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民
只要提到临终时刻的祖母,便自会激发起我回忆到当年来了。
我记得祖母辞世时是那个甲子年初冬,即一九八四年公历十一月初(农历九月末),在那年,我已考入了地区民族师范学校去就读。我曾记得,那个日子是礼拜六,是星期六下午五点钟光景,我刚刚从城里步行回到家,连书包也来不及放下来,就见到我那七十六岁的祖母已平躺在神堂前面了。此时此刻,我面对此情此景,便不由得心生一种凄凉感。我的那些堂伯堂兄,族叔妯娌以及四方八面的亲亲戚戚,早不知于何时就驾临寒舍,坐在堂屋两边和灶火房里等候守灵。是时,大家都见我回到了家来,而母亲也在神堂后面伙房里说了:阿奶,看您一直不安心走,知道您是在等孙儿回来,现在他已从学校回到了家啦,那您就安了心去吧。母亲这话一说毕,我就见祖母喉管一缩,咽下了她那最后一口气。堂伯父朝馨伸右手背下去贴到她鼻孔上,摇了头,泪水便慢慢地从他眼脸里滴下来。我那命苦的父亲立马哀哭了。所来等候守灵的族人和亲亲戚戚都一齐哀哭啦。而此刻的我呢,自然性悲痛心头起,一时顾不了什么,就一头趴倒祖母脚前哭不出了声。至今一回味起那情景来,确实好悲凉。
我承认,也理所当然要承认,我祖母既勤劳又节俭,这是作为儿孙后辈的我们永远赶不上的。我爱我祖母,不仅仅因为她勤劳、耿直,而又还仁慈、善良。她经常性周济比自己家还贫还困的孤苦人家(当然对骗子也不例外)。为此,我可就记忆中有关祖母的一个故事告诉你吧。
那是一九七九年春季的某日,说起来,在那年,我已进入了乡校去读小学。对那个日子,我已讲不清是礼拜几了,我只知道我是吃了中饭回学校去读下午的书之后。老实说,祖母在世时就常常跟我回忆道:孩子呀,这天,是因为多砍了两捆干柴来加担子,有点重了才慢慢走,也才来家吃中饭晚了。况且,这天仅卸下担子来洗个手,便安心坐下来吃中饭了,而饭也仅仅吃去了一小碗,就见到了两个大约三十七、八的大汉子闯进屋来,对我祖母叫了一声说:“姑奶”,我祖母立即问他们是何方贵客,他们说,是五岭村就是我母亲舅家的舅子。因昨天有点事上城去,今早把事办完了才能返回到家来,既然路过附近,咋不想过来看看他们表姐即我母亲究竟是嫁来哪一家,二来肚子确实也饿了,就想来给姑奶添麻烦。我祖母当即就如此说了,既然你两个就是我孙儿的表舅,我咋敢不招待?只是说我们当苦家,没什么好饭菜,家里就只有苞谷饭罢了。
那两个“客人”也笑了,说有苞谷饭也好哩,姑奶,我们就是连苞谷饭也缺哩,这才想上城里找找领导解决呀,我祖母听了略微点了点头。
那天,我祖母不仅招待了两位“表舅”吃了一顿饱饭回去,还另给他们每人各倒了三升(一升五市斤)苞谷给他们背回去。待到傍晚我从学校返回家来,我父母也从坡上收工返回家来,我祖母方将晌午待客的经过告知给了大家听,此时此刻我母亲说了,她小时候是经常性随后我外祖母进出外家的,从没听说过有亲戚在五岭村。此时的我,才如此对祖母说了:奶,您被人家骗了。可我祖母却不以为然。偏还要这样对我说:孩子,就算人家真的是骗子,我也真的被骗了吧。但你们也应该明白,骗子也是人,好人也是人,谁都为了生活,为了让日子能够过得下去哩,你们认为呢?
不过,这在当时,我父亲是不免要说她几句的:------您老就不会想一想,前些日子您就给人家骗去了一次嘛。可我祖母却偏偏要如此说:儿呀,甭说只送给人家几升苞谷去就心疼,在解放前有一年我喂得了两头黄牯、一头大猪,也让别人给牵了小点的一头黄牯去哩。只要有人,钱财是人去找来的嘛,你说是不是?
是时,我和父母都不得不点了点头。同时,也不得不为祖母这颗良心大受感动。我祖母的心灵是崇高的,人格是伟大的,是许许多多的普通老百姓所永远赶不上的。从那以后,我自始至终都说:祖母是诚实的老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