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给爷爷奶奶打电话问候身体——有些惭愧的是,这是我在这世上活了19年第一次这么做,可我完全没有想到,就这短短的两分零八秒的通话,却又一次让我湿了眼眶。
眼泪并非是止不住的——只是浸湿了那薄薄一圈眼袋,不像十多年前的我——每次坐上离开爷爷奶奶家的车时,我就会扒拉着窗户,呆呆的望着爷爷奶奶家的轮廓,黯然失色,眼泪也泄了洪。只是这一切都不愿让父母看出,只能连抽泣都变得小心翼翼,可这一切的“手法”对于父亲来说还是过于稚嫩:
“宝贝,又哭啦?”
我只能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做,做其他的显得无力太多,我终归要回家,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每一次远离家,对人来说就如同平行线失了衡,倒向了一旁的,不知光明还是深渊的远处。回到爷爷家,自然是光明,比起父亲常开玩笑的那个“记忆中的横铁不成钢”来说,对我爷爷很是和蔼,或许是见不着的缘故,爷爷总怕我丢失了什么——无论是幸福还是安康,在他心目中,那个大胖小子永远是心头肉。
奶奶也是一样的,但方式却要折返很多了——有一次在老家过年时,拐卖儿童的案子一个连着一个的发生,而我又不愿被圈门中,总想出门溜达溜达,于是奶奶便奶凶奶凶的说:
“再想着出去,小心爷爷奶奶再也见不着你了!”
这句话对我很有杀伤力,甚至某种意义上对于那时不懂事的我来说,毕比“爸爸妈妈扔下你了!”更有作用。父母那时管教甚严,我又年少,性子惯了自由,只是有些怕父母,心底有些抵触罢了,可爷爷奶奶却不同,即使我天生厌恶白头,也再第一时间喜欢上了这两位眼中冒光的老人。时至今日,当我问候他们身体时,他们都会先紧接着,像是某种流程,某种仪式般的问我身体怎样——身体健康,在老一辈眼中远远胜于学习怎样,爷爷常说,没有好身体哪里来的好成绩,于是在我生病的那段时间,爷爷总会发一些篇幅不长,言辞朴素的句子来安慰我——仿佛他比这世上任何先知都要精准,总能一瞬间抓住我。而我能做的,竟然不是快回消息,而是碍于面子,怕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心里想着“放一放吧”,一放便是一辈子。
蠢得人是我——为了那些本不关心你的世间流水而痛心已久,却漠视了身旁最爱的人的期盼——或许爷爷总在手机前盼着孙子可以回一句,哪怕是孩子们厌恶的“哦”也好,“嗯”也罢,也比白条好看太多了。可是孙子的朋友圈一条又一条的发出,而那条“消息未读”,却一直没有再等见。
等我长大以后,爷爷也不再把我当个孩子来看了,在他眼中,眼前这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就是自己家族未来的希望。他带着我看族谱,识族史,祭族人,甚至自己未来的最后归宿,都领着晚辈见过了。爷爷硬朗的身子,终于扛不住了——他也曾是那个奇迹的缔造者,在医生口中“命不久矣”的爷爷距离这句话说出已经健健康康度过了十余载,他每日晨练太极,晚闭心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病魔抗争,直至胜利——他是真正的斗士,是真正的“岳家军”。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爷爷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尊严不允许他留给自己的子孙的是悲怆与无果,“毕竟人生来为奇迹而活”,那一年爷爷对着15岁的我说下这样一句话,至今都是我的座右铭。
永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