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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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大巴车上下来我便开始后悔与恐惧，作为一个一直在城市生活的人，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去农村，去乡下。
随着车窗外的车流越来越少，深灰色的柏油路变成深黄色的土路，整齐的高楼，一点点缩水、变矮，变成一栋栋各色外漆的平房时，便已经从城市进入了农村的外沿。
目所及处，是大片的杂乱的野草，是被砍断后留在地里的苞米秸秆，是宽而矮的长方的院子，像极了七八岁的孩子被揉乱的头发中别着的七彩的发夹。
进到平房里来，屋中的设施很简单。大锅灶，大炕头，供台和逼仄的洗手间就组成了生活的地方，通过炕头后的大窗户，便可以直接看到院子里堆在栏中的苞米和棚子里的鸡群。这个家的常住者是与我同行人家的老人，深红色偏紫的衣袄，偏深的肤色，偏小的个头，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同行的伙伴将我以同学的身份介绍给她的姥姥，她摸着额头，“之前我们一起吃过饭，在兴达那块，一起吃的面条，里面还有大排骨……五六年前吧。”
也许是老人家记忆力惊人，也许只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
我同伙伴进入了里屋，在那张被烧热了的大炕头上，我们盘腿而坐。正当我在寻找这个家用餐的地方时，一张矮脚桌、一张方形的菜板便架在了炕头。热气腾腾的各种吃食便在上面依次摆开了，我们五个人或坐在炕上，或倚在炕边，看着电视，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来。
“来，尝尝农家的猪肉，瘦的能吃吧？”
老人家指了指大盘的肉问我。
“确实，吃着格外香！”
“好吃多吃点。”
然后，我便看着这盘肉离我越来越近，大量的饺子，大盘的肉，大个的豆包，大盘的皮冻，来农村的第一餐中，处处都和大沾着关系。
炕头是烧得滚烫的，即使睡在炕梢，也在半夜被烙醒了几次，但是在早上极冷的屋内，只有厚厚的被子和热乎的炕头才能存住这些热气。
大概九十点钟时，我们才吃了早饭，没有平日吃早餐时的紧跑慢赶，时刻看表提防迟到的急促，在这里的时间是缓慢的，钟表除了看看大集的时间没有什么鞭策作用。
农村的赶大集很像是狗市与菜市场的集合体 ，一样多的人，一样多的商贩，一样响亮的问价声。
看到了羊头扔在地上的肉摊，以证明肉质的新鲜，三五步就是插满山楂糖葫芦的高桩，发出轰鸣的机器中吐出的黄色脆段，伙伴说是用玉米渣做的。当然，因为正值元宵节，所以街上卖灯的铺子格外多，在这里的元宵节分量春节相当，所以麦登的商贩比起春节来，甚至不减反增。
回到村里来，伙伴得知我竟未看过猪牛的样子，便拉上我去看家禽。因为这户人家没有饲养，所以伙伴带着我去邻里的棚中看，刚走到门口那户邻居家的看门狗就对我们大叫起来，这户的女主人出来告诉我们想看就看，你们面生，所以它们会冲你们嚷，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便是我来这里的第二重震惊。不同于城市中的邻里碰面，只是点头示意或根本没有交集这里的住户，仿佛都是一家人。
我看到了瞪着眼睛吃草的牛，被链子拴着朝我们示威的大狼狗，穿梭于各户人家田间的溜达鸡，哦当然，还有那只看家护院的凶猛草狗。
中饭依旧是大盘的饺子，肉盘里新添了猪肚，我依旧见证了这盘肉离我越来越近，好像，就好像在这个时候我也成了这个家的一分子。
吃过中饭，同伴带我去了屯里有名的二塔山，山的坡度很大，且杂草丛生，在大概是半山腰的时候，响起巨大的炮响，声音大到好像是它在带动我心脏的跳动，走近去看发现是一座土包与石碑，只看清碑上的四个红字——流芳百世。
下山的时候炮响更多、也更密集，这是农村极为重视的节日，为逝去的亲人送灯。遇上了许多开车行于土路间的回村者。他们提着大袋的元宝与黄色的纸，顺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炮声惊起了许多山鸡，扑棱着向高处飞去，只能看见它们挥舞的翅膀和长长的尾翼。下山的路穿过小腿的杂草与湿软的黄土，从上往下看，能看到一条条的开垦线和黑色的残破的塑料膜以及冰冻的的小河，蜿蜒在土路之间。
长辈送完了灯，也到了我们返程的时间，收拾好东西出来，迎上了老人，她攥着一个红包递给我，说是过年讨个好运，我把红包塞回去时才注意到她有棱角的坚硬的甲面，布着黑色细纹的手和摸着很粗糙的花袄，后来同伴跟我讲这是村里的习俗，第一次来的人都会收到长辈的红包。坐上车临走时，老人家冲着车窗里对我讲“有时间假期有空的时候再来玩，常来啊。”是这个村庄给我留下的惬意、淳朴的最丰满的一笔。
一路回程，村附近的空气都充斥着浓浓的硫磺味道，天空好像蒙上了烟尘，在这模糊的周围炸开数朵烟花。在那段极长的路的两侧，一直都有这些凌空的烟花。
看这周围的平矮的小房子逐渐被充气变成整齐的古板，变成单调的蜂巢；看着配色有些俗气、但泛着烟火气息的灯光变成城市中模块生产的霓虹；看着路边为请神而放的小小的，但密集的烟花变成商业化的烟火展灯光秀，就好像，一个刚走出大山的孩子迫不及待的脱下了失了水的，沉重笨拙的厚棉衣，去更换各种各样的外套，但里衣已经被湿棉衣浸透，有风吹来，才顿感刺骨而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