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桃花沟

从桃花沟回来，已是入夜。疲惫地躺在床上，本想快乐入睡。不想，在悠思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遍桃林……

春分前的周末，同城妹妹小朱及丈夫小吴，早早地将车停在我小区的楼下，邀我同车前往小朱的家乡桃花沟。

车驶出城区。前方的天空，依然显得阴沉，但这丝毫并不影响坐在后排上，抱着女儿的小朱，用开心的话语，回放她眼中的帧帧画面……

原来，这天早上。小朱的父亲，来到山谷上的这处坡埂。放眼望去，山谷里，自己承包的这片桃林，昨日花蕾渐显的桃树，今晨已是满树花开，花团锦簇，灿若云霞，活像山谷中流淌着的花溪。而往年春分过后才盛放的桃花，今年或许是受了去年气温偏高的影响，花期足足提前了近半个月。

望着眼前盛开的桃花，踩着脚下这片熟稔的土地。小朱父亲知道，自己的祖先在明末清初辞官而来，甘为布衣。伐树垦荒，遍植桃树。是桃树，供养起了祖先眼中的喜悦与收获。几年下来，也将这遍蛮荒之地的‘豹子沟’，打造成了因景成名的‘桃花沟’。

此刻，小朱哥哥在桃林旁边的农家乐，却如桃林般的寂静。联想到几天来，陆续有游客来这里休闲、观光。小朱父亲不由得掏出了手机。但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女儿的声音，“爸，我是二呀。你找哥有事？”小朱父亲一时语塞，支吾两声后，“咱们家的桃花开了！你们回家来耍嘛。”婚后几年中，这是小朱第一次听见父亲亲口叫她回家，她不免有些激动。“我们就是今天回来！还给你带了位远房侄子呢……”

其实，在小朱的童年生活中，每当桃花盛开，总会缠着父亲带她去桃林。站在桃树下，仰头望着父亲。不管父亲是否忙碌，总会嚷着父亲为她摘桃花。纵使父亲千般不舍，也只得忍痛摘下三二朵，连同新枝，插在她的小辫上。后来，她才明白，原来这里的每一朵桃花，都是父亲眼中的一个希望。

而在自己与小吴因‘桃’结缘的婚姻中，父亲却心生出了怨恨。那年，做自媒体的小吴，惊奇地发现了小朱贴在网上的那棵传奇般的桃树。画面中，满树桃花倒映在清澈的溪流中，如梦如幻。而高低起伏的山脉，原始古朴的自然村落，喝牛把犁的农人……这春耕时节的田园风光，更似世外桃源。

后来，因这里的桃花，因这棵令小吴惊叹的桃树。小吴在小朱的引导下，倾情录制了一期《桃树，桃花……》的短视频，配上自己声情并茂的解说，一经发表，立即引起了当地文旅部门的深度报道与关注。慢慢地，这处穷乡僻壤，成了人们休闲观光的好去处，也促成了城里经营建材生意的哥哥，放弃生意，开起了这家农家乐。

可那时还在县林局工作的小朱，婚后辞掉工作，离开县城；与小吴一起游走于山水之间，将父亲的强烈反对，置若罔闻。直到怀上女儿蕊蕊后，夫妻俩才又回到县城，开了一家名为‘遇见桃花’的婚纱摄影楼，按揭了住房，生活才算固定下来。而留在父亲心中的结，却不见打开。

但此刻，我从小朱的话语中，隐略觉得天生的血缘亲近关系，不论以何种沟通方式，终能消融亲情间的隔阂与嫌隙。

一路上，在小朱的拉家常声中，目光不知滑过了多少个馒头似的山头，拐进个多少岔路口。当经过一段油菜花覆盖着的平坝河谷时，车窗外，前方陡峭的高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茂密的丛林间。

这时，专心驾车的小吴突然冒出一句：“终于进山了。”在他如释重负的语气中，我才感觉出，畇微昂起的车头，直指前方林木掩荫下的水泥公路。在经过森林防火检查站时，停车接受安检人员的盘查、扫码登记后，才又驰入了山间七弯八拐的公路。

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到了小朱哥哥家的农家乐。将车停入停车场后，下得车来，我站这个在位于川南北部的深山里，呼吸着新鲜潮湿的空气，望着林木掩荫下的这处农家乐，在阵阵清脆的鸟鸣声里，感觉这处农家乐，就像鸟儿搭建在密林间的巢穴。

而此时，走在前面的小朱母女。女儿的呼喊、雀跃、奔跑……许是惊动了厨房中忙碌的哥哥，他一声高呼，“蕊蕊，你们回来了！”紧接着，厨房中的所有人，纷纷站到了门口。目光中，流露出了满心的喜悦。

一位年过花甲，身材高大，身体硬朗的老人，笑着径直向我走来。我伸过手去与他握手，他却局促地将手在围布上擦拭几下后，才拉起我的手，连声说道“走、走，里面坐。”不用介绍，这是小朱用了整过童年来仰望的父亲。而为我热情递上茶水后，原地不动，露出憨憨笑意，目光紧随外孙女的，定是小朱的母亲……

坐在毛竹制成的椅子上，喝着唇齿留香的天然绿茶，听着林间传来的鸟鸣，目光不由得飞出了毛竹搭建的菱形窗口……山里的阳光，慵懒、闲适、漫不经心，撩拨起山林雾气，袅袅娜娜。云蒸霞蔚间，经过春雨润湿，阳光加持，林木的嫩叶，吹弹可破，股股腴润之气，扑面而来。心，游弋在明媚的春光里，若我杯中氤氲出的缕缕茶香。

一阵寒暄后，我不想因他们的陪伴，影响他们的工作。于是，起身后就与小吴一起，走向了慕名已久的桃林。

路上，小吴说起了一则趣事，在这方圆十多里的山沟里，朱姓占据了当地姓氏中的一半。那年，恋爱中的小吴，偶遇桃林边一位劳作的老人。他礼貌地招呼后，不想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竟恭敬地叫起了他‘吴姑爷’，还主动地向他敬上了一支烟。他一脸惊讶，羞如桃红。

聊着趣事，我们来到桃林边。一条清浅的溪流穿林而过。溪边柳叶纷飞，溪中游鱼成群。悠闲的游鱼，不时转头回望我们，倏尔一摆尾，旋即留下我们的寻找，紧随波纹上泛起的道道金光。而脚下湿润的泥土里，鱼腥草已从枯草断茎中，探出猩红色的叶芽。紫花地丁，根根纤细的茎上，举起似仙鹤般展翅的花朵……

跨过溪上的小木桥。灿若云霞的桃林里，朵朵桃花红中带白，白中带粉，娇艳欲滴，若只只栖于树上颤动翅膀的蝴蝶。在这样的桃林里，恋人漫步在曲折的石径上，卿卿我我。也有手拿相机，穿行在花丛中，寻找最好光线与角度的长发摄影师，眯逢双眼，对准桃花，凝神静气，按下快门。回放细看，不想林间深处，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头，竟撞入了他的意境。他放下相机，一脸怅然。而那些衣着光鲜，戴着墨镜，为录一段抖音视频，既是演员，又是导演的女士们，舞弄着手中的那方丝巾，叽叽喳喳，争论不休……最后，个个搔首弄姿，终于迈出了轻盈的舞步。

人面桃花，相映成趣。一切，只为春天里，与桃花最美地相遇！

我很想去看看见证小吴他们爱情的那棵桃树。但此刻，小吴手机中却传来了回家吃饭的声音。

山里农家菜肴。往往就地取材，无需高超的烹调技艺，一切均出自习惯与感悟。比如，这钵逸散着细腻圆润香气的鸡汤，只需从地角、田埂随手扯来一把鱼腥草，洗净后与一坨拍破的生姜，放入砂锅，倒入鸡块，掺入两瓢来自密林间的山泉水，倒入适量白酒，盖上锅盖。本草的自然味道与鸡肉的醇香，在这黢黑的砂锅里，经柴火慢炖，相生相克，便成了一道味美的滋补佳肴。而烟熏腊肉炒蚕豆，肉片在锅中炒到亮油后，倒入蚕豆，再翻炒至蚕豆断生，沿锅边淋入少许的山泉水，只听‘呲溜’一声，人间的烟火，随着锅边冒出的蒸汽，氤氲于这挂满腊肉香肠的厨房。最简单的，莫过于鱼腥草拌莴笋叶。将折成小段后的莴笋叶，与鱼腥草一起放入盆内，均匀地撒上一勺食盐，由外至里滚动搅拌。盛盘后淋上酱油、油拔辣子，撒上花椒面，放上几粒炒熟后捣碎的花生米。入口后，味蕾感觉出的纯味与麻辣鲜香，才知道什么是春天的味道……

我原以为这些菜肴是为我们精心准备的。小朱嫂子却说，他们经营的就是这些普通的农家菜。

抿着浸泡金樱子的果酒，吃着这样的农家菜，看着远处的桃花……微醺中，我突然想到了那位醉卧桃林的唐寅，他的‘痴癫’，是否也是为了喝这样的果酒？吃这样的农家菜，赏这样的桃花？

有花，有酒，有天然蔬菜。有高山，有溪流，有白云人家。不论唐寅，还是我，或许这才是心中的质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