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表说他老家那个最阔的大庙院里长了几棵树,棵棵挺拔,伟岸,参天!听了就已让人觉得惊诧、激动。老表对他自己老家的一些东西看得很重,这一优点倒是从未改变,特别是对神灵的态度与虔敬,并不会因为人的能力差异而有所不同而厚此薄彼,成了不可撼动的万年精神支柱。并向来如此!比如对那些树,说起来眼中像见了佛一样地放光。可见心诚是真的!同时也从侧面佐证,他是常去见那些神奇大树的,也常去那大院,至于去做甚,他倒三缄其口了。闻之,我也能从其言表中想象出那庙院中的树木葱郁与蓬勃,而这似乎又是必须的!这在任何人看来大概也是如此。
这些树脚底下围放的盆景摆设,都蕴含着巨大的配置意义,至少橡树是这么认为的。比如神树菩提,就暗示着某种至高无上的身份与角色,所以在佛门之中,菩提树就是圣树。这不可置疑,不可亵渎!因为,佛陀是在菩提树下修炼而得道,得了正果。所以,见了菩提树如见佛,三叩九拜自然也必不可少的。
那些阔达树冠的过往,发出的荣耀光彩如虹。或是真实的,或是虚幻的,或是媚人的!当所有的都幻象化起妆来,都穿上迷彩戏服后,好戏便更精彩了。虽说神话都是由人而作,这谁都懂,但没人敢斗胆说破!包括那棵神树,那些人物,那些神,那些花,那些个衬托,那些个摆设。还有其他的,很熟悉的,陌生的,想象的,被灯光投射,被音乐烘托,迷幻得已分辨不清谁是谁。
在这地界,脸谱是必备之物。对那些还未化妆的人、物、赘余,必须清场。
风中飘荡着怪异的味道,那个喷洒农药的老农也戴上了面具,看不出他是否是老表。想问:“喷洒的是什么?杀虫剂?激素?荷尔蒙?“又怕不是其人,故缄言!
02
咦,有说话声音出。听: “如果我是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去依附,依傍着你,借你的高枝依靠来炫耀自己。“橡树听了瞄眼一瞧,原来是惯看了的鼠尾草在娇滴不休。
“头脑发热,胆大妄言!“菩提慈悲为怀,赐几滴皮下汁液对鼠尾草戒训之后说:“拿去吧,漱口,治痛,发发汗,解热去吧。“此液有镇痛之效吗?当然。还是安慰剂!很神奇吗?挺神奇的!注过此液,据传在夏的树荫下会感觉凉爽,在冬的树荫下会感觉温暖。
”多么温暖啊,多么温馨,多么感动,仿若再生父母再造!“鼠尾草饮下汁液,遂觉得通体舒坦,亢奋精神,神智通灵,飘乎乎如仙附体,身子骨直觉得再不需要有人在前引领,不需要有人在后助推,甚至觉得有旁人与之并行都是羞耻而不可接受。仿佛从此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有这世上一切。它遥望远山,遥望天际,只渴望去飞!“灵丹啊!盈满了精气经血的妙药啊!恍如已激活了躯体中沉睡而令人欲罢不能的灵魂。哦,天神啊,哦,我的大仙啊!神经快绷不住了,真的欲死欲仙啊!“这是要脱离凡胎成神在蜕变吗?想必是吧!那就试试,那个姓鲁名迅的夫子不是在他的《朝花夕拾·无常》中说过:“凡是神,在中国仿佛都有些随意杀人的权柄似的。“喔,那我也来试试灵不灵应?于是,鼠尾草对那施药者说:”有些虫子讨厌得很呢,啃噬枝叶,蛀腐躯干,朽我筋骨,我欲对之使用酷刑,你来实施吧。“施药者:”遵命。“鼠尾草想:看,这等顺从,甚合我意,“去吧。“哦,懂了,开窍了,原来那老夫子所说神之权利,”倒不如说是职掌人民的生死大事的罢?就如城隍和东岳大帝之类。”这时,菩提俯瞰着它耳语道:“不可胡言乱语,既知其妙,可守口如瓶。神乃上天与人类沟通的使者,这胎记已被冠以宗教化身文化符号,乃标识与专利,对之,当有虔诚,当怀虔敬。知道吗?弱小崇拜的作用,崇拜的理由,崇拜的目的,其各自不一,弱小们祈福、求寿、度亡、占卜、吉凶,皆因心愿而来。而神之所思所想,乃天机也,不可泄漏。“
然而,这阻止之言,显然来得稍晚了些。
虽鼠尾草似狗尾巴草夹上了它的尾巴,但风声已泄,覆水已成不可收拾之势在这庙院中传开。攀援者何其多也!何其相似乃尔?又怎甘于久缠篱笆,空耗于棚架?或苟延墙面,匍地残喘,垂吊于绳索蔓生?闻此天语,又怎能不叹花且自叹!落葵闻之喜极而泣,落下了胭脂泪,遂洒下胭脂豆,种下木耳菜。马蹄金闻言快马加鞭赶来,金钱旋花,黄胆一振舞起九连环。啤酒花也来大摆宴席,展开葎草忽布,端上蛇麻花,还洒了些酵母、滴上两滴酒花。五爪金龙自不客气,番薯吃的多了,想改改口味,伸出五爪龙,使出上竹节,现出黑牵牛的气势,大大咧咧地大快朵颐起来。山荞麦适合酿酒吗?羽叶茑萝说:“非也,还有其他妙用。“西番莲听了多起了个心眼,矜持的转心、转枝,装出一副洋酸茄花样来,那模样,甚是讨喜。她的这一招牵牛学不来,天生的大喇叭,本性就是个大话牵牛,只配做牧童,去遥指杏花村。吊竹梅,蟛蜞菊,紫鸭拓草铁线莲。蔷薇愁,紫藤笑,炮仗花爆,金银花炫,风车茉莉使君子。
试问前面的君子可是柳下惠?谁知!
哦,如此这般身披彩裳,地铺绒衣之隆重,此时,能否坐怀不乱?
03
谁导演出这幕让人惊艳的大剧?内涵深算老谋?这倒没觉得,但对白却通俗易懂。也罢,不妨一看,那就洗耳恭听吧!牵牛花的大喇叭开启着这世上的最强音喊出了振聋发聩的开场白:“英俊高大的树啊!你正统而骄傲的基因是这世上无可比拟的星辰,发着荣威的光,令我眩目,令我疯狂。你的呼吸发出潮水般的喧响,一波一波涌来,涌入我的躯体,涌入我的灵魂,我沉醉,身躯在你的身躯傍像睡入摇篮沉睡,心为你而思,思为两瓣,一瓣成为了对你的依恋,一瓣在为你而骄傲。”一朵初开的蔷薇也向着山毛榉深情地说:“你是我的偶像,我崇拜的对象。我绝不向你申诉我的思情与恋苦,因为我也不想让你与我有一样的痛。“所有的花朵都痴情的围树而开,朝树仰望,仰慕的艳色在花的蕊眼中射出数瓣明媚的光芒。娇吟似喘,被风吹拂而上,微微震动了树的每一片叶,拂抚得叶下神经兴奋而不能自抑,更不再掩饰。高贵啊!这里的每棵树都是菩提,或是那每一片叶子都是神圣的。花儿们唱起诗来吧,为这无边的恩泽而歌,感恩树的庇佑,回应这森林般的配予与怜爱去歌唱!
一花一世界!
金钱花在旋舞,它不愿让无数失眠之夜再留下一丝痛苦的记忆,它要学那凌霄花的模样,它要推翻那陈旧的定义,它欲站临绝顶,一览众花而笑,让心中惟一的傲娇去傲睨万物,傲视群芳。羽叶茑萝翩翩似仙,含情脉脉地半遮玉面半含笑地将一丝发缕轻咬齿间回眸顾凝。玉树敏感,捕捉到了这一妙不可言的娇嗔顾盼,伸出一枝,假以风手,轻抚柔慰。
进取之途,有人明修,便有人暗渡。西番莲的裸足于曲幽的栈道踏着碎步行走。而蛇麻花却选择了游过布满碱滩和石碴的陈仓之道,遇阻再钻入地表,掘洞探幽,去触摸树的圣根,握住它的根须,揽入柔怀,融合入体。黑暗之中并非一片触目的废墟,黑暗有黑暗的温柔,泥土有泥土的敦厚,蚯蚓之乐,鸟儿怎知其趣?地上有风景,下面有传奇。去吧,何必去与之争夺天空寂寥!
一向矜持的马蹄金闻言放下矜持来了。于这温柔之中也握住了一须。握紧配合的须在柔抚。哦,真是无价宝物,难得有心郎!遂揉灭那躲闪的高冷骄气,变得顺从,变得妩媚。而地上的花叶仍在矜持掩饰,可娇喘的声息并不稳定,风过来问:“你这是怎么啦?”风是看不到地下风情的,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声音它熟悉。瞧,这喘息声音告诉它,下面必有故事,且已走到了极乐的边缘!
04
帝王花听到这赞美诗后优雅地笑了。它花冠巨大,嘴巴巨大,能量巨大。它不想听到那些个无病呻吟的声音,不想看到比那夜色更为忧郁的眼眸,不愿见那啜泣的白梨花落满季节的死角。桃花多好!那激发雄性荷尔蒙的粉色,见了心即暖和。这感觉,菩提树也是这样想的,山毛榉也一样。橡树呢?也差不离吧!树嘛,那些样貌面具很相似。神态也神似,对它们的形象想象也大致一致。树都是高贵的,不要轻易去怀疑它的血统,不要虚妄地去揣度它的的瑕疵,理应去赞美它的完美,去画出它古老而永恒的雄姿。而花是乖巧的,也是乖顺的。如果换个角度与说法来描述,那些树就是依靠,依赖,依恋。跨出依傍这一步,将触手之须缠于树躯的那一刻,那缠绵的姿态,妩媚得连它们自己都觉得很脸红,那桃花姿色谁见了都会为之心动!
大抵这世上是没有谁不爱花的。蜂儿,蝶儿自不必说了。就那些个爱花的虫儿,鸟儿的名字数都数不过来。因为人人都爱花,因为它们美,而欲得之,其心却大不同!花也爱树,人也爱树,鸟兽更爱。这不但因为它们是绿的,而且有荫,更有果实。想必这才是依附缘由之所在。
而果实诱人,采摘亦有风险。这其中道理,马蹄金是懂的。
一日,日光沉沉。马蹄金问山毛榉:“有人听到我们的私语了吗?”马蹄金娇羞地问:“我怕泄露。”山毛榉对马蹄金说:“不可能,藏的这么深,哪能外泄?再说了,我只和你说了喝茶,没别的,听到又何妨?”马蹄金有些胆怯,“这其中有何奥妙,有何心意,难道别人不懂?都懂的,所以,我还是有点怕。”树说:“怕啥呀?”“怕你忍不住。”“呵呵,没事,没事的,就小打小闹。”马蹄金仍放不下心,弱娇如泥地说:“人人都知道这花是花,树是树。可你的根须刺入了我的体内,虽掩于地下,可我还是担心令我再次受伤,你说,伤口感染会不会导致基因突变?”山毛榉听了很得意,说:“改变了好,转基因不好吗?高产,高效,高颜值,很好啊!”“可我还是怕。”“还怕?”“嗯,你那么多的须,都触及了多少其他的巢?绝非我一个吧?会不会乱码?乱的没谱呀?”“没有,就你,来吧,没事的。”“可我还是怕,怕你忍不住,又想……”马蹄金欲语还羞。“不用杞人忧天,我就是天,好好的,塌不下来。”马蹄金又在怯问:“你会抛弃我吗?人家害怕有朝一日会被清算,我知道,几乎没有人可以从这种让人窒息的地下和绝望的地压下钻出来。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一个完全被隔绝的盲区,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会不会某一天你可以掌握凭你所掌握我的所有软肋而拿捏我?我觉得害怕,我茫然失措,我见不到光,对前路一无所知,觉得没有未来,只有与你连体,才稍觉心安,我不想成为尤二姐第二。”山毛榉抚慰它,抚爱它。“宝贝无须担忧,有我在上面为你扛着寒潮,遮蔽风雨,护掩霹雳,有我在,我们便可一起共享我吸纳的雾霭,吸收的流岚,吸吮的雨露,从我的体内过滤,再注疏于你,让精髓如虹霓般灌注你之玉体。你想,这多浪漫啊!我们坚贞地共守这块隐秘的位置,这片无人能见的树下的土地,成为一体,永不分离。”
哦哟!这似乎过于乐天了吧?
马蹄金还在喃喃:“我怕,怕你忍不住,怕你乱来。”
呜呼,小乖乖,可怜见的!
哎呀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哀哉,可谁能知命乎?
2024年8月3日作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