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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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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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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在碗底的记忆

文/邹仁龙(江苏)

常言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瓷器活,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得。要拿得起、放得下、得有金刚钻。

小的时候,常常能够听到一个挑着木箱的手艺人走街串巷地吆喝:“补~碗~喔~”。那个“喔”字听起来,声调被夸张的拖得好长、好长。而这个喜欢夸张地吆喝其有能耐的人,他就有金刚钻。

补碗是个冷门行当,现在的人可能见都没见过,但在那个处处都以节俭持家,一草一木都很珍惜的岁月。一口碗、已然是很贵重的家私。虽然这破碗、有时被说成是“讨饭碗”。但对于身处清贫之中的人们来说,往往这样的“讨饭碗”也不敢丢弃。因为它就像新老大、旧老二、补补掇掇老三穿的旧衣、旧鞋一样,补补还能凑合着用。

所以说,特殊的年代,才会有特殊的行当。也只有在那个特殊的岁月中,才能见到补碗匠的身影。

补碗匠有一把十字架似的木手钻,用两根细麻绳从竖杆顶端连在横板两头,便能将竖杆在手压横杠时不停地转动起来。那枝竖着的杆头,装了一个象洋葱似的扁圆木球,为的是增加惯性而加速转动。而下端的杆尖、则象是一枝削尖了的铅笔头。笔尖就是那无坚不摧的金刚钻。

碗要是破了,或是裂缝。此时的金刚钻便派上了用场。杆上的这个铅笔头似的细钻头,在补碗匠的手中、用力均匀地、一点一星地在裂缝的两边、钻出来一个个对称的眼。钻眼时,补碗匠很细心,总是一付全神贯注的样子,因为洞眼只能钻到碗壁的一半,不能够洞穿。

间隔着,师傅还要将钻头不时的提起,放在舌尖上沾点吐沫星子润一润、降降温、再继续钻。直钻到碗壁过半。

这时候,补碗匠便用一个金属的铆钉锔在缝口两边的钻眼上,然后再在缝口、眼口、抹上一种像白水泥似的稠糊粉。最后再用手指在戳出的星点和缝口位置抹一抹,这补碗的程序便算是告一段落。最后再轻手轻脚地将补好的破碗、像宝贝似的用双手捧着放到一边凉干、凝固后,才算大功告成。

补碗匠更多的时候是给人家的碗刻字。字一般都刻在碗底上,少数也有刻在碗的正面底处。一口碗一般只会刻一个字,一来花费少,二来用于区分,避免混淆。

我第一次看到碗底刻字,是从一次感冒时无意间发现的。

小时候治疗感冒的良方,就是喝一碗姜汤,然后再捂着被子发汗。然而那一次的感冒貌似有点重。捂了一天一夜也没见好,还发着烫。

第二天,母亲急了,下了血本。拿出二两粮票、另加八分钱、急急忙忙地去饭店买回来一碗阳春面。回来时,母亲将面碗用盖子盖着,碗身用棉焐子焐着捧回了家。

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太诱人。再重的感冒也抵挡不住这令人馋涎欲滴的美味诱惑。一骨碌爬起身,手捧着还烫手的面碗,也不听母亲在一边说着:“慢点,慢点,别烫着。”的提醒,三扒两咽、连汤带水地一阵咕噜咕噜的狼吞虎咽,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一扫而光。

吃完后,心满意足地将空碗递给母亲时,我忽然发现碗底刻着“西反”两个字。便知道了这碗珍馐玉食来自西饭店。因为那时候镇子的街上有两家饭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而这碗来自“西反”的阳春面,其阳春暖融从此也就成了我毕生难忘的一段记忆。它被刻在了碗底,也刻在了我的心底。

岁月无痕,人生有忆。长途如磐,亦如碗碟。

碗是令人羡慕的,细细想来,有时真的羡慕到了嫉妒。因为它不但可以尝到到日常的粗茶淡饭,清汤寡水。它也尝过美羹侍肴,珍馐玉食。当然,也有酸甜苦辣,甚至苦口良药。一口碗里装着的,已是人生的大半。一口碗,盛着的不但有饭菜,还有怀念、温馨、欢乐。甚至命运,旅途,思想。

记得有一次,我家的碗也给那个补碗匠刻字。我们家的碗、在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打的打、破的破、像黄鼠狼偷鸡似的越来越少。少到有时已经捉襟见肘,来人到客时已然不再够用。这时父亲才从供销社拎回了一摞子用草绳子码着的碗来。

这些碗,品相看上去就不甚惊艳,平平常常。但看起来却很有家的味道。

那天刚好又听到补碗匠“补~碗~喔”的吆喝声。母亲便对父亲说:“也刻个字吧”。父亲说:“行”。

于是补碗匠便在家门口放下担子坐了下来。他小心地从父亲的手中接过那刚买回的被草绳捆扎着的碗,然后放在地上轻轻地解开绳子,将每只碗依次取出、抓在手中、一口一口地轻轻地对碰,听着碗壁发出的轻微响声。

我饶有兴趣地蹲在一旁,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其状酷似在监视着这个补碗匠会不会将我家的碗碰坏了似的可笑。补碗匠像是看出了我的小心思,笑着说:“怕偶碰坏了你家的碗是不?”他的一句问话,问的我直瞪眼、又直摇头,也问笑了一旁站着的父母亲。

这时补碗匠手拿着一口碗说道:“这上好的碗啊、瓷壁润薄、剔透似玉。这碗、有时候还真像人。光看表面的釉、是很难区分出瓷质优劣的。只有将这碗与碗碰碰,要是听到发出的是清脆的金属声,听上去干净、明朗,那一定是只上等的好碗。”

父亲笑着点点头,母亲也笑而不语,只有我一脸的木讷。

“那你说偶家的碗好不好?”听到我这幼稚一问,补碗匠边低头刻字,边答非所问地应了一句:“老百姓都用这种碗”。

这句应答,太深刻。深刻到在我那个年纪根本无法体会。直到后来,随着岁月的流逝,才粗略感到这句话、像我家碗底刻着的、那个父名中带着的“善”字一样地无法抹去。从此,也就成了我刻在心底的记忆!

2021年3月25日作于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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