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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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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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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手掌纹


剪一段记忆的绪线,装订一段折叠的岁月。用春,夏,秋,冬的叶,贴成了封面。我,却没有写下作者的姓名……

打开首页,首先看到的并非文字,而是交错无章的粗细纹条。纹理杂乱无序,紊繁交织,似图非图。

这幅图,是母亲书写的手书,是她于掌心中记录的岁月痕迹。掌纹纵横交错,似一道道无限延长的路,透着苍凉,透着辛酸,也透着期望与欢乐……

这就是母亲的手掌纹!

母亲的手掌纹,近似于一条条乡间小路,蜿蜒而又曲折。又像似一道道河流,源自于心底,却流淌于手心。

母亲手掌中原先的纹路不知何时起,早已被一道道深深浅浅,长长短短,新旧交错的划痕所覆盖。手指的箩,也早就被胶布贴缠,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都缘起于每年秋后的“拾草”。

往事如风,风过苇诉。秋凉了,苇黄了。中堡湖边的芦苇荡也到了收割的时候。

母亲的老家就在中堡湖的西边垛田上,在中堡湖还没有被划成田字格前,这里的湖边河道岸,到处都是摇曳生姿的苗条苇影。秋阳下,黄灿灿的一片。

五十年前,初秋的凉风中,芦苇那纤细而坚挺的长着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似的芦花,随风飘摇,把秋空摇出一片白绒绒的花絮飞扬,可它的歌舞却没能获得秋天的赞许,反而成了一条资本主义的尾巴。之所以它也能得此殊荣,是因为芦苇的材质可以用来做成畚箕,篾筐,囤条等物件。

而母亲就会这门手艺,所以,每到秋冬,她都要回老家的湖岸河边剐拾些芦苇回来,编织这些用物售卖,以贴补,维持一家九口人的生计。

编织芦苇,须先将芦苇锤打压扁后再剥开,成为一条芦苇片。芦苇刺多,编剥的过程中,一不留神手就会被划破。所以母亲的手掌上,旧伤添新痕的就不知多了多少额外添加的掌纹。而这些杂乱无章书写于母亲手心的点,横,竖,撇,捺。虽然再也无法组合成文字,但它却真实记录了那个沧桑岁月中母亲这双手的勤劳。

母亲的手很粗糙,她的手每每“惯”我们时都是摸我们的头。因为她的手实在是伤痕皲裂太多了,多得她都不忍用她的手抚摸她自己孩子的脸。

而我心里却渴望这双粗糙的手能摸一摸我的脸,因为我从心底想知道母亲的手摸在脸上的滋味。而这种感觉,母亲心里是知道的。每次在她摸我头的那一刻,我仰望着她的眼睛,总能看到她那微笑的眼神中,有几滴泪被她强忍了回去……

蒹葭秋阳,黄昏芦花。几只白鹭草上飞。秋的瑟瑟风鸣伴着芦苇讲述着春夏的故事。而母亲却无心聆听,因为夕阳落下前,她必须装船返回。

此刻,母亲的手掌心又多了几道划伤。她已经顾不上那缓慢渗出的血迹在染红了手,染红了抓过的芦苇杆。她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外婆家,然后带着两个幼儿连夜赶回家中。

我的家,离外婆的那个垛田村落大约相隔二十来里地。平时走路,半天就能到达。然而,行船就慢多了,要穿过中堡湖向东行驶一夜的时间,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到家。

月亮升起的时候,母亲撑着草船迎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返航了。湖上风平浪静,湖岸芦苇婆娑,树影幽静,偶尔传出几只夜鸟惊飞的叫声。

月亮漂泊在湖面上引着路,将一片银色的光泽点点滴滴的洒地草船划过湖面时从船身边翻滚而散的碎浪上,从船尾望去,就像是有天女在散花似的洒在船只的两侧,然后又消失在白茫茫的湖水中……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行驶到半途的时候,夜风起了。月还亮着,只是从它身边飘过的云却开始匆匆忙忙起来,一片片地开始你追我赶。

开始的时候,风并不太大,母亲还想侥幸地往前行。可是过没多久,风一下子增大了。而此时母亲已经意识到得赶紧靠岸,便使劲地向岸边撑去。

然而,船只已开始摇晃,夜风也开始变得湿冷。木船上两个“细小的”(孩子)开始在冷风与惧怕中抖瑟,飞扬跋扈的浪花也开始迎面袭来。只过了没多久,船便开始进水了。

好在船上装的是芦苇草,虽然船只进了水,但却没有沉没。可在这前不着村,后无人家的湖心。叫天天不应,叫水水不灵的,母亲只能用双手搂住两个孩子蜷缩在漂浮于风浪中的湖面上的芦苇草上,眼睛无助地望着天上越积越厚的云,祈求云朵能网开一面,别再带来雨……

母亲的手,在这个冷风瑟瑟的风雨湖水中,紧紧地搂住了两个孩子的头,摸着两个孩子的脸。她不再顾及自己手掌的粗糙,她在尽着自己全力保护儿女的生命时,已顾不了那么多,也不再强忍她多少回咽回肚子里的泪,这一次,她放声地在这片风起云涌的湖面中痛哭了出来……

这是母亲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拾草”经历。也就从这次生死劫难的湖夜风浪中,母亲决定不再做这编织篾件的活计。因为她真的怕,她不是怕她手掌中不断增加的伤痕累累,而是惧怕她的这双粗糙的手不能爱抚自己的孩子的脸。这才是母亲心里最大的痛……

母亲手掌心的纹,在以后的岁月中,依然一直比别人的多。以至于我在每次无意中摊开我的手掌时,就会于心底的记忆中泛起母亲的那双粗糙的手掌来。母亲手掌中的条纹就好像是复印在了我的心里,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长出了越来越多的纹络……

生命线,智能线,感情线,婚姻线,事业线,健康纹,财富纹。所有的线纹,从手腕处蔓延开来,如藤一样曲折环绕。而在我的记忆中,最值得骄傲和赞美的就是母亲手掌中,一条条,一道道的手掌纹。虽然这些线纹的作者是母亲,而我却将它们称之为母亲线。因为这才是值得讴歌的生命线,也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感情线。因为它的作者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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