在场地上旋圈,那猴子张牙舞爪,做各种鬼脸吓唬人,人群便不断地后退,后退,直到退出足够宽阔的场地。耍猴人手中的铜锣又“当!”的一声响,猴子跑到一口神秘的木箱边站定,猴戏就开场了。

耍猴人打开木箱,全场人的目光都投向那里,很多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生怕看不真切。耍猴人从木箱里拿出几个白色锡盘,放在戏场周围,然后叽里咕噜朝猴子喊话。我们虽然没听懂一句,但知道那是向猴子发号施令。于是猴子站立起来,学着人样,抱拳,作揖,绕场走圈,慢慢翻起筋斗来,接着戴各种面具和服饰表演,还有跳圈表演。我们最喜欢的是猴子头戴长羽金冠,肩扛手舞金箍棒表演《西游记》里孙悟空的戏,惹得我们起劲喝彩,尖声呼叫。猴子累了,耍起赖皮,任凭耍猴人喝斥责骂,它躺在地上就是不肯动弹,惹起耍猴人的暴躁脾气,少不了挨上一顿皮鞭狠揍。我们小孩子都为猴子愤愤不平,觉得耍猴人坏极了。

猴戏结束后,耍猴人没有得到劁猪匠一般的礼遇。人们“轰”的一声散去。猴场上的锡盘里没有多少钱,大多是孩子们给猴子投下的食物和大人们扔下的一些土特产。那时村庄寒苦,大家都缺钱,用土特产算是对耍猴人的一点报偿。但是耍猴人还是年年来,每次都把猴戏耍得很认真。

“卖锅唷——卖锅唷——卖铁锅唷——”

村口有人扯开嗓子大声叫喊。卖铁锅的来了。

这叫卖声虽然听得懂,但那腔调,一听就是远路人。

卖铁锅的,有时候是一两个人,有时候是一群人。他们结伴而来,用肩扛着,用撮箕挑着。铅灰色的铁锅,一匝匝的套在一起,有大有小。大锅用木杠绳索绑在锅沿中间,底朝天扛在肩上。小锅就放在撮箕里挑在肩上。听那木杠和扁担发出的“嘎吱”声,就知道那铁锅有多沉重。

那时候,铁锅是比较贵重的生活用品,很多人家看来看去都舍不得花钱买,要不然,一口大铁锅,一般人家是补来补去地用,有的用了几辈人还舍不得丢,在补钉上再打上补钉用。

看着有心买铁锅的人,卖锅人是不轻易放过时机的。再则,他们负重远道而来,力气也耗费不起了。他们解开捆在一起的铁锅,拍胸顿足地解说,山盟海誓地保证铁锅几十年都用不烂。说到激越处,一把将铁锅从地上抓起来,狠狠地往地上一砸。那锅满地翻转跳动,“哐哐”直响。真不愧是铁铸的,那锅儿一点事也没有!有人这才放心递过攥在手心里被汗水濡湿的钱去,扛起铁锅往家走。

天色将晚,看着实在拿不出钱,眼睛紧盯着铁锅不愿离去的群众,卖锅人就拉起他们的手,摊了底牌,说:“老乡,你要是看得起我这锅,你就先拿去用,我们下回来收钱。”这下子,有的人反倒怕了,直摇头走了开去。有胆大的,满口应承着,拿起锅就走。

最后一批卖锅人来的时候,他们带来了几十上百口锅,有的锅大得出奇,放在地上快要有我们小孩子高。他们在地上“哐哐”地砸了一阵,砸到下午也没卖出去几口。他们又将这批锅放在了村里,说好了下回再来收钱。

这一年,村口那条山路,突然变成了通车公路。收锅钱的时候到了,可是公路上却没有出现卖锅人的影子。

再后来,劁猪的,耍猴的,讲春的……他们也都没有来。

有人说,自从出村的那条山路变成了公路,世道就变了,村子里的买卖也变了。

现在,村子里又来了生意人。他们开着带长拖斗的货车,车上装着喇叭,烦人地叫卖着。这些生意人,没有天南海北的腔调,他们只卖东西,一分钱,一分货。

好半天,一两个漫不经心的人影,从村巷里冒出来,在车上拣好东西,掏出手机照着车身上的二维码一扫,“叽”的一声,便完成了交易。这种买卖,虽说便捷,却少了异乡人做生意的那种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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