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一一李岗是苏北平原一个极普通的村庄,地处泗洪县西南魏营镇境内,离县城25公里,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就出生在这里。村子不大,住着七十来户人家,90%都姓李,这也许就是村名的来由吧。在儿时的记忆里全村分东、西两队,东队队长是李德华,他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两腿膝盖以下皮肤被烧伤过,并且血管暴凸,如同无数条粗大蚯蚓爬在上面,这是战火造成的,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并不是伤残军人,自然伤残军人补助金他一分也没,村里人都说他有点亏,后来我和他闲谈时曾问过他何因?他以长辈的口气对我说:乖乖那点钱算什么,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知足了,想想他们至今还躺在异国他乡,我真想去看看他们,可惜我没这能力,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的声音很低,两眼有点湿润,听其言就足以证明他个无私豁达之人,真是心底无私天地宽;西队队长叫李怀宣(现在仍健在),在李氏一门中他的辈份最长,他识些字,看过不少古典小说,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儿时的我们就喜欢听他讲这些。
村中心有所学校,其实叫学校有点过,就是三间草屋,课桌是黄泥垒成的土墩,高60公分左右,宽30公分左右,坐的是自带的小板凳,黑板是用水泥在山墙上泥出一块长方形,没钱买黑漆刷,就用从草锅底上铲下锅灰稀湿涂在上面,由于锅灰不经磨擦,要不了多长时间就重新涂,所以学生带锅灰上学就成了一种常态,学校设一、二年级两个班,老师就一个他叫李航(现已退休),我一、二年级启蒙教育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想起那时的教学条件和现在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若再往前追村里的老师那就是"三先生"了,他是清末秀才,不仅博古通今,而且书法造谐极深,他的字苍劲有力,运笔自然精准,即俊美又洒脱。那时不叫学校叫私熟,听老人们讲他教书极其严格,不听话或者没完成作业的学生必被体罚,手被教尺打肿学生是常事,"三先生"虽然饱读诗书,才学过人,但几次春试都没有中举,真似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之运。最后赍志而殁,实在令人叹息。
村庄虽小,但各方面能人却很多。高林就是建筑土专家,他无师自通,聪明灵巧,那时能砌砖墙的人几乎没有,他不但会砌砖墙,还能修路建桥,洪岗大队、洪岗中学成立时大队部房子和校舍都是他带人建成的,我们村的土质是黄泥土,此种土质遇水黏,遇旱裂,所以墙体开裂一直是难以解决的难题,犹以砖墙开裂最为明显,不仅外观难看,还牵涉到结构安全(那时的人们可没钱买钢筋水泥做基础),高林就用填沙法解决了这一难题,其方法是在房层墙基处下挖五、六公分深,然后用沙填满直接在沙上砌墙,开始人们都怀疑在又松又软的沙子上砌墙能行吗?其实正是粒粒细沙分解了地基开裂时的张力,不得不佩服他有过人之处;村里还有一个木工名气更大,他叫宋克良,他的木工技艺方圆十几里都名气,所以他手中的木活始终做不完,当年公社建大礼堂,木工活没人敢接,后来就是在他的带领下建成的,其实他做犁的手艺最为突出,他做的犁不仅外观好看质量过硬,而且十分好使,周围村的犁几乎都是他做的;村里还有一个犁地好手,他叫李德寿,那时在生队所有田地都是靠牛拉犁耕种的,犁地讲究线直,第一犁若不直,那此块地犁到最后即费工又费时,所以每块地第一趟犁非他莫属,他还有一个好噪子,声音洪亮高昂,打起号子真是响彻云霄,穿透力极强,方圆几里都能听到他那悠扬的号子声。如今斯人都已逝去,他们的音容笑貌唯有在记忆中寻找了。
村南村西各有一塘,南边叫南塘,归东队所有,西边的叫西塘,归西队所有,两队的水稻田就靠这二塘供水。当然,夏季两塘也是我们洗澡嘻戏的地方,个个光着腚从塘边的树干上往水中跳,看谁攀得高跳得远,跟猴子似的;而到了冬天又是我们滑冰玩耍的场所,我们常捞出一块大冰,在边上刺个眼用绳拴上,一个在前边拉着冰跑其余小伙伴全蹲在冰块上享受着在冰面被拉跑的快感,真是无知者无畏,现在想起都有点后怕,当时万一冰面承受不住我们都将落入水中。村子东南还有个东大塘,此塘特别神奇,塘里水草丰美,盛产鱼虾,靠塘的西边有一个十来米见方的坑,此处是塘的最深处,而且此处水特别凉,因为此坑底处有无数个泉眼常年向外溢水,所以此处从未干枯过。听老人们讲此处原是一口老井,有一年大早沟塘干枯,缺水严重,村民便组织起来在此挖井,谁知挖出龙泉,水柱冲天,下游村庄何圩被淹,何姓一门被迫逃离,所以现在的何圩村庄一户姓何也没有,而是朱姓一门在此居住。至于龙泉是村民用十几个碾盘和几十床棉被包裹在一起才堵住的,现在的东大塘仍是养鱼的绝佳场所,前年回家我还去垂钓过一次,钓出的鲫鱼烧好后真是鲜美无比,口感极好。
村北边是前营果林场,归前营大队所有,员工都是从各个生产队抽调来的,说是林场,其实仍是以种粮为主,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林场中部有个高出地面的花园,里面栽种不少花草,但不知什么原因每年都是鸡冠花长得最好,棵棵头顶鸡冠,红中带紫,似血欲滴,林场的北大门用砖砌两个大门柱,上边有横梁,上写"前营大队果林场",门柱上写的是毛主席诗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林场里还有一个外地人,他很少与人说话,平时干活也如此,那时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到林场割猪草,常见他一个人锄地,一趟一趟来回锄,也不偷懒,后来听大人说他叫宋慰祖,大学毕业分到县中学当老师。有天林场割猪草,两个小伙伴因岳飞和关羽哪个厉害争论起来,谁也不服谁,当时他正在锄玉米,我和伙伴便去问他,他笑道:二人不应用厉害来评判,岳飞是民族英雄,是精忠报国的典范,而关羽是侠肝义胆,是忠义的代表,他俩各有千秋。当时的我们似懂非懂。巧合的是一九七八年我读高中教我语文的正是宋老师,也许是他经历过那段特殊岁月的原故吧,他对我们要求并不严,但是他对自己那份责任从未马虎过,记得有次他要求背《阿房宫赋》,也许是因为此篇古文有点长,全班没一人能背出,他把书一合,面对我们一口气背完全文,当时教室鸦雀无声,个个都投去敬佩的目光。师者,率先垂范,他做到了极致。后来没多久他就调回了泗洪中学。
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乡情难忘,乡音难改。随着农村小城镇建设日益推进,李岗已被列入拆迁之列,得知这一消息时内心非常难受,那份难舍之情难以言表,故乡没有了我的根又在哪呢?以后唯一的寄托只有梦回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