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渊翔
网站用户
（序）
把征途驶向茫茫大海
像初生的鸟儿展翅翱翔
前进的我们无惧风浪
困难无法让我们偏离航向
因为——
我们将如星辰一般闪耀！
——《旅者之歌》
（无月）
今夜的星辰暗淡无光。
因为与往常的每一天同样，高楼大厦像一座座通天塔直插云霄，将点点的霓虹灯光送上天空，遮挡住了星辰。即使是在这个人们都熟睡的时刻也不例外。
但在这繁华的摩登城市里，依旧有一些不合群的建筑——那是一座外形复古式的教堂，却有一座高高竖起的钟楼，巨大的表盘每到整点就会发出低沉的钟声，在虚拟中尽职尽守地记录着流动的时间。
神说，古老的指针孕育着生命，是人类抓住仅有一丝造物主存在证明的体现，比起生命之于宇宙的概念，它们更加恒古久远……
不远处，在那高楼大厦拐角处拥挤又黑暗的巷子里，点点光斑闪烁，汇聚在某一处阴暗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她解除了身上的装备，瞬间换上了往常的衣物。
“老板，来碗牛肉面，加辣。”
女孩大大咧咧坐在了路边的小凳子上，朝着打扫卫生的店主吆喝道。这样的行为与她的身份看上去完全不同，女孩的五官精致，第一眼看上去却透露着一股高冷的气质，灰蓝色的短发齐肩，与发色一致的瞳孔反射出对面霓虹灯牌的光亮，身穿一件与发色一致的马甲，紧致的皮裤勾勒出好看的腿型，修长且不含一丝赘肉。她踩着高跟鞋，在候餐中与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乔丽娅，今年十七岁，“乌托邦”执法局任期一年，虽说成绩中规中矩，但比起那些只知道在城中娱乐消遣的同龄人领先太多了。
与生活在城中的执法队的工作不同，他们主要负责城内的治安问题，以及处理城外“拾荒者”的管理问题。而“乌托邦”的执法队只需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比“拾荒者”更加棘手的“跃迁者”。
“跃迁”这个词语出自量子力学，表示原子发生跳跃式变化的过程。执法者当然也掌握这种“跃迁”技术，但要用这个词语形容这样一群人，是因为他们非法掌握了“乌托邦”系统BUG，可以让他们进行数据化的跳跃，神出鬼没地完成很多违法活动。通俗来讲，就是一群有头脑的黑客与法外狂徒。
自从两年前，“乌托邦”的BUG不知道被谁发现以后，这群跃迁者就像洪灾一样迅速泛滥。除了大量已经被执法队成功抓捕的跃迁者以外，目前仍然有少数处于活跃，执法局根据这些人的犯罪记录与危险程度，公布了一份悬赏名单。
而排在通缉第一位的跃迁者，就是今天乔丽娅追丢的法外狂徒——“旅者”。
他不愧是这座城市黑暗中的旅人，也是“乌托邦”最早出现的跃迁者之一。乔丽娅盯上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赏金和名声足够让任何人垂涎三尺，可从头至尾，她也只是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随着空间移动的光点闪烁，渐行渐远。“旅者”的跃迁技术和警觉性太强了，同样，他还有极强的暗杀实力和果断的行事风格，危险程度远不是其他跃迁者能比的。
他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入侵执法局系统公开声称“弑母”的人。
拔地而起的林立高楼，以及通宵闪烁的霓虹灯，都在展示着这座城市的繁华。
这时，乔丽娅的牛肉面做好了，她用终端手环将钱转给老板，便端起碗来猛地灌了口汤。辣椒的口感刺激着她的神经，顿时让她清醒了很多。
外面的大环境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因此在“城”这片唯一的净土内，肉类和蔬菜的价格高的离谱，这样一碗牛肉面里仅有两片薄薄的肉，却足以花费乔丽娅三天的工资。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两片薄薄的牛肉，因为她喜欢把最爱的留到最后吃。
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银发少年趁着夜色走进小巷，出现在这家面馆的门口。
“该死的旅者，下次你就等着吧。”乔丽娅边吃边嘀咕，想到今天再一次与旅者擦肩而过，没有将他绳之以法，少女又吸溜了一大口面条。
旁边的少年身体停顿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乔丽娅正在端碗嗦面的胳膊，她被呛了一口，俊俏的脸上沾满了红色的辣椒油，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手里的碗也没有端稳，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连同她的心和碗里两片薄薄的牛肉……
“抱歉。”他看着眼前的乔丽娅，轻声说。
乔丽娅足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随后大喊了一声，迅速起身想要擒住面前的人。千万不能让他逃走，一定要让他赔偿自己的损失。
就在她以为这套抓捕了数名跃迁者的擒拿术，可以轻松将眼前的银发少年摁在地上时，他却一个简单的抽身躲开了，反应非常快。
“嗯？”乔丽娅懵了一下，可是长期跟罪犯打交道的反射弧，还是让她的下一拳跳过了大脑挥出去，虽然力气不算很大，但没想到居然也被那个少年正面接住了。
而这时，乔丽娅也看到了少年的脸。
那是一张好看的脸颊，少年的五官分明，瞳孔中透露着一丝英气，看上去应该有十八岁了，唯独脸色有点白，带着些许精神疲倦，就像他那银白色的短发一样，让人产生想要关心他的想法。
趁乔丽娅愣神的功夫，对面的少年松开了她的手，不紧不慢地说：“这样，不就是一碗面吗？我赔给你就是了。”
说着，他走到打翻的碗前，惋惜道：“不能让这么珍贵的食物浪费了。”随即，少年从腰间不知取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中，乔丽娅并没有看清，紧接着，一束光从他的指缝照在地面上，奇迹的一幕就在此刻发生了——那碗面连同洒在地上的汤汁居然自己动了起来，缓缓飞到桌子上重新组合在一起。
时光倒流！
乔丽娅现在认定这名少年的身份肯定是跃迁者，在乌托邦里拥有连执法局都未掌握的能力，起码也是榜上有名的。
可就在乔丽娅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时，许多的光点从她的嘴里飞出来，落在那碗牛肉面里，竟然让它跟老板刚端上来时的份量看上去一样。
“你……”乔丽娅本来想要说的话，全都被少年刚才的操作给咽了回去，并且没有了食欲。她越想越气，指尖迅速划过终端手环，执法者的作战服瞬间覆盖全身，她将手中的激光手枪指向少年的脑门，冷酷地说：“不要乱动，跟我走一趟。”
少年摊了摊手，平静说：“我已经道了歉，也做了补救措施，难道还要被人拿枪指着头吗？”
乔丽娅把枪握得更紧了，“你现在有很大的犯罪嫌疑，跟我回一趟执法局，请配合调查。”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时，对面那栋大楼上方突然传来了爆炸声，席卷着破碎的电子屏和瓦砾坠落下来，下方民众顿时一片混乱。在月色与灯光下下，乔丽娅偶然瞥见了天空闪过一道身影，凭借她敏锐的视觉捕捉，那正是她今晚一直寻找的人。
“居然又是旅者，没想到他还在附近。”
“旅者？”听到这个名字，少年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随即消失不见。而此时，乔丽娅的身影早已经瞬移到了几十米外。
“你就打算贸然追上去吗？”
乔丽娅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她吓了一跳，警觉回过头，谁知刚才那名少年掌心吸附着一个圆形的虚拟屏幕。他连看都没看，仅凭手指灵活操作，就能精确地调整着每一个坐标点，早已经追到了乔丽娅的身旁。
“让开，不要妨碍我执行公务。”乔丽娅面色一冷，“还是说，你是旅者的同伙，那我倒是不介意先把你带回局里审问。”
跃迁者中也分很多小群体，乔丽娅不清楚这个人的情况，但心里暗暗决定，等解决完眼前的事，一定要把他带回执法局。
“误会误会，我只是好奇。”看着她悄悄握紧枪的手，少年连忙解释：“你为什么笃定那个人就是旅者？”
“因为我今晚一直在追他，要不是跟丢了，我也不会出现在那家小面馆吃夜宵。”提到这个，乔丽娅憋了一肚子小情绪。
没想到银发少年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了很有意思的事情，“要不要合作一下，我来帮你抓住那个旅者？说实话，我也对他有点感兴趣了。”
“你一个跃迁者，来帮助我一个执法者抓人？”
“没错。”少年说着，另一只手从风衣内抽出一副眼镜戴上，眼镜投射在上方一块缩小版的虚拟屏幕，是一个名字。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卡其。”
“乔丽娅。”她平淡回复一句。
少年扔给她一块口香糖，“嚼一嚼，可以提高百分之二十的专注力。这是来自一名跃迁者的帮助。”
（朔月）
光影交错，三道身影在上百米的林立高楼间穿梭，一会落在空调外机，一会又落在闪烁的霓虹灯架上。
前面那道身影始终甩开后者很远。
“疑似嫌犯001号，执法局的支援马上就到，请放弃逃跑与抵抗……”追逐中，乔丽娅不忘对前方的跃迁者发送警告信号。
“喂，你们执法者难道只会说一些官方话吗？”听到她的语音输入，卡其忍不住吐槽，“对于跃迁者来说，你发送的就像垃圾消息一样，平时都会被我们无视掉。”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乔丽娅回头呵斥了一句，而卡其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悬浮的小东西，就像移动摄像头。他说：“就像这样。”
话音刚落，一束激光朝着前方的身影射出，有点偏差，打中了一户人家的阳台。
“别开枪啊。”乔丽娅赶忙制止他。
“旅者可是重要通缉犯，活捉之后可以从他嘴里问出很多有用的东西。”
说话间，前方的身影也回应了两人，一道黑影藏进夜色射了过来，还好卡其反应迅速，拉了乔丽娅一把，刚好让她擦肩躲开。那道黑影在身后形成了一束网，将一台倒霉的空调外机包裹住。
“那我被抓之后，下场岂不是也会这么惨？”卡其继续问道。
“这个也要看你在通缉榜上的排名，具体是在哪个梯队。”乔丽娅看着他，发出一个警告的眼神。
卡其不说话了。短时间，两人已经追出了繁华的城中心，前方的光线越来越阴暗，没有了高楼大厦的遮挡，最后他们落在了一片黑暗的工业区入口。
“旅者消失了……不过他的藏身之处应该就在附近。”观察了片刻环境，乔丽娅分析道，随后又问卡其：“要不要进去搜一下，也许会发现旅者留下的线索。”
卡其捡起地上一枚熄灭的烟头，随手丢掉说：“不太明智的选择。可以联络你们执法队的其他人，封锁这片区域，总比你一个人硬闯强。”
“你不是也想抓住他？”
“我只是好奇，但没说想要陪你一起陷入危险。”卡其耸了耸肩。两人说话间，又有好几道身影闪过，落在了两人的附近，全都是穿着制服的执法队员。其中一人开口：“就是这附近了，现在暂时由我们接管，乔丽娅，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这里是我们先发现的，你们怎么找……”
同事打断了她：“这是上面的安排，我们会负责封锁区域并监管，今天就先到这里。”
乔丽娅还有些不甘心，那人又注意到了一旁面生的卡其，还想检查他的身份，卡其却先上前拉住乔丽娅的手，“抱歉，我朋友有些着急了，我们这就离开。”
接着，他的手心发出微弱的亮光，两人的身体化作数据代码，消失在夜色中。那名执法者吐了口痰，吩咐身边其他执法者：“先别管他们了，准备干活。今晚该看到什么，不该看到什么，都记住了吗……”
乔丽娅和卡其再次出现时，周围已经是一片街区，只不过现在是深夜，街道的人影三三两两，他们都踩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忽隐忽现。
“喂，你干嘛拉着我？”乔丽娅问道。
卡其松开了她的手，解释道：“至少今晚不是没有收获的。况且……你不觉得他们几个执法者有点问题吗？”
乔丽娅思索了片刻，又问道：“哪里有问题了？”却发现卡其并没有听她说话，而是朝着路边一个打扮很朋克的黑道小太妹走去。
小太妹看上去只有十六岁，扎着蓬松的马尾，眼睛有种别样的魅力。
“喂……”
他似乎没有听见，而是对着女孩伸出拳头。而女孩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同样伸出手与他碰拳。
卡其舒展开拳头，手心里是一颗糖。
女孩拿了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朝他露出了搞怪一般的笑容，随后将手中的烟递给了他。
“莫名其妙。”乔丽娅嘀咕的一句。
卡其没有抽，只是夹在手中，然后回到了乔丽娅的身边。
“没想到这点间隙你都要撩路边的女孩，真不像个好人。”乔丽娅说着，偷偷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男孩五官精致，颜值的确很高，再加上浑身散发着让人看不透的气质，对任何天真女孩都有足够的杀伤力。
如果他不是跃迁者，就更好了。乔丽娅心里这样想。
“我也没说自己是个好人啊。”卡其的脚步自顾自地走着，乔丽娅加快两步跟了上去，继续追问：“旅者还没有抓住，接下来你想去哪？”
“想要抓住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你不是执法局的人吗，动用你的资源拿到后续的情报，到时候我自然会联系你。”卡其说着，拐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
“话说，你为啥对旅者有这么深的执念？”
“因为旅者可是罪大恶极的跃迁者啊，不但破坏着乌托邦的秩序，还公开宣称弑杀母亲，这样的人，执法局每个人都恨不得现在就抓住他。”乔丽娅踩着脚下的黑暗回答他。
卡其停下了脚步。
“可是，执法局就真的干净吗？乌托邦的存在就真的有意义吗？”他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况且，你真的了解旅者吗？你怎么知道那个旅者，不会因为没有保护好最重要的人，一个人躲进黑暗里偷偷哭泣呢？”
乔丽娅思考着卡其话中的意思，随即想到两人的身份，想起自己当下的首要任务，应该是把身边这个法外之徒带回局里……
可是转过身，哪还有男孩的身影，只有一片路灯照不到的黑暗，回应着她的沉默。
（新月）
三天过去了，期间乔丽娅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她换上一身亮黄色的外套，兜帽挡住了新买的头戴耳机，哼着歌，踩在夕阳的路面上，看上去心情不错。
她再次碰到卡其，是在当初遇见的那家面馆外。他没有点肉，那点清汤寡水的食物他竟然能吃的津津有味，如果不是乔丽娅知道他的身份，很容易将他当成是乌托邦普通民众的一员。
“嘿，执法小姐要不要再吃点？”卡其放下碗，手里还夹着一支即将燃烬的烟。他依旧没有抽。
乔丽娅默默坐到了他的对面，小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就不怕我把你带回执法局调查？”
“看来你还挺关心我的。”卡其随手把烟头弹到路边，也悄悄回应她：“起码我的生活方式比你们执法局更人性化，就算我是跃迁者，也要吃饭和休息啊。”
想到因为他，自己原本的休假直到今天才被批准，而且只有一天，乔丽娅就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掐卡其的脸，就听见他问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有啥调查进展吗？”
直到掐得他开口求饶才停手，乔丽娅端正了一下坐姿，表情开始认真起来：“回去之后，我又查了局里的卷宗，除了那晚的可疑地点外，我还筛选了以往追查‘旅者’的记录，包括自己的经历，最后确定了几个可疑地点。”
“可惜现在线索太少，还不能完全排除其中的障眼法，我的工作也在这里陷入了僵局。”
“这样就足够了……”卡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周围的时间流速仿佛变慢了，乔丽娅的视线跳过了路过的行人、周边的杂物、电线杆上的猫，最终定格在对面的脸庞。
“我最后再问一遍，你是真的想要帮我抓住‘旅者’吗？”
“我向你保证，帮助你是出于对这个‘旅者’的兴趣，并没有其他想法。”
乔丽娅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从一开始就对眼前的少年抱有好感。她伸出手，“虽然是在与虎谋皮，但既然这样，今后合作愉快。”
卡其把饭钱放在桌子上，然后牵起乔丽娅的手，带着她离开了这里。他的举动让乔丽娅懵住了，她还是第一次牵男孩子的手。
“欸？”
“放轻松，跟着我来。”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应。乔丽娅下意识地跟着他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没注意到身边的人也在渐渐变多，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手心的温度。
天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暗了下来，灯火映上街道，将城市渲染成了繁华的颜色。
乔丽娅的记忆仿佛变得模糊起来，她已经记不清卡其带她吃过了串烧、玩过了电玩、为她戴上了幼稚的灯光发夹、说过如果有机会还想与她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松开了卡其的手，等她回过神来，自己被丢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看着匆匆路过的人影，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
这一刻，她就像是一个被全世界扔下的小女孩。
她迷茫地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象。
“你在哪……”她呢喃着。声音在灯红酒绿的高楼间无人回应，她单薄的身影被世界衬托得无限渺小。
恍惚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穿过人潮，走进了一栋大厦的观光电梯。那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随着电梯的升高，他的面孔也在不断缩小，最终停留在大楼的最后一层。乔丽娅冲到电梯口，在等待下一班到来前，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得十分漫长……
她独自挤上电梯，就在电梯缓缓上升中，玻璃外面，那个西装男人的身体头朝下，就这样与她擦肩而过，消失在视线中。
“啊——”乔丽娅想要大声哭喊出来，但是张开的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放轻松，跟着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片刻后，温暖再次牵住了乔丽娅的手，在她的面前浮现出一行字：
“是否清除异常电磁信号干扰？”
“清除。”
卡其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把乔丽娅从电梯中拉了出来。等她的眼里回过神，刚才的景象已经消失不见。乔丽娅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但她感觉，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变得真实了。
她把卡其的手握的更紧了，生怕自己放开他的手，他就会消失，而自己又会回到刚才被孤独包围的虫茧里……
他们正处在一间宽敞的实验室中，看上去就像是用废弃工厂改造的，巨大的计算机屏幕上闪烁着乔丽娅看不懂的代码。除了她身边的卡其，头顶的高台上面还有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宽敞的斗篷，脸上戴着一张纯黑的面具。在他的下方还有一座巨大的培养罐，里面滚动着暗黄色的液体，不断冒出粘稠的气泡。
乔丽娅一直追捕的嫌犯“旅者”，此刻他正站在那里，不知道想要做什么。而她也有着长期的执法经验，迅速从腰间拔出便携武器，做出防备动作。
她的动作惹得高台上的旅者笑了起来，面具隔绝了他原本的声音，发出如同机械般冰冷的音色。紧接着，他摘下了面具，扔进了下方滚动的粘液里。
卡其露出了然的表情，“果然是你。”
女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睛依然有种别样的魅力。可不就是当初卡其用一颗糖换走了她手中烟的小太妹吗？
乔丽娅看向卡其，“你早就知道是她了？”
卡其点了点头，“当时就有点怀疑，后来用糖换走了她的烟，也是为了确定这个猜测。”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处在梦境中的画面，乔丽娅还是有些茫然。那种被全世界丢下的孤独感，她可不想再经历一遍，于是，她下意识紧紧握住卡其的手。
“从一开始见面，咱俩就被盯上了。刚才你看到的幻象，只不过是一些可以干扰到大脑的电波升级版，是你平时警惕性太低了，也是你们执法局的防护装备应该升级了。”卡其平静地回答。
“而在现实中，你的行为就像是梦游一样。不过，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看来，你应该跟我一样，属于同一类人。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帮助执法者？”小太妹看着卡其，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卡其耸了耸肩，“我只是好奇，是谁在假扮旅者的身份，在背后做一些无聊的计划。对吧，五号？”
“无聊的计划……哈哈哈……”他的话倒是让小太妹笑了起来。
“请你记住，它的名字叫做‘未来树计划’。它是主人提出的最伟大猜想，而我能做的，只是化身成为计划的一部分，推动它走向成功，哪怕只有一点点帮助，我就没有遗憾了……”
卡其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掌心再次浮现出那个圆盘状的屏幕，他想要做点什么，可是，小太妹没有给他操控跃迁的时间。
她笑着，像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原本好看的脸颊像是可以从皱纹里挤出一排蛆虫。她想要张开双臂，却抬不起沉重的手，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向后仰去，像散落的星辰，坠入了暗黄色的培养液中……
巨大的机器瞬间吞噬了她的记忆。
（上弦月）
“纵使未来与全世界为敌，我也愿意成为你手中的利剑。”
我叫赛娜，曾经是别人口中品学兼优的乖孩子。而现在，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新的称呼，叫做“跃迁者五号”。
后面的数字当然是根据我们过往的罪恶，在通缉榜上的排名。
我罪大恶极，甚至连自己都唾弃这般颓废的想法。可是，哪怕在夹缝中生存的蚂蚁，也有仰望星辰的权利。
从前，我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每天吃着用各种添加剂合成的廉价人工食物，上着最低等的学校，受尽了同样身为底层同学的歧视。他们喜欢叫我“四眼妹”，多次打碎我的眼镜，踩踏我的书本，不把我的衣服弄脏他们是不会开心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生活在城市的底层，他们就那么喜欢践踏别人的尊严，来满足自己廉价的优越感。
我知道城里的执法队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他们只在乎城市的犯罪率有没有上升，自己每天从别人那里又压榨了多少好处。于是，我默默忍受着一切，只是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可以被选中成为执法者，改变现在的生活，可以吃上美味健康的天然食物。
很可笑不是吗？人们的想法都是如此，脱离了当下的阶级后，再去压榨自己曾经的阶级，这样似乎就能跟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一般。最后在潜移默化中，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人类最大的快乐来自于奴役同类，权利如果不能彰显则毫无意义。
在黯淡的生活中，我升入了新的学校，也遇到了照亮我生命最重要的人——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主人。
他为我赶走了身边喋喋不休的烦恼，也对我说了许多重要的话。他说，哪怕我现阶段身处黑暗，也不要忘记期待明天太阳升起。
他说，我的眼睛里有光，是这世间佚失的美好，如同城市之中的北极星，如同散落星河的尘埃。
理所当然，我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我为了他学会了打扮，学着特立独行的装扮，学着摘掉了眼镜换上了美瞳，同样也学会了抽烟。
我与主人的第一次结合，是在泳池里。那天刚好是休息日，周围还有很多游客，我们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忘我地做着。我接受了他们所有异样的目光，羞涩又毫无保留地张开腿，想要将一切都献给我的主人，同时也是我的男人。
他教会了我一切，教会我成为一个女人，也教会我看清这座城市的真实面目。他说想要改变一切，改变阶级固化，颠覆现有的观念与制度，让所有像我一样的人，都能拥有说“不”的权利。
所以，我愿意成为他开启新世界的钥匙，成为探索未知道路上的垫脚石，即使奉献自己的一切都在所不惜。
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千倍万倍。但我奉献给他的，远不及他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一刻。
培养罐里的液体散发的光芒逐渐暗淡，乔丽娅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了神色，她呆呆地看着卡其，早已经泪流满面。
“刚才那是……”
卡其点了点头，“那是你们执法局的通缉犯，跃迁者第五号的经历。她通过那些化学药剂分解了自己的意识能量，上传到了后台的数据库，并通过计算机发出的电波信号，影响到了你的脑神经。”
乔丽娅擦干了眼泪，“我不明白。赛娜的幕后主人到底打算做什么，要用到她的生命来完成实验。我真不明白……”
卡其操控着手环，在面前投射出一副画面，那是他刚才趁着赛娜上传到终端，并销毁本地数据之前截获的部分资料。实验的名称，就是赛娜刚才口中提到的“未来树”计划。
“乌托邦是人类最高科技结晶。它不是在于先进，而是真正意义上用科技推算，创造了一个世界。”
“关于乌托邦的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件，全部取决于庞大的信息库对比互联网历史记录，然后根据已知信息进行的推演和场景还原。所以说，除了真实用户，乌托邦里出现的场景以及NPC情节，全部发生在过去，或者根据已知信息进行的近乎百分百推算重演。”
“而赛娜幕后主使的计划，正是通过生命神经学实验，试图利用电波干扰，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真实用户的脑神经，将所有人连接成一个巨大的外置大脑。然后再通过这台计算机的庞大算力，破解乌托邦的推算代码。众所周知，人体对大脑的开发仅有不到百分之五，如果真的成功了，换句话说——他就可以操控整个乌托邦的推算走向，从而做到改变未来。”
“如果能操控乌托邦的未来，那岂不是跟你的‘时光倒流’差不多？”乔丽娅问道。
卡其摇了摇头，“我不过是通过系统漏洞，读取过去的代码片段，然后再覆盖到现实中。对比这个简直是小儿科。”
他并没有说实话，而乔丽娅也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她现在已经近乎无条件相信卡其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乌托邦只是一个虚拟世界啊。”
“我说过，乌托邦是人类科技的最高结晶，不仅是体现在虚拟现实上，还有生命神经学。乌托邦中的食物，都是把现实中的物质分子分解，通过培养液输送至人体，所以我们除了缴纳培养舱的使用费，在乌托邦吃饭还要支付等额的货币。不然，我们现实中的身体怎么可能扛得住？”
“每个进入乌托邦的民众，都已经跟科技公司签订了协议。如果他们的意识在乌托邦里发生意外，那么在现实中，他们也会进入脑死亡状态，科技公司就有权处理他们的身体。换句话说，即使是死在虚拟的赛博空间，现实中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卡其认真地看着后知后觉的乔丽娅。
“你不会真的以为，这只是一个游戏吧？”
（下弦月）
乔丽娅沉默了，似乎就连空气都掐住了她的脖子，堵塞了她的声带。但随后，打破这份安静的，是空间破碎的电子音，如同清脆的玻璃。
这次来到的执法者可不止一队，几乎整个执法局的常备警力都出动了，除此之外还有较大的搬运机械，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早有准备。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执法局的便衣制服，肩膀上还佩戴了三道拐。
“叔……局长，您怎么来了？”事件的转变乔丽娅显然没有料到，她下意识看向卡其。男人向一旁的执法者眼神示意，同时嘴里还语重心长地对乔丽娅说：“孩子啊，这里的后续调查就先交给我们吧。你本来应该休假，但还是先麻烦你，跟身边这个男孩一起去局里做个笔录吧。”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两名执法者就行动起来了，但就在他们取出抓捕枪时，卡其突然出现在乔丽娅的身后，抓住她的肩膀，一道蓝光闪过，两个人消失在了原地，让发射出的抓捕网扑了个空。只有卡其的声音留在了原地：“这座实验基地就留给你们吧，我先带执法小姐去晒晒月亮，好聚好散！”
执法者们操作着手里的执法仪器，片刻后，其中一个人回答：“局长，我们无法捕捉到他们的移动坐标……”
两个人再次出现时，是在一片空旷的天台上面，下方是灯光通明的繁华都市。
乔丽娅有些疑惑不解：“有点奇怪，明明这次我关掉了身上的执法定位器，也没有发出支援信号，为什么他们还是能找到我？”
卡其无奈地说：“把你的身份证明给我。”
乔丽娅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卡其将她的身份卡片放在自己的终端手环上，片刻后还给了她。
“毕竟，每一个排名靠前的跃迁者，他们的悬赏与身上隐藏的秘密，都是极其诱人的。不管是为了贪功还是为了执法者的安全考虑，执法局都会留有隐藏手段。”卡其为她解释道。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给每个人都配备身份证明呢？这里面除了有备用定位系统，也会像那台计算机一样，发出影响人大脑的电波，让人们在潜意识里，想要前往乌托邦生活。”
“我已经把相关程序删除了，现在它只是一张普通的卡片了。”
“你是说……”
“当权者引导大多数人来到乌托邦，并从精神层面将他们栓在这里。这样，人们普遍沉迷在赛博空间里，现实中的社会治安就可以大幅度提高，同样他们也可以达到针对全民精神操控的目的。”
“从精神层面稳定核战之后动荡的世界，这才是乌托邦存在的意义。”
卡其说着，坐在了天台的围墙上叹了口气：“本来还想顺着实验室里没有彻底清除的痕迹，顺藤摸瓜找到‘未来树’的终端计算机。可惜，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没想到，乔丽娅却突然说：“其实，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嗯？”卡其抬起头，期待她说下去。
“在我以往看过的电影里，很多反派都会有一些奇怪的恶趣味，他们总喜欢把一些关键地点，在地图上连成特定的图案，以此满足他们的艺术欲。”乔丽娅在她面前呈现出“城”的地图投影，指尖在上面划动，不一会就连接出一个五角星的图案。
“虽然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仓促，但经过这次的交手，我对她幕后主使的行动方式更加了解了。所以又排除了几个目标之后，这就是我以往抓捕她时，她消失地附近的可疑点。即使没有调查出什么线索，可我一直肯定，附近有她与幕后主使的藏匿地点。”
“现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与其挨个搜索，倒不如直接去最疑似的地方碰碰运气，或许还能直接揪出那个背后操控的人。”
她突然看向卡其帅气的侧脸，微微一笑。
“算上我们初次相遇的面馆，追到那间工厂。我猜他们把‘未来树计划’实验的核心数据，就藏在地图上五角星的中间区域。而可能性最大的地方，就在这里。”
地图放大变成了立体投影，乔丽娅的手指停在了乌托邦中心区，那座教堂的钟楼上……
古老的钟楼“嘀嗒”响了十二下，宣告着新的一天来临，乌托邦的居民大多进入了梦乡。指针不厌其烦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时间记录着城市里正在发生的虚幻或是荒唐。
表盘后面的隐藏房间里，乔丽娅握住枪，紧张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她总把抓捕旅者的目标挂在嘴边，可事实上，除了自杀的赛娜，她也是第一次真正面对排在前几名的跃迁者。而卡其看着对面的男人，倒是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或者说，对面的男人他认识。
乔丽娅并没有使用抓捕武器，而是选择用银白色的激光武器瞄准了他的头部，她质问道：“为什么要欺骗无知少女？”
男人听了她的话，笑了起来：“欺骗？是她自愿帮助我的。我只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拉了她一把，仅此而已。”
“你……”乔丽娅被他的解释气到说不出话，卡其也打断了她的话题，“波恩，自从那次信息失窃案之后，你也消失了一年。看来，你在科技公司的数据库里，收获了重要的信息啊。”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我只是好奇，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导致你产生了‘未来树’的猜想。”
随着卡其提到的名字，赛娜的主人，“未来树”计划幕后主使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就浮出了水面——跃迁者通缉榜排在第四位，“玩家”波恩。
正如他的代号一样。自从“旅者”发现了乌托邦的跃迁BUG，并在内部公开之后，当初的波恩，也只是一个仇视上层阶级，把报复社会当做是一场娱乐来满足自己的游戏玩家。一年前，他骇入了乌托邦背后负责运营的科技公司，并遭到了执法局投入超过半数的警力抓捕，这件事情在跃迁者的圈子里几乎是人尽皆知。可是，他本人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波恩看着卡其，“说起来，还真是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入侵了执法局的内部发表声明，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当初我就要认栽了。”
“以你的能力，想必也截获了关于‘未来树计划’的部分信息吧？你应该也猜到了一些，其实我复制了一段核心代码。”
“而这段代码的作用，你应该也能猜到。只不过，它是不完整的。”
波恩说着，缓缓走向卡其，就在他即将靠近时，一束激光突然从卡其的身后射向自己——他很自然地一个躲闪，激光只是擦肩而过，轰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竟然直接将那面墙轰出一个两米高的洞。伴随着破碎的瓦砾，也让外面的灯光照射进来。
乔丽娅将激光武器调整到最大功率，哪怕这一次只是警告，她也丝毫没有留手。
“哈哈哈哈……”波恩仿佛看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他忍不住大笑起来，“没想到，你居然也可以让执法队的小女孩对你如此关心。之前你我互不相识，现在，我对你更感兴趣了……”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游戏的规则其实并不难，无外乎一个关于左手与右手的选择。”
波恩开启了空间跳跃，他出现在乔丽娅刚才轰出的洞口边，背对着外面的灯火通明，双臂自然伸展。在他的左右手中，分别是一个长方盒子和一支淡蓝色的试管状U盘。
“你也认出来了，我左手的盒子是‘未来树’的数据终端，里面记录的东西，可以让你拥有一台连接乌托邦超过半数用户大脑的超级计算机。而另一边，就是那条不完整的核心代码。”
“我已经设置了联通程序，不管你选择了哪一边，另一个都会启动销毁程序。当然，如果你试图使用跃迁能力，两者都将同时销毁。”
“我也不会傻到让自己的心血化为乌有，这俩只是备份罢了。我只是给你一个共享成果的机会，很期待它们能在你的手里，补全我还未完成的部分。”
“这里距离地面大概三十米，你有4.28秒的时间做出选择……”
波恩越说越激动，他松开了自己的双手，两件物品就这样从钟楼自然落下。乔丽娅还没反应过来，卡其的身体就以她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冲了出去，他纵身跃下，没有丝毫的犹豫。
“卡其——”
刚才波恩说的她也听到了，如果卡其不能在落地之前发动跃迁，那么现实中的他也将面临死亡。她开始冲向高楼边缘，此刻的波恩正面朝下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果然，对于她，对于他们，你还是心存怜悯呢……不知道这样的情感对于你来说，是否多余呢……”
他的身体化作无数碎片，散落在乌托邦的夜色中。
乔丽娅来到了失重的边缘，视线正好捕捉到下方一抹光亮，下一秒，卡其重新出现在她身边，他抖了抖自己灰色的风衣，似乎做了一件十分轻松的事。
“啊！”卡其的出现把乔丽娅吓了一跳，随后发泄般地用拳头打在他身上，“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但凡慢了半秒，你的命就没了！”
“别打别打！小心把我再推下去了！”卡其赶忙求饶。
在他的手里，是一个长方盒子与一把破碎的零件——显然在最后他选择了终端。
卡其把终端交到乔丽娅的手里，“这东西给你们执法局，应该能找到破解干扰的方法。我不需要超级计算机，更不需要一台建立在超过半数鲜血上的阶级特权。”
“以你在执法局的关系背景，这次事件的收获足够你洗清与跃迁者勾结的嫌疑，运气好的话应该还能连升三级。”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样？”乔丽娅问道。
卡其沉默了片刻，看着仅仅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女孩，夜色将她的短发染上了一层银白。
“你是执法者，我是跃迁者，我们的立场本就不同。如果我运气好点，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
说完，他的身体化作数据，如同散落的诗篇，在乔丽娅的指尖划过，支离破碎。
乔丽娅的心里顿时悲伤翻涌，像是失去了宝贵的东西，许多情感在胸腔里不断发酵。她还有很多想要说的，但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而另一边，其实卡其对乔丽娅也是有所隐瞒的。因为在今晚的游戏中，他并非一无所获。
（满月）
为了寻找内心缺失的部分，有人会选择搬进了鸟的眼睛，时常盯着路边穿过的风，也忘记了听到猎人的枪声……
距离卡其消失后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期间乔丽娅将这次事件的案件调查整理成卷宗。执法局的技术部门破解了“未来树计划”终端的防火墙，虽然不能做到完全销毁程序，但如果下次事件发生，他们也可以通过获取的信息，及时进行计划干涉。总体来说，这个计划无法像以前那样顺利进行了。
再次回到了以往平静的生活，偶尔抓捕一些技术并不高明的小罪犯，可对于乔丽娅来说，她心里的拼图始终空了一块。
这天晚上，乔丽娅像往常一样走上平静街头，但对于乌托邦的民众来说，似乎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平日里被霓虹灯掩盖的星辰，不知为何全部亮了起来，它们闪烁着自身的光芒，仿佛要将整片夜空点亮。月亮也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不断放大，纯洁的乳白中染上了一层血色。
乌托邦的防空警报接踵响起，刺耳的声音提起了每个居民的心，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混乱着，拥挤的人潮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少量污水顺着地面流向下水道，流进了这座城市看不到的黑暗中……
乔丽娅履行起执法者的职责，尽量疏散居民的秩序，让大家保持安静。慌乱中，她看到一栋大楼顶层，卡其正站在天台的边缘俯瞰这座城市的全貌，强烈的预感让她开启空间跳跃，想要追上远处那道身影，可当她追上去时，卡其早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卡其似乎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坐标，顺着他留下来的空间轨迹，乔丽娅不断发动着跃迁技术，两个人的身影就在这座混乱的城市中，你追我赶，但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直到察觉前面的人停下了动作，乔丽娅最后一次打开了空间坐标，她来到了一间曾经废弃的地铁站里，借助微弱的光，她在黑暗中分辨出了面前男孩的轮廓。
“你是谁？”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随后，乔丽娅自嘲地摇了摇头，“你的很多背景我都一无所知。可不管你是谁，不论你在通缉榜上的排名，我都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你。”
“请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今晚的乌托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题，但别担心，凭借我家人在城里的关系，肯定能让你过上正常的生活，你之前的那些事情也都可以抹除痕迹。或者，请你带上我。”
“我知道你是一个内心深处充满善良的人，你不是一个坏人，我愿意为你奉上我的爱，只求你在离开时可以带上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就像是缺少了氧气，再繁华的世界也只剩下了灰色。”
她靠近卡其，闭上了自己的眸子，用自己虚拟的柔软嘴唇，轻轻亲吻在他虚拟的脸颊上，献上了自己最真实的感情。
只是，面前的男孩却叹了口气，身体再次消失。出现时，他站在铁轨的另一边，两个人的身体分隔着站台，仿佛隔绝成了两个遥远的世界。
卡其缓缓开口：“赛娜的经历你也看到了，你曾感叹她的傻，她的天真无知。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你也步了她的后尘，并深陷其中毫无察觉。我们之间隔着乌托邦，如同物质与虚拟之间的间隔，难道仅凭乌托邦里我身体的一串代码，你就能对背后的人格和灵魂产生爱恋吗？”
“不是的，我……”乔丽娅想要反驳，想要证明自己对他的感情是真挚的，是人生十七年来前所未有的动容和改变，可是大脑的停滞却让她不知从何开口。
“在我看来，由于生活环境的不同，你的想法还是太单纯了。”
“你生在上层建筑之下，享受的是阶级利益带来的绿荫。可是，离开了乌托邦，离开了这片虚拟的梦，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孩，与其他人并无两样。这种从高空坠落的落差，足以让你出生以来建立的世界观支柱摧毁。而我却依旧是我。”
话语中，男孩哭了，像是在为自己的经历悲哀，又像是在为乔丽娅的无知感到悲伤。
“我曾是来自于城外废墟的脏孩子，从我记事起，就生活在无尽的绝望中。每天吃着城里人剩下的垃圾，喝着污浊的废水，看着附近的河流，不断对上游的生活产生幻想。我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名字，活下去的目的，也仅仅是与别人口头上一句‘活下去’的约定。”
“我杀死了没有血缘关系，如同饿狼一般盯着我的母亲。也在乌托邦里找到了现实中的父母，并亲手杀死了他们。尽管他只是乌托邦记忆中的一条数据，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去满足十几年来积攒的报复欲。”
“还有好多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自己还有一个身份，只有这个才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名字，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旅者’。”
他平静地说出了许多让乔丽娅内心翻江倒海的话，可他终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无法像波恩那样，心安理得地利用乔丽娅这份单纯的感情。她也有权利知道这些真相。
“有些人天生就是带着使命来的，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又消失在了茫茫的海洋里，但他们遗留下的精神却是永垂不朽的！”
他的眼中闪过那些繁华到不真实的街景，曾经的他，也不过是奢求能在残破的瓦砾中，与自己内心最重要的人，过上不必为饥饿奔波的生活，以及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在思绪的沉默中，他开口说：
“乌托邦，真是一个美丽又虚幻的梦境啊！”
“它能予以阴沟里的老鼠，仰望夜空星辰的机会。”
“可它却不会回应渺小者的愿望，为此我只能伸出自己肮脏的手去抢夺。呵……可是在这虚幻的世界里，这副虚假的面具也戴了太久，我都快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卡其的声音开始变得亢奋起来，他自嘲地笑着，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代码破碎的电子音响起，然后支离破碎——他，或者说是她，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三年过去了，离开了每天吃垃圾喝废水的生活，岁月在她的容颜上不断雕琢，也让她的样貌看上去更加精致了。她站在黑暗中，就像是一颗孤独闪烁的星辰。
眼前的变化让乔丽娅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爱上的帅气男孩背后，真实身份竟然是一个女孩。
面对乔丽娅无法形容惊愕的表情，卡琪继续说：“其实，上次那个U盘里的信息，我通过时光倒流恢复了。那段就连创造乌托邦的科技公司都没有解读的代码，也被我完成解读了。其实，把它与时光倒流的放在一起，再把剩下的部分补全，就是‘未来树计划’的最终目标，也是乌托邦里真正的‘时间法则’。”
“我并不是想要通过这种能力，成为新的特权阶级。”
“只是对于所有人来说，乌托邦这场虚幻的美梦，也该醒了。”
卡琪真正想要的，她也一直在坚定着，自始至终，也仅此而已。
她的手里出现了一把漆黑的手枪。
“比起各种先进的武器，在需要仪式感的场合，我还是最喜欢用原始的手枪。因为只有手指扣动扳机的声音，才能给予我想要的真实感。”卡琪缓缓将它顶在自己的脑门上……
“再见了，这片虚假的乌托邦。”
（星月）
警报器还在不间断发出刺耳的声音，乌托邦的天空不断进行昼夜交替，所有的时间都在进行不规则变化，唯独天空中那一轮血月还在不断放大……
“各位乌托邦的居民，乌托邦即将在五分十八秒后面临毁灭，请各位抓紧时间退出意识登录，安全离开。”
世界之声毫无感情地在城市上空循环广播，整座城市彻底陷入混乱，无数科研人员对着虚拟的屏幕不停操作，但毫无作用。
服务器陷入了崩溃的边缘，现实中，大量城内居民涌出乌托邦科技大楼，涌上街头，他们呆滞地望着头顶半透明的护罩——这座笼罩了城市，为所有人提供空气净化和危险拦截的设备，在此刻并不能为所有人带来安全感。
长期生活在虚拟的世界里，让他们的精神短期没办法适应现实。尽管真实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乌托邦里发生的变故，让他们依旧坚信着世界末日的到来，无数的居民开始涌出城市，向着城外茫茫的废土与荒野四散奔逃……
而此刻，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一间装扮精致的粉红色房间里，一台私人培养舱的舱门缓缓打开。
女孩全身赤裸着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还残留着没有风干的液体，她趴在柔软的床上，把俏脸埋进枕头里，大声哭了起来……
破旧的烂尾楼废墟之中，一台外壳如同电子垃圾般残破的培养舱门缓缓打开。
卡琪纵身跃进夜色的黑暗中，小脚踩在土地上，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紧贴着皮肤。她一边活动着疲惫的关节，一边缓缓向前走着。
“把征途驶向茫茫大海，像初生的鸟儿展翅翱翔……”
“前进的我们无惧风浪，困难无法让我们偏离航向……”
她稚嫩的嘴唇张开，轻轻哼唱着。
“因为——”
没有乌托邦中梦幻般的繁华与美好，废土依旧是废土。
只是，在残破的砖瓦之中，绽放着一抹鲜艳的红色蔷薇。
“我们如星辰一般闪耀……”卡琪呢喃着，俯下身，轻轻抚摸着那朵玫瑰。她的眼中多了一丝神色，此刻天空的云朵散开，一束月光透过荒芜的废土，洒在了她的身上，破败又美好。
如同星辰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