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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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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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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下,我得了感冒(短篇小说)

天倒是没有下雨,只不过总是阴沉沉的,就像一个无尽的黑洞,所有的光线都被它吞噬,也像房东看向我的脸,铁青而微带恐惧。

他一大早就敲响了我的门,等我打开房门,却见到他带着口罩,已经离我一米左右的距离。我准备说话,他却拿他的手掌对着我,告诉我不要说话。

“房子我不租了,你把房租结了吧!”他故作镇定地说。

可是当我再次想说话时,他又惊慌失措地叫我闭嘴。

“你,你不用说话,用手机回复我就行。”

我有些生气,但是见到他这样害怕,又无可奈何,我害怕他报警把我隔离了。毕竟我又没得新型流感,我最近在家写一篇关于人性的文章,为此几个月都没出门了,吃饭都是点外卖,这些房东都知道。前天晚上睡觉没盖被子感冒了,刚好对楼邻居种的花开了,我的花粉过敏症又犯了。又咳嗽又打喷嚏像极了得了新型流感的人,为此我还特地去医院做了检查。当时,好几个身着蓝色防化服的医生,把我从大厅接到了新开辟的病毒化验室。经过好几次小心的重复采样,眼前满是水雾的医生,以一种放松的姿态给我签署了一张化验正常的清单,诊断单在我的背包里安静地躺着,它对我而言就像皇帝赐予巡抚大臣的尚方宝剑,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只是感冒和花粉过敏。”我用微信和房东交流。

隔我一米左右的房东,也开始用微信回复我。“我不管你是不是感冒,总之你出现了症状,就给我离开,否则我报警了。”

我不善与人争辩,只好拿出医生的诊断单作为佐证。

没想到他看都不看,直接否认了它的真实性,好像在告诉我,休想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

我只能答应和他结清房租。我用微信给他转账,当我输入支付密码时,却发现钱不够,好在身上还有几百元现金,我伸手递给他。他没有立刻用手去接,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双一次性手套,戴上之后,才斜着身体伸长手来够,手全部过来了才发觉,离钱还差一点距离。我故意不再往前半步,就看着他左右摆动手掌做出够钱的动作。他艰难的将这个动作持续了几分钟,终于不耐烦地往前一步,将钱从我手中夺过。钱拿到了也不急着揣进口袋,而是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把钱裹好,才忧心忡忡地放进去。我欣赏着他滑稽的表演,忍不住发笑却不小心引起了咳嗽,吓得他看见祖宗一般跑了。

咳嗽停止,我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我做事有听音乐的习惯,于是插上耳机,才点亮手机屏幕,便发现中国移动给我发来了一条短信。

鉴于新型流感的迅速传播,我省进入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明日起暂停公共交通的运营,各市高速公路实行交通管制。为了您和他人的生命健康,请就地驻留,不要远距离移动。

我的家在邻市,需要坐长途汽车才能回去。现在汽车停运,又被房东赶了出来,只能另寻住处了。正当我为住处为难的时候,母亲打电话来了,我向她抱怨了房东有多么的可笑,她意识到我没有地方住了,告诉我可以去郊区的姑姑家借住几天。

我吃了一些家里常备的感冒药,状态好多了,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出房门,离开之前还故意地大声咳嗽了几声,然后赶紧离开。

房东家的狗跟上了我,它和我很熟,因为我经常喂它吃的。此时,我想着:狗都可以喂熟,为什么人就这么难建立情感,好歹我也在他家住了三年。

我挥手叫狗回去,说:“以后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了。”

结果它真的回去了,像他的主人一样识时务。

终于,我拉着行李箱到了公交站,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我上车后,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戴上了口罩,而且他们战战兢兢地望了我几分钟,我才反应过来,我没有戴口罩。可是我也买不到口罩,我对着大家微笑,期望能缓解尴尬,然而无济于事,我尴尬的微笑引发了咳嗽,他们惊慌失措,纷纷从我的两侧往旁边躲,然后我就被他们骂骂咧咧地赶下了汽车。

冷风用嘶哑的嗓音对着我的脑袋呼喊,我愈发沉重地身体拖着同样沉重的行李艰难前行。好在我租的房子离郊区不远,我走了几公里就看到了姑姑居住的村子,这个村子是郊区的示范村,民风淳朴,最重要的是村里人差不多都认识我。

我艰难地走到村口,那里有两个戴着口罩的老大爷,一个坐在挡住马路的桌子前,一个拿着红外测温仪在旁边站着,每当有人进去,他就给人测体温。

我担忧地想着:完了,我微微发烧,可能进不去了。

我只好打电话向姑姑求救,告诉她我感冒了,让她带我进去。十分钟后,看到姑姑到了村口我才过去。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村口的老大爷对他倒是很客气,体温没测就让他进去。

轮到我时,姑姑在里面帮我说话。“这孩子,我侄子,从前就来过,记得吧。”说完她就把我往里面拽。

坐着的老大爷不吃这一套,他义正言辞地说:

“不是村里的,还不戴口罩,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进去,否则传进村里了,你能负责吗?”

他一下给姑姑问懵了。

我反问他:“那为什么,刚才那个捡垃圾的老头能直接进去。”

“他确实是住村里的啊!”

这下轮到我哑口无言了。

姑姑小声提醒我,这个老头是村长的父亲。这时我才想起来,老头几年前就开始捡破烂,村长曾经说过他好多次,但是他就是乐意,村长拗不过,于是再也没有管过他。

我觉得和他纠缠,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益处,于是站直身子配合他测量体温。

姑姑却靠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还隐秘地拿出一个红包塞到他的袋子里。然后我看见他将测温仪对准自己的额头射了一道红外线,就报了我的体温。

“36.8,体温正常,进去吧。”

我跟着姑姑去了她家,家里就姑父一个人,她的两个儿子因为封路回不来了,我被安排到了她小儿子的房间,那是一间靠近马路的房间,窗户面对着马路开着,阳光能够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有人从那经过。自从我成为它的新住户,窗前路过的行人总要行色匆匆,疾步快走。仿佛在几日间,这个房间成为了禁锢恶魔的邪恶之地。

姑父在我刚到的那一天对我还是非常热情的,可是第二天,等他从村子里闲聊回来,再看到我不断咳嗽地样子,看我的表情也有点恐惧了。因为我寄人篱下,所以我活得谨小慎微,喉咙发痒不敢咳嗽,怕引起姑父的反感,也怕邻居因为看到我咳嗽的样子,而去为村民对我的恐惧添油加醋。事与愿违,我发现每当我走在马路上,除了捡破烂的老头对我熟视无睹外,村民们看见我还是会提心吊胆,避而远之。小卖部的老板是最为夸张的,当他发现是我走进了店里,他就会躲到第二个货柜后面,远远地对我喊:

“买什么直接拿,不要挑,省得我消毒。”

“钱呢?”我问他。

“放上面就行,我自己拿。”

我当真把钱丢在柜台上就走了,行走时带起的一阵风把它吹到地上,他也不着急去捡,我走远之后,回头看见他正在追赶被另一阵风吹起来的钱,不小心碰到了,还要像被火烫到一样把手赶紧往旁边的泥水潭里放,边洗还边骂:

“素质被狗吃了,咳嗽还他妈的出来害人。”

从此,我逢人就喊:

“我只是得了普通的感冒加上花粉过敏。”

然而他们一点也不理会,所以我的声音像微风拂过,左耳进右耳就出了。

尽管村民们害怕我,但是也没有人举报我,也许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也许是因为我进村的第三天就既不咳嗽,也不打喷嚏。实际上,如果我是真的得了新型流感,感染上的第三天就会高烧不退,倒床不起,然而我没有这样,所以村民们紧张的情绪才稍微有所缓解。

一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我,被窗外姑姑和另一个女人的交谈声吵醒了。隐约中,我听见女人说:“红姐,赶紧去卫生所买消毒酒精吧!”

“屯这么多酒精干啥,又不是当酒喝。”

“听说隔壁村有人得流感送医院了。所以我赶紧多买了点。”她扬了扬手中的医用酒精,认为自己颇有先见之明。

“那白酒顶用吗?”姑姑问道。

“白酒更好,专家说病毒最怕白酒了,多喝白酒就能杀毒呢。抢的人太多,不知道还有没有得卖了。”

姑姑似乎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那女人又对姑姑说:“网上有专家说,双黄连也能抗病毒,要不你再去瞧瞧,实在不行给牲口吃的也能管用,都是一个成分。”

“我也去看看。”姑姑说。

那天,姑姑直到中午才提着自己的“战利品”回来了,比凯旋的战士还要自豪。吃午饭时,她就给我和姑父炫耀。她告诉我们。

小卖部的人挤弄不开,姑姑在人群后面张望了好久,眼看着东西快要卖完了,于是急中生智,故意咳嗽了几声,这敏感的声音,简直是一颗定时炸弹,直接把人群“炸”开了一个口子,小卖部的老板当时就恐惧起来,胆怯得连话也不敢说,只用手紧紧地捂在口罩的上面。姑姑按平时的价格,把钱放到柜台上,就提东西走了。到家了,她才知道因为进货困难,这些东西的价格早就翻了一倍。她一下子,觉得自己赚大了,所以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我边听着姑姑说话,边望向了窗外,看到了马路对面,正在风中摇摆的红色标语,上面写着一行字:传谣就是犯罪,聚集就是违法。

因为隔壁村有感染者了,所以我更加识趣了。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活动范围仅限于卧室和客厅。姑姑家的客厅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屋外的马路。每天村里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都会沿着马路拾荒,他是村里唯一的自由人,可以无限制的进出村子。姑父闲的无聊也会和他聊天,把家里的废品交给他,换来他感激的言语。

突然有一天,姑父得了流感,然后村民们一个个也有了流感的症状。村口测体温的大爷,立刻想到了我,他用广播向村民道歉:

“这么多天来,因为我们的努力,没有让外人进来过村子,除了李红带回来的那个侄子。他刚进来我就觉得可疑,因为李红用红包贿赂我,我才让他进来的,现在我追悔莫及。”

对病魔的恐惧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头上戴着草帽,嘴巴戴上口罩,手里拿着铁锹、铁铲、铁耙来到姑姑家。开始,大爷还是好言好语相劝,像是日军劝降的翻译官。半个小时后,见我没有出去的迹象,他们压抑良久的恐惧终于转化成了歇斯底里地愤怒,他们用铁锹、铁铲、铁耙敲打姑姑家的门,继续喊叫着要把我赶出去,即使这样姑姑也不愿意妥协,她紧锁门窗。于是他们完全失去了理智,近乎癫狂地砸碎姑姑家的落地窗。纷飞的玻璃碎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而碎片后面冲上来的是他们黑夜般的身影。姑姑明白情况已经不可控,她打开后门让我出去,随即报了警。

我拉着行李箱从后门离开了姑姑家,他们发现后仍旧紧追不舍,唯恐我再次躲在村里的某个角落,直到看到我离开了村子,他们才若无其事地回去了,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在村外我又遇见了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他步履蹒跚,神情恍惚,似乎得了很严重的疾病。我离开他十米远后,他突然倒地,剧烈咳嗽,像极了电视里报道的得了新型流感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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