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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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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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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猪

很少有人会对猪动感感情的,与猫狗相比,对猪,人是有偏见的!

可我家的那只小白猪似乎很幸运,别看它个子长得慢,可它讨喜,尤其母亲很喜欢这小东西,対它很上心,很偏爱,就连喂的食都要放在大锅里烀熟了,凉温了才倒进猪食盆子给它吃。

看来这条猪好运,遇上了好人,是要打破一年养的魔咒了。

这引起了家里小白狗的醋意,它看不顺眼,常常会时不时地趴到猪圈栏栅外,将半个狗头伸到缝隙里无聊地对着小白猪“旺旺”吠几声,那声调听上去像抗议,又似委屈。原来,母亲用给它梳过狗毛的破梳子在给小白猪抓痒呢。我说呢,这狗东西无缘无故地叫啥呀?嘿,有啥好叫的?不就一把破梳子嘛,又不是什么好吃的的东西,小白猪还能给吃了不成?

“没出息,小气鬼。”我骂一声,将狗子抱拽回屋。

狗是很小气的,还争宠,总想讨便宜,想沾光。猪食喂猪,它也会伸出狗舌头舔一舔,尝一尝,见不投口才悻悻走开。夏天时,母亲给小白猪睡觉的地方弄了个纱帘子挡蚊蝇,它也会钻进去瞧一瞧,晚上母亲让我给小白猪点盘蚊香吊在猪棚里驱蚊,这不态孩的狗东西竟赖在里面不走了,我见了骂,母亲见了笑,我想去拖它出来,母亲却说:“由它去吧,正好看着点,猪才不会被偷了。”自此,这猪狗便睡于一窝了。

第一年,它拢共才长了几十斤。咦,到了第二年,它像变了个猪,毛姜子像像吃了酵母似地开始来膘,说来就来,像发身了,要长大个子了,吃一口养一口,一吃一睡,没病没灾的尽长痴膘。这可把母亲高兴坏了,说:“没白养,以为是个老姜子的,想不到是个膨糖海。”

小白猪第二年年底的时候屁股就开始见方,嘴也开始变短,下巴壳子也变成了两,背脊有椅子宽,肚子离地已不远,腿子却不长,大腿根子像反向嵌入了肉身里。

猪长得太肥也是会带来名气的,好像只要与别人家的猪略微不同,也就变得稀罕了。而我家的白猪毛色光亮,又养得太胖,这名气想不大都难。

年底的时候父亲说:“卖了吧,”说现在卖正当时,再养划不来。

母亲不吱声。

再说。

还是不点头。

又催。

母亲火了,烦了。“舍不得。”

这下好,舍不得猪崽子变不出钱,这一年的年,不但吃不到肉,连猪下水也尝不到,更少添了衣。

这一拖一耽搁可就是一年啊!逢年过节不卖,平时更没人敢提个“卖”字了,说得不好就会兜脸色,除了父亲还敢说一两句,别人提都不敢提。

然而这小白猪在我们家也不是白养的,它也为我们家挣了不少光。因为它实在是长得太胖了,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那一身的白毛养的油光水滑的泛着光亮,没个人见了不夸的。

这事就这么传开了。

猪也怕出名,老有人过来打量,他们啧啧啧地不停称奇,有懂行的人用姆指与食指比划个八叉说:“估摸着这白膘不止三寸。”

另一个人说:“网油得有一盆子。”

还有一个妇人说:“卖了能做桩事了。”

有人说:“估计得有三百斤。”

另一个人打赌说:“不止。”

结果,有人推了磅秤进猪圈,一称,三百六。

又有人劝:“卖了吧,还不卖干嘛呀?还真当狗养呀?”

母亲不语,父亲无奈。

母亲叹口气说:“开始倒是狠下心想卖了,可现在见它这样子倒是真不能卖了,日子处长了,倒害不得它性命了。”

众人唏嘘,再不敢提这个“卖”字!

到了第三年,白猪已长到了四百多,看上去那就是个圆球啊!猪养的久了,它也是与狗儿猫儿一样的,它也认识家里人的。我每天放学回来时,它都会将肥硕的猪头搁在猪栏上,用那养成了两条缝的黑眼睛望着我哼哼两声,细尾巴可能是学得了狗的乖巧也会在肥嘟嘟的屁股上摇两摇,哎!这猪其实也通人性的。

其实我那时对小白猪也够好的了,一有空就为它去铲猪草,还经常为它换垫睡的干稻草,夏天还为它洗澡呢,它对我能不好嘛?再不好也真是没良心了!不过,有时我也会骑到白猪背上,当它是白龙马玩。

那一年庄子上经常有人家丢猪,据说偷贼用迷魂药一熏,猪啊狗的便乖乖的听话,牵着它就跟不声不响地跟着人家走了。可能是我家的猪太大、太重,偷的人不好弄,倒也相安无事了好长时日。但这么大一块肥肉怎么可能无人惦记呢?贼的坏主意多呢,怎会如此轻易放过?就在那个秋夜,还是出事了。

一天夜里,月色惨淡,秋风尖细。还在假寐的母亲说:“有脚步声,狗怎么不叫了?”

“是熟人吧?”

“不会吧?夜里狗听谁过去都叫的?”

“不好。”父亲一下子起身冲出去,圈门虚掩,狗不见了,猪也没了。

“这可怎么好?这可咋办?祸突下来呃,没得命嗝,猪没得咯,狗子也没得咯。”

“这天塌下来呃,白养四年了,这偷的人就该杀千刀。”母亲沮丧,父亲烦愁,全家人的心一下子吊到了房檐上。

“别怨了,快找吧。”

“不能再犹豫了,找呀。”于是全家总动员,分头行动。

我也出去找,天上,月光如溪,但心情决定了我这夜带着的焦虑已遮蔽了这月色的鲜亮,烦躁的感受很难受,喉咙唤哑了,太阳穴也急得暴暴的。猪没了,狗也没了,而我的手也麻了,腿也胀了,脚也疼了,心里空洞洞的,但夜色中仿佛又看到暗光中有猪与狗缥缈的影子在夜雾中弥现,在前面吸引着我去找到它们。那时虽小,却一点也不怕,不再胆怯,头脑似乎也不惧被夜间的幻影濯得晕乎,所有异样的东西已经再也拦不住找回白狗与白猪的念头,包括额前浸湿汗水,眼睛的酸痛,心口的凉意。

河边、路旁、草丛、还有那些黑咕隆咚的旮里旮旯全找了,在一片湿洼的幽暗泥潭,脚陷进污水时心里便觉得凉,直到双脚插进冰凉的淤泥,才意识到不能再向前了,因为心里有了一种即将掉进深渊的感觉生出,还闻到了空气中有腐烂臭气飘浮,眼前魅影遮蔽,光色混淆,令我反应迟钝。

原来我走进了一块沤肥的农田,四周的空气中充斥着猪粪牛粪的味道,这吓了我一大跳,赶紧揉揉眼睛往回走,这一走,便又神智恍惚地回了家。

这一夜,所有人都一夜未睡,到天蒙蒙亮时也没有猪和狗的消息,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定是没指望了,于是唉声叹气,垂头耷脑。

出去找的人一个个精疲力竭陆续回来,没个人脸上是带喜色的,都苦着个脸,闷着口气,没精没神,一大家子人大眼瞪小眼,不想多说半句话。这一夜,月色惨淡,而回来的人个个面色惨淡,愁眉难展,一个个步伐沉重回来的人都同样一付垂头丧气的样子。也不用问了,也没人说,个个失魂落魄,谁都知道没戏了,有的只是一声声的唉声叹气。个个心中都掖着难受的情绪,表情也奇奇怪怪的眉心微皱,目光涣散,还有人鼻翼扇动着像要哭。疲惫、痛苦、忍悲、心灰意冷,遇到了这种事儿,谁又会好受呢?

“哼......”就在天快拂晓时,家门口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哼哼声,我第一个冲出去,真是大胖猪晃悠悠地回来了,而狗却没再回来。

原来,白猪被人引到了西边的一个坟圆垛子边,垛子前面是条河,盗贼一时无法赶猪过河,这时庄子上到处是唤猪的声音,贼可能也胆怯了吧,丢下猪,带着狗自个渡河跑了,白猪这才躲过了一劫。

那真是若狂之喜呀,像捡到了个大元宝似的快活,心里一下子变得轻松地惬意极了。我相信,这样的心情,此刻所有人都是一致的。

“关起来,快关起来。”

“别再关了,叫人拉走吧。”母亲目光有点呆滞,神情黯然恍惚,口中却恨恨地骂了句:“痴猪,跟人家走,怨不得人,你好日子到头了。”说完神伤地勾着腰蹒跚地挪步回到床上躺下,躺下后还说了句:“说句道地话,这些蟊贼就该杀,都是些畜牲啊,畜牲都不如,这畜牲事是人做的吗!”

空气再一次凝固。

再后来家门口填河修路,猪圈刚好被填了,自此,母亲便再没养过猪和狗。

2023年1月12日作于苏州

本文发表于《散文选刊》原创版,《泰州日报》《坡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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