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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渊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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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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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旧事

这个故事是蒸馒头时听奶奶讲起的。

那年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奶奶还小,曾祖母又体弱多病,亲戚便送来一只公鸡给她补身体。那时候青岛的生活条件一般,能吃饱饭就算不错了,一日三餐很少有肉,更别说炖一只鸡了。本来孩子们对这件事还十分期待,但当曾祖父看到那只鸡后,立即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那只公鸡的身高足有半米,翅膀扇动有力,身上的羽毛色彩鲜亮,羽毛下的肌肉格外突显,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华丽高贵的气质,说它是凤凰下凡也不足为过。

在别的鸡都在安静的做一只鸡的时候,那只鸡却硬是把自己当成公狮,初来咋到便开始昂首阔步地巡视自己的领地。这么高贵的公鸡大家还是第一次见,亲戚怕它会啄小孩的眼睛,纷纷劝曾祖父赶快宰了,但曾祖父见它比较稀罕,必然不是凡物,于是就留了下来,每天几把精米喂养。

起初几天,这只公鸡还没站稳脚根就搞事儿——每到凌晨三点打鸣,声音还特别响亮,其它鸡听到后纷纷响应,一时间鸡叫声此起彼伏。

在街坊邻里的埋怨声中,公鸡就被曾祖父拖进屋里,一脚踢到了床底下,并且警告:“再吵我就宰了你!”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公鸡像是听懂了曾祖父的话一般,直到早上七点,它才敢从床底下小心翼翼探出头,然后开始叫人起床。

把它调教好之后,曾祖父才敢将它待到院子里。那段时间附近比较乱,邻居丢的东西越来越多,但唯独我们家平安无事。家里有只半米高的看家护院“战斗机”在,只要有陌生人的人靠近它的领地,它才不会客气,直接飞到肩膀上,专啄人的脖子。

邻居家的小孩想跟公鸡玩,但屈于它的淫威,只能偷偷趁父母不在家,从锅里掰一块馒头喂它,公鸡昂首挺胸,就像是在收小弟的保护费。在那个计划经济的时代,有的小孩因为偷馒头被父母发现而挨了一顿打。

在公鸡的领地上,附近路过的猫狗都要绕道,甚至连人都不例外。无敌是多么寂寞啊!时间久了,公鸡的心里生出了收小弟的念头,而它最早收的小弟,是隔壁屋檐上两只刚学会爬墙的小奶猫。

那天上午,公鸡像往常一样趴在门口,两只小猫趁着母亲不在,跑下来打闹。曾经猫妈妈不只一次警告孩子,这只公鸡霸王十分危险,但幼崽不知天高地厚,小猫先是试探着叫了两声,然后直接跑到鸡霸王的食盆里打闹。

然而整个过程,公鸡居然一动没动。一来二去混熟之后,公鸡的身边又多了两个小跟班,它会驱逐经过自己领地的其它动物,可对两只小猫却是百般呵护,猫妈妈不在,它就担起了“奶爸”的责任。

没有动物不怕它,除了两只小猫。

这只公鸡谁也不怕,唯独就怕曾祖父。

而曾祖父每天最爱做的事,除了练书法、看书之外,就是给公鸡喂珍贵的精米,看它欺负别的小动物。自从有了这只看家护院的“战斗机”,家里就再也没有见过老鼠和“黄大仙”的踪迹了。

1960年,老家闹饥荒,能吃到的食物越来越少,附近的孩子都自觉跑到海边挖海带。奶奶是女孩子,好欺负,因此总会有男孩抢走她的成果。

“走,我们去叫大姐回家吃饭。”某天下午放学,舅爷爷对趴在门口的公鸡说。家里的孩子中,公鸡唯独与舅爷爷的关系最好,听到小主人的声音后,公鸡像个孩子一样贴了过来,舅爷爷解下了绑在门上的绳子,遛狗般牵着一只公鸡往海边走去。

谁知刚到海边,正好撞见一个男生欺负奶奶,公鸡像发了疯似的挣脱绳子,翅膀一振扑了过去。那孩子自然知道公鸡的厉害,刚准备跑,脚下却一滑,从礁石栽进海里。

没有人能从它手里逃脱,见那“流寇”正往海里逃窜,公鸡纵身一跃,居然直接追了上去。它的力量就是惊人,硬是没过一会儿,那孩子就被公鸡拖上岸来,公鸡朝着他那刚洗净的脖子,狠狠啄了下去。

第二天,那天欺负过奶奶的男孩子纷纷拿着礼物前来道歉。而那次事件,也被大人们说成了“英勇公鸡拯救落水少年”,并且在附近街坊的口中越传越神。

然而树大招风,最早打起公鸡主意的,是住在隔街的老王。

老王就是大家印象中的那个老王,个子不高,长脸戴眼镜,走起路来阴沉着脸,家中四个儿子更是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全家仅靠老王开的一家海鲜批发店过日子。

在一次闲聊中,老王提到自己对那只公鸡的喜爱,愿意拿很多东西交换,可曾祖父不想,养出感情的东西谁都难以割舍,更何况这只鸡还通灵性,于是借口这只公鸡放在家里太危险,还是宰了为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曾想当时趴在门口的公鸡听懂了这句话,于是开始绝食,一家人急得团团转。

公鸡绝食的消息被有心的老王得知,他再次来到我们家,提出了新的交换条件。见老王的心意强烈,曾祖父怕如果不同意,就会遭到老王的怨恨,于是勉强答应了。

就这样,一只新的公鸡来到家里,它不会看家护院,也不会像个孩子一样跟在家人身后,每天清晨按时打鸣,做着一个平凡的公鸡该做的事。

没有人认为把公鸡给老王是个正确的决定,但曾祖父还是像往常一样,看书,喝茶,练书法,只是下班回家不会在院子门口停留了。

直到某天早上,曾祖父上班提前出发了五分钟,在经过老王家门口时,双脚突然失去了力量,无法向前继续迈出。

公鸡的脚脖被老王用一根细铁链拴在院子里,身上的羽毛也失去了光泽,它低着头,每迈出一步就会伴有铁链的摩擦声,清脆而响亮。

“你们不会给它绑松点吗?”曾祖父说着,心疼地抚摸公鸡被铁链拴住的腿,上面还有被磨破的血迹。

“万一它挣脱了,伤到人怎么办?”他儿子叼着烟,蛮不讲理地说。

曾祖父十分后悔,但又怕因为一只鸡而得罪老王家,于是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抽着烟骂两句解解气。

公鸡死亡的原因谁也不知道,半米高的它,足足炖了很长时间,然后装满了当时印有红花的铁脸盆子,让老王一家吃的津津有味。这幅摸样,估计连它自己都没有想到,堂堂鸡王居然会如此落迫。

除夕前夜,我听奶奶把故事讲到这里,看她讲到兴奋时,沾满面糊的手在空中比划起来,忽然心中多出了许多感慨。

“那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老王的几个儿子因为犯罪,接二连三入狱,当警察将老王的儿子从家中押出来时,犯人的脚上戴着镣铐,每迈出一步就会伴有铁链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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