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民
一
大西南地区,某年春末夏初。某天傍晚,半空乌云密布,夜很黑。半山腰有一个小村,几十户农家,茅屋一片。有几缕微弱的煤油灯光从篱笆房的缝隙中射出。四下里很静,隐隐约约听得见几声虫鸣。忽然,一阵大风袭来,茅屋屋顶上的树枝开始吱吱作响。有一缕灯光还消失了。这时有一个孩子在屋里叫喊着:“妈妈,快点灯,我怕。”那缕微弱的灯光又马上从篱笆房的缝隙中穿透出来。这时,天上还扯起了火闪,雷电也跟着“轰隆隆”炸开了。
顷刻间,瓢泼大雨降下,狂风猛烈,树枝、树丫在剧烈地摇晃。空中的闪电不断,雷电刺耳轰鸣------在进村的一条小路上,似乎有一个人在气喘吁吁地奔跑着。
屋里,在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家六父母子在无声地吃着晚饭。吃罢,稍大点的姑娘(约十来岁)收拾起碗筷。紧跟着,最小点的姑娘(约七、八岁)进厨房抬出了热水,给老爹老妈洗脸洗脚。其他人坐到一边去,个个都傻愣愣地呆坐着。而屋外的路上,那个人仍在奔跑着。
屋里,一个小男孩伸起了懒腰打哈欠。当妈的开口:“干脆睡去了,你!”可小男孩(约五、六岁)一动不动。突然,有一个人撞了他们家的大门进屋来。当爹的即刻瞪起了老虎眼吼道:“说去死又不死,还回家来干嘛?”当爹的说着还抓起一张方凳猛站起来,要砸闯进屋来的人。老伴慌忙拦住当爹的,说:“她爹,咋要这样对待她!我们都挺担心她真的会死去哩。”当妈的还扭过脸,对跑回家来的人说:“凤,快吃饭去吧,快去。”来人却一声不吭地跑回了自己的寝房,寝房里传来哭泣声。当爹的放开了手中的方凳任其掉下来,愤愤地骂着:“既然你都跑出去啦,干嘛还要跑回来!这是你的家吗?”当妈的死死抱住当爹的臂膀苦苦劝道:“你就少说点好吗?就少说点好吗?这样的下雨天,难道你硬要逼着她出去死吗?”一直呆坐在一边的大儿子(约十四、五岁)斜起了眼来:“都是你们老的不好,硬逼凤姐去王家,还得赶紧去王家,她这才跑出去的嘛。”当爹的跑过来踹了大儿子一脚,骂道:“小贵,你给老子滚出去!滚!我没你这样的儿子。”小贵顿时掉了泪下来,一只手摸着脚踝快快闪到了一边去。当妈的紧紧拖着老伴的腿,还哭了起来说:“他爹,你就是这样烂脾气,天还正下着雨哩。”
当爹的扭头不理当妈的。最小的儿子这时也悄悄进寝房睡去了。可当爹的仍忿忿不平地说:“老的都为你们好,你偏不听,偏偏要想死,为何死不成?”当妈的继续按着当爹的脊背,苦苦劝说:“算了,算了,我说你呀,阿凤也没有死去,也算有点回心转意吧?就因为你这样凶,人家都怕吃饭哩。”当爹的睁圆眼睛骂道:“我们嫁你去王家,也不是乱嫁的嘛,人家家底都比咱家强了好几倍啦,你还这样让老的为难。”当妈的指着老伴的鼻子说:“你呀!你呀!我说你呀!谁都怕了。你就不相信人家会回心转意呀?因为你,阿凤早不早就跑出去了哩。”
可当爹的还吼起了当妈的:“你怕她死呀?”
当妈的可小声地:“哎呀,你干脆睡去了。”说罢推了当爹的一把。
当爹的即刻瞪了眼,说:“你少啰嗦!”
可当妈的却继续推起当爹的:“哎呀,你在这儿没用,人家怕吃饭,快吧!快吧!”当妈的还拉起他进寝房,并拉上了房门出来。当爹的在里屋骂道:“你们母女同穿一条裤子。”当妈的将嘴对着他寝房门说:“你少吼点行不行嘛,我不会跟她好好讲吗?”当妈的看上去50来岁,包块白布帕,一身素装都是染青色的布,赤着脚,额上现出了极深的皱纹,不胖也不瘦,但眼角上的青筋凸起。瞧去,一脸布满愁容。她,回到堂屋来,叫道:“阿凤,快出来吃饭。”
姑娘那边没什么反应。当妈的即刻走进孩子的闺房。片刻,闺房门开了,长得挺标志的姑娘走出来了。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中,一张鸡蛋型脸,一对不大不小的眼睛还算迷人,特别她那张薄嘴皮,嫩嫩的,以及甩在背膀上的那对长发辫,已够称得上俊俏姑娘了。姑娘大约二十来岁。她刚换来的那件花格子衣服很合身。但她面带愁容,一脸憔悴。妈妈跟在她身后说着:“凤儿啊,你何必要这样想不通呢?你两个弟弟都还小啊。”
凤儿没有即刻回话。当妈的快快地走进厨房去抬出菜来给她,凤儿自己也赶快去取来了碗筷。当妈的说了:“阿凤呀,算老人真的做不对吧,但你也不能随便寻短见呀。你年轻八轻的,还不正好做人啊?就算你真不想嫁去王家也可以嘛,只要你去的那家能跟他家差不多就行喽。”凤儿不屑一顾:“跟你们能说得通呀?”
可当妈的慢慢地说:其实嘛,我们嫁你去王家,没有不先考虑好呀。你爹都说过了,二舅有那样的好家底,也瞧得起咱们家,我们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呢?就这样,我们老人才想让你跟了小龙成亲,为的是往后你吃口饭也安稳点哩。凤儿有点想哭了:“难道我只配跟了他?”当妈的可说了:“我看他也并不差呀。”凤儿扭脸过来:“你听不到人家说他手脚不干净?”
妈妈没料到她会想到这一层来,睁圆了眼睛,发呆了,好久才开口说:“哦?你说他会干摸包的事?就算他以后可能被抓也是他自作自受嘛,你只会去享福,关你什么事?”凤儿扭脸过来看了妈一眼:“可我还不想成家哩。”当妈的揉了揉眼睛,几次站上来又坐下去,说:“好啦,好啦,不管你愿不愿意,明天活儿还多,就快快吃了饭吧,先把饭吃了好睡觉去。”
凤儿此时默不吭声了,快快扒饭进嘴里。
二
清早,阳光明媚,凤儿同家人在一块旱地里除草。
黔西南一带穷山兀岭居多,梯子似的田一层又一层,玉米地一片又一片,每块庄稼地都郁郁葱葱,坡顶上绿草繁茂,路边的野草绿茵茵。中午时候,太阳当顶晒。凤儿和家人在旱地里汗流浃背地除草。一个50来岁的老婆子笑哈哈地来到了地边。凤儿家人挺热情地打招呼:“是大舅妈来了。”来人顿时面露喜色地说:“我看小凤来了。”凤儿只顾低着头除草,没有抬头上来看来人。老婆子走到凤儿身边,笑着歪头过去看她:“该高兴了吧,阿凤?”她阿凤气着说:“高兴不起来。”她爹吼了起来:“你说什么?”凤儿眼眶泪水盈盈了。她老妈制止起老伴说:“她爹,别这样吼孩子嘛!”大舅妈看看了当爹的说:“姑爹,您千万不要这样对待她嘛。”当爹的顿时低下了头,沉默了。
大舅妈接过凤儿弟弟的锄头走过去挨到她身边除草,说:“凤凤,龙龙在念着你哩。”“随他念。”她显得很冷淡,还不看人说话。当爹的睁起了怪眼,盯向凤儿,当妈的斜了个眼色过去。
凤儿无声地除草,故意远离大舅妈。大舅妈也紧紧地赶上她,看着她,说:“凤凤,你活儿做得厉害,我们老的赶不上你们年轻人了。”凤儿很不愉快地说:“只你们老人才厉害哩。”当爹的更咬牙切齿地望着凤儿,大舅妈连连使脸色叫她爹的不要发火。大舅妈对凤儿说:“凤凤呀,你就安心跟了你二舅妈挑水去吧!也顺便跟了我挑水。你是个好姑娘,知道你会愿去的。”
凤儿照样低着头除草。当妈的马上说:“凤儿,你咋不答应大舅妈呢?”大舅妈忙应:“她会答应的,好凤凤会不答应舅妈么?这不可能。”凤儿只会低着头除她的草。大舅妈又极为耐心地对她说:“凤凤,舅妈是为了你好哩。”这老妇人说罢,还伸手过去贴近凤儿耳朵悄悄地说:“凤凤,一会儿龙龙可要过来见见你哩。”凤儿表情木然地说:“她想来就来嘛,反正我和他是亲老表关系。”大舅妈睁大了眼睛,说:“不管你怎么说,你总得去了他家,你总之是我们家的儿媳妇。”
凤儿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三
山那边一条小路上果然走过来一个小伙子。边走边大喊着:大妈,大妈,你在哪儿呀?大舅妈在凤儿的身边应答道:“龙龙,大妈在这儿哩。”龙龙很快跑了过来,对谁也不打声招呼,只对凤儿说:“凤凤。”凤儿连头也不抬,说:“你来干嘛呀,表哥?”龙龙马上面红耳赤地说:“我过来看看你呀。”顿时,四周地里正在除草的人都笑了。
这时,凤儿也抬起了头,看看龙龙那憨包气,也跟着笑了,说:“都住在同一个村里,早不碰晚碰,还用得着你来看我呀?我有什么值得好看的嘛?我又不是仙女。”大舅妈对当妈的悄声说:“他们俩都还挺有缘分的哩。”当妈的频频点头。龙龙这小子憨里憨气地走过来,抢过他大妈的锄头,走过去,挨到凤儿的身边跟着除草。可凤儿不理睬他。龙龙却死皮赖脸地硬撑着,问:“凤儿:你还没吃饭吧?”小凤不用看人说了:“没有呀,你去送来嘛。”龙龙害羞了:“这是来你家干活,我不好意思给你送饭。”凤儿此时捧腹大笑起来,龙龙也跟着憨笑起来。大舅妈赶忙说:“你们还是挺有缘分哩。”当妈的这时也说:“干脆你们俩都玩去喽。”龙龙这蠢人也跟着说道:“这老天也真热起来哩。咱干脆玩玩去吧。”凤儿不紧不慢地说:“农民哪有时间游山玩水,又不是国家干部。”龙龙挨近凤儿,说:“凤凤,我家下个月就准备娶了你过门去哩。”凤儿懒得理睬龙龙,特意扭头一边去。大舅妈跟着说:“凤凤,只有七天可就要吃你们的喜酒了。”凤儿却轻蔑地说:“我这个人会有什么酒可吃呀,舅妈?”当爹的瞪起了眼睛:“你咋这样对待老人呀,阿凤?”大舅妈大声地说:“咋没有酒?就是娶了你过门去,办酒呀!”龙龙低下了头去。凤凤也同样默不吭声。龙龙又挨到凤儿身边来,故意找她说话:“凤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呀?我家生活上还算可以的哩。”周围群众都笑了。凤凤也跟着苦笑了。凤儿大声对龙龙说:“你家嘛,谁敢攀比呀!”龙龙埋头显得腼腆地:“难道你真的看不上我?”说罢,龙龙还尽量挨过来。差不多贴到了凤儿的身上。凤儿更觉得厌烦起来,吼道:“滚远点!”
当爹的即刻跑过来,踹了凤儿一脚,又接连扇了她两巴掌,狠狠地骂道:“你这杂种!你这死杂种!给老子滚蛋!给老子赶快死去!”一瞬间,凤儿的泪水即刻扑簌簌地滚下来,两手将锄头甩一边去,很伤心地哭着跑了。
龙龙马上跟在凤儿身后追去。凤儿急急地跑。渐渐地,龙龙就被她甩得远远了,龙龙只好懊恼地返回地里来。
四
一座半山腰间,一丛乱石林立,“石林”周围耸立着七、八棵参天大树。在半山腰间,没有路,没有一块平坦的坡地,只有几蓬比人还高并围成一个大圆圈的枝蔓。枝蔓深入下去,又是一丛极高的杂草,杂草背后便有个不知有多深的大山谷。四周围都是笔直地向下一刀切。凤儿泪流满面地往这大坑方向跑来。
一棵撑天大树下,正有个小伙子静坐在那里对她苦笑起来:“咦,凤凤,咋这么急呀,你------”凤儿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加泪水,佯笑起来:“是你呀,小辉?”小辉即刻站上来:“我知道你会跑来这里的。”凤儿害羞了,只好坐到了大树下。扭过头来问他:“你咋的也跑来这里呢?”小辉笑起来:“我担心你跑上来碰不到我。”凤儿脸红了,过了好久才开口:“难道你会有我那样的烦恼?”小辉笑了:“差不多吧。”凤儿感到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小辉。小辉又笑了起来:“昨晚上,你肯定淋雨了吧?”凤儿埋头问:“你呢?”小辉赶紧摆手:“我没有,我回家可比你近得多。”凤儿平静地:“淋点雨没什么。”小辉扭脸过来:“昨天傍晚,我叫你早点回家,你偏不听。”凤儿摇头:“只要有机会跟你在一起,我怎么还想走呢?”小辉笑了:“那咱到上边那棵树底下去吧,我觉得那儿要凉快些。”凤儿无声地站上来,跟后小辉身后走了。
一棵枝繁叶茂的撑天大树,绿荫一片,树荫下杂草丛生。他们一前一后地赶过来,各自找寻一块石头坐到树下来。凤儿显得很腼腆,很害羞,不敢直接看他小辉的脸。小辉面露喜色说:“凤凤,你为什么总想死呢?”凤儿摆手:“不,我并没有想死。”小辉可笑了:“不想死?要是我不在,你不就马上跳坑啦?”凤儿也笑起来:“那你来这里,难道不是想死吗?”小辉可笑起来:“哪里哟!要是我想死,那我不早就跳下去了么?”凤儿睁圆了眼:“既然你不想死,那为何还要爬上来呢?”小辉平心静气地:“我晓得你要来的。”凤儿笑了:“哦?你真有这样灵?”小辉抬头看她:“从你昨天所说的那些话,我就知道你会有麻烦。”凤儿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了:“请原谅我,辉辉,我不想死了。”小辉挺深情地说:“我知道你内心有苦衷。”她佯装笑起来:“你不是也有烦恼吗?”小辉平心静气地说:“我都跟你说了去的,她已来到了我家,我再怎样想死也是枉然呀。”凤儿不看他说:“那你不是在逃避跟她想死掉吗?”小辉摇头:“我早就不想死了。想死,那也是前段时间的事。”凤儿关心小辉:“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小辉老实地说:“我想离家出走。”凤儿也低下声音说:“哦,你能找得路子走了,我可不知道自己该咋办哩。”小辉睁大眼了:“你难道说,眼前无路可走了就想死?”凤儿摇头:“现在不想死,就是以后也不想死。请你相信我,小辉。”小辉语重心长地说:“凤凤,我可跟你说了,你最好不要死,我多担心你呀,如果我今天真的不到这里来,你可要跳坑啦。”凤儿两眼朦胧了:“请原谅我,阿辉,是我想不通。”小辉也热泪盈眶:“诚心告诉你吧,她现在就真在我家里,她父母亲自过来压阵,说了,就是担心我会骂她、打她,会硬逼她出门去。而我妈也总用眼泪哀求着我,说我要是真的不娶了她,我妈可要死在我面前,你说说我敢违抗么?因为我下面还有四个弟妹哩。”凤儿这时掉了泪:“你确实比我灾难得多啦,我听了你这一席话,我不再死了,更不想死了。”小辉镇定下来:“好吧,只要你不想死,就阿弥陀佛了。”凤儿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能有你这样的好人做伴就太好啦。辉,你能带我远走高飞吗?”小辉更伤心起来:“凤凤,我都跟你说了,我不能带你走,因为她已来到了我家,我已算个成家的人了。”凤儿扭了头过去掉泪:“不,你并没有成家。我知道你并没跟她住在一起。”小辉扭过头来看看她:“凤凤,你为啥要这样伤心呢?在这世间上,比我理想的小伙子多着哩,我相信一定会有个如意郎君领你走的。”凤儿摇头:“不,除了你,我再也不想跟谁走了。”小辉可认真起来:“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这不好,你明明知道我已成了家,我求你放下我好吧。”凤儿摇头:“在我眼中你并没有成家,我是知道的。”小辉摆手:“凤,我真的对不起你,你的要求我可答应不了呀。”凤儿靠着他的肩膀说:“不,辉呀,我知道你有苦难言,你一定认为你再娶了我去我们就犯重婚啦。可我们都不准备回家了哩,只要她不告,还有谁敢去告呢?况且,她来你家也是她父母和你父母包办的呀,你并没有同意跟她呀。”小辉正眼看着凤儿:“可我终究要回家养老的”
凤儿:“既然你都打算离家出走,还管得了这些么?算了,只要你到外面去多挣点钱,托熟人带回家来就行了,况且过了段时间,她总不能守在家里当活寡妇吧?现在趁老人年纪还不算老,还能勉强干点农活,只要你每年托人带点钱回家给老人用,谁还说你不孝顺呢?谁还说你不会考虑到弟妹呢?”
小辉猛抓起了头发来,过了大约一分钟,才说:“等我先考虑考虑再说吧。”
凤儿使劲摇着他的臂膀:“不用你多考虑啦,现就明白点告诉你吧,他龙龙家不到七天可就要来娶了我过门去啦。”小辉惊讶地:“好吧,那咱们明天该到哪里去好好谈一谈哩。”凤儿用手按了按额头,说:“我觉得在我们两村,无论哪儿都不好谈,咱只能到这儿来。”小辉显得烦恼起来:“可这儿离哪家也远呀。”凤儿坚定地说:“远是远了点,但也得来这儿呀,前几次我们不是来过了,难道远了点就怕来吗?”小辉点了点头:“行嘛,那咱安心回家去吧。”
于是,两人开始离开大坑边下山来。
五
一个山村坐落在半山腰间,该山村大约百来户农家。石板房占多半,偶尔还见到好几家茅草房和三、四家青瓦房,村周围皆是一丛丛斑竹林和十几棵参天巨树。竹林外,就是成片绿油油的包谷地,村前是一丘弯弯曲曲的层层梯田,每块梯田的秧苗都长得绿油油。傍晚,村民走在回家的路上,小辉也匆匆走在回家来的路上。
一幢石板房屋里,五十来岁的小辉妈和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姑娘坐在桌前吃饭,饭桌上还围着四个孩子。一家人都显得挺愁眉苦脸的,谁也不讲话。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问道:“妈妈,我大哥咋还不回家来哩?”小辉妈:“谁晓得他跑到哪儿去了。”那姑娘说:“他一早起来连脸都不洗一洗就跑出去,他是在躲我。”小辉妈:“小玉,他会回家来的。”大家又无声地吃着晚饭。小辉妈问了最小的儿子:“宁儿,你猜猜辉哥哥回家来不回呀?”“不知道。等下---要回来的吧。”这小男孩头也不抬上来。只顾张口地扒饭进嘴里。这时,小辉进来了,一家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去。小辉妈:“快来吃饭喽,阿辉。”小辉不说话,埋头进了自己的寝房去。小玉赶紧放下饭碗,跟着追过去:“今天你到哪儿去了?”他们的“婚房”里传出来两人的声音。“你到底要吃饭了不?我去盛来给你吧?”是小玉的声音。“不吃”。是小辉的声音。小玉抹着眼泪走出“新房”来。这姑娘长着一张长脸,人不高也不算矮,留两条长发辫,绿色的紧身衣服,蓝色的条形裤子。人显得有点瘦小。桌边的一个小姑娘站起来说:“玉姐,别管他,快来吃了你的饭吧。”小辉妈对着“新房”说:“阿辉,不知道你今天到哪儿去了哩,你姨爹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回家去。”小辉没有搭话。
一个男孩叫了:“辉哥,你快出来吃饭吧,菜都快没了。”小辉在屋里答话:“嗯,知道了。”小辉从寝房里走出来,自己找了碗筷去。小辉妈又端来半碗菜,是猪肉炒干豆腐,她说:“小辉呀,你硬是不想在家,你姨爹姨妈都等着你回来,想跟你唠唠几句家常话好安心走,可等你都等到天黑了也见不到回家里来。”小辉不高兴地说:“谁管得了你们呀!”小辉妈睁大眼了:“你咋这样说话呀,阿辉?”小辉气愤地站上来:“算啦,我出去。”说罢就要往外跑。小辉妈赶忙拉住小辉,那姑娘只会在那儿掉眼泪。小辉被拖住,他忍了忍,坐到桌子边来。小辉妈指着桌上的菜:“这是特意留给你的,我们都吃过了。”小辉慢慢嚼着菜,他实在咽不下去。好大半天,他才吃完了一碗饭。小玉一脸愁容地走过来,伸了手过去:“我给你添饭吧。”小辉头也不回:“我自己添。”说罢就站了起来。小玉赶快闪到一边去,并委屈地躲到屋角阴暗处悄悄抹起了泪。不大一会儿,妈妈和弟妹们都睡觉去了。堂屋里只剩下小辉和小玉。小辉吃罢饭。无声无息地将碗筷送进厨房,回来后,又赶忙开门要出去。小玉迅速地伸手过去拉住了他:“你还要上哪儿去呀?”小辉甩手:“你别管我。”小玉却死死地拖住小辉,并马上掉泪低低抽泣着:“不,你不能走。”小辉想挣脱小玉,但挣脱不掉,他极其痛苦地坐到小方凳上,埋头下去。小玉跟着坐下来,守在他身边。
过了好久,小玉小声对小辉说:“辉辉,咱休息去吧。”小辉冷冰冰地说:“谁不准你去呀?”小玉掉了泪下来:“我要等你呀。”小辉更冷冷地:“谁要你等我!”姑娘站上来,硬拉着他小辉进到了“新房”。小辉吼起来:“滚开!”接着,他又跑了出来。小辉妈在另一间屋里吼叫着:“阿辉,你说什么?”后屋一间房传来小辉妈的哭声。小辉只好停止反抗,让小玉拖着回到了“新房”。小玉迅速地脱鞋脱开外衣就上了床,小辉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小玉佯笑着,向小辉挤眉弄眼催他快些上床。但小辉却故意埋下头去,不理小玉。小玉起身坐在床沿上,一次二次伸手过去推小辉,但小辉故意装死。小玉拉灭了电灯,但小辉仍没有动静,小玉又伸手过去挠了挠他小辉,可小辉还是不动。小玉拉亮电灯后干脆爬起来站在他面前,低声哭着哀求道:“辉辉,你就原谅了我,同情同情我吧!”
小辉头也不抬,说:“我和你是姨老表关系。”小玉掉了泪下来:“可是爹娘已押我过来跟了你---。”小辉迅速站上来,打开“新房”门走出去。小玉哭了起来,那哭泣声越来越大。此时,妈妈在另一间屋里也跟着哭了起来。小辉的心软下来,坐到堂屋的长凳上。小玉穿好外衣外裤走到堂屋,挨在他小辉身边坐了下来。小辉此时也不得不放口气缓和些说:“你睡你的吧,就别管我了。”小玉双手搂着小辉脖子,带着哭声说:“我必须有你呀。”小辉极不情愿地倒在了床上。小玉的脸上一下子有了一丝笑容,赶忙伸手去帮他解掉上衣的纽扣。小辉即刻推开小玉,说:“不,我不需要脱衣服。”小辉的泪水很快把枕巾打湿了。小玉赶紧挤到他小辉身边躺了下来,并伸手去拉熄了电灯。可电灯又被拉亮,小辉的手正拿着拉绳,他即刻跳下床来。小玉伸手去拉小辉,被小辉甩开,说:“我还不想睡,你睡你的吧。”小辉走出“新房”,一屁股坐到了长凳上去,垂下头。小辉眼含着泪,声音嘶哑地说:“你、你、你干什么?”
六
小辉回想起昨天上午时,那一幕幕情景似乎刚刚发生。那是在小辉家的堂屋里,小辉妈面对着小辉掩面哭泣。小玉的父母、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妇站在一旁显得很烦恼。小玉妈:“你们俩在一起不是很般配的么?”小玉爹:“你不要多考虑了什么吧。”小辉大声武气地吼了起来:“姨妈,我不适合跟小玉在一起。”小玉爹吼着:“咋不适合?谁配不上谁呀?”小辉妈总是啼哭着两手扯着小辉的衣襟。小辉伤心地说:“我的爹呀,你不早死就好了。”小玉爹吼了:“你爹不死更不许你反对这桩婚姻。”小辉吼起来:“他不早死我更好逃婚去,不用管家里啦。”小玉妈:“你早这样想就好了,你和小玉始终不能分开的。”小辉妈哀求道:“辉儿呀,你就可怜了妈,死心娶了小玉吧。”小辉甩手,摇头:“我不―――,你们走!”小玉爹大声说了:“我们偏要在这儿,看你咋办?” 小辉声嘶力竭地吼:“我就是不能跟了小玉成亲。”小玉的妈:“不行,除非你永远离开家。”小辉妈死死地拖着小辉,扭住他,摇着,哭着。小辉抹了几把眼泪叫道:“我去死!”小辉拼命地挣脱老妈的手要跑出门去。小玉的父母奋力拉小辉都拉不住,小辉挣脱出他们的手跑出大门去了。小辉妈跟着追去,小玉的父母也跟着追去。小辉不要命地跑,三个老人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小辉拐了几道弯,便往一座大山跑去了。三个老人不见其踪影,只好垂头丧气地转回家来。
幽美的丛林,小辉绕了又绕,他挥泪扒开枝蔓,一直爬到那口吓人的大坑边。小辉蹬下身来,睁大眼睛往坑里看。大坑里面黑森森的,坑里闪着光圈,望不到底。小辉做一次深呼吸,抬头瞅了一眼太阳,即刻站上来,闭了眼。这时,他正对面坑那边也有响动,还混合着凄惨的哭声。小辉认真地看,眨眼间,就见露出一颗长头发人头来。小辉感到惊骇,便睁大眼睛看,来人正是凤儿。小辉顿时惊叫起来:“哦!不能跳呀,你!”对面的凤儿也看到了小辉,她抬手擦泪:“哦!你也---。”小辉挥手说:“我来追鸟儿。”凤儿跟着开口:“我来找药材。”小辉佯装笑容,低下了头,蹬下身去。凤儿也在对面低下了头,蹬下身去。小辉抬头问:“你好像是那边村寨吧?”小辉伸手指着西北边的山下说着。凤儿也抬起头:“正是坝桥村的。”小辉又问:“你咋------这样寻短见?凤儿埋下头去:“很难说得清楚哟。你呢?”小辉摆手:“我的―――也是一言难尽呀。”他们稍停了一会儿,小辉说了:“今儿天好热,咱到上面去坐坐吧。”凤儿无声地站上来。
一棵参天大树如一把巨伞,两个人愁眉苦脸地背靠大树坐在地上。凤儿扭脸过来问:“大哥,你哪村的?”小辉平静地说:“我桑树村的,你小妹到底有啥想不通的呀?”凤儿低头,没有说什么。小辉关心地问:“妹子,是不是因为父母包办?”凤儿面红耳赤地扭过脸去。小辉诚恳地说:“我也是因为家里逼婚呀。”凤儿扭脸过来看看小辉,泪水汪汪起来。小辉也跟着眼含泪水。太阳挂在西边的山头,山坳下面的田野多么灿烂。凤儿流着泪:“大哥---。”便向山下跑去。小辉在后面高喊:“妹子,你走了?”这天夜里,小辉家。一颗普通的小电灯在微弱地亮着,屋里家私摆设简单,窗下是一张三抽桌,书桌上摆放一摞高中课本和作业本。书桌前安放一张竹躺椅。小辉坐在竹躺椅上打瞌睡,书桌正对面是一张旧式双人木床,床上挂着一床半旧的蚊帐。屋左角丢着两张小凳,一张高方凳。屋右角安放一张老式衣柜,衣柜上丢起一床棉絮,棉絮上放着几件旧衣裳。小辉在说梦话:“等等我,凤凤。”小玉捅了捅小辉:“你做梦叫‘凤凤’”? 小辉给吓跳了一跳,醒过来:“没有,没有---。”小玉看到小辉满脸是泪,小玉也跟着掉了泪,说道:“原谅我吧,阿辉,是我对不起你。”小玉起身从床上爬起身来用手帕抹泪,便下床来伸手去拉小辉:你就过来休息了吧!
小辉埋头坐着却一动不动。
七
凤凤回想起前天白天,黑木门开着,在凤凤家屋里,大人孩子十几个正在堂屋里站着。当爹的正用手指着凤儿,大声训斥她:“你不去龙龙家你要逃去哪儿?”当妈的在一边好言相劝:“你就跟龙龙成了亲吧,你去他家你不会后悔哩。”凤儿哭着:“为什么要逼我嫁去跟他龙龙?”当妈的:“他龙龙家家底好,吃饭没问题。”凤儿拼命地摇头:“我不去,我还小。”当爹的举起了一根烧火棍上来,吼道:“你都二十一了,还小呀?”当妈的向老伴使眼色,劝说凤儿:“凤凤,你就不要闹了吧,你去伺候舅妈有啥不好?你想要什么他家就有什么。”凤儿哭着大声吼起来:“我不去!死都不去!”这时,一个穿戴一新,头绕布帕的妇女从外面跨进她家门槛来,规劝凤儿:“凤凤,你就高兴点去了舅妈家吧?舅妈只想让你去哩。”
凤儿扭头一边去:“我不能嫁去你家,我跟表哥是亲老表,我不去。”一个穿淡蓝色对扣衣的中年男人也走了进来,对凤儿说:“凤凤,我们家不好么?”凤儿摇头:“好是好,二舅,可我不能去。”当爹的跑过来扇了凤儿一耳刮,凤儿倒到了地下去。当二舅的赶忙伸手过去:“你不要动粗呀,姑爹。随便动手打人不好呀。”
当二舅妈的也惊呼起来:“姑爹,你咋这样凶狠?”当爹的赶忙退往一边去,不说话了。当妈的也哭了起来,哀求她:“凤凤,你就安心去了二舅家吧,我会经常去看看你哩,你每天都可以来看看我们呀。”凤儿嚎啕大哭爬起来,径直从人堆中冲出来往外跑。这时,除了当爹的,三位老人都死死地拉着凤儿不放。她们最终把凤儿拖进堂屋来。
几个满脸横肉、块块青筋凸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当爹的对来人说:“大爹,幺叔,你们帮帮我教育这烂货,她不听话。”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极凶狠地说:“拿绳子来。”一个四十七、八岁的男人抢上前去举起了右手要打凤儿。二舅妈赶忙制止。还有人继续进屋来看热闹,大家都把凤凤围成了一圈。凤儿绝望地看着大家。
八
上周某天中午,浑身汗水的凤儿随家人收工从地里返回家来。在屋门口,人们纷纷放下肩上的锄头。大舅妈也很快来到了他们家。凤儿挺热情地,赶忙拿来一张小方凳:“来,大舅妈坐吧。”饭桌上,凤儿陪着大舅妈吃饭,凤儿的父母也一道陪着大舅妈吃饭。凤儿一脸笑容对大舅妈说:“您不来我家有好些日子了哩。”大舅妈也笑了笑说:“我经常来呢,只是没碰见你在家。”凤儿笑了,没有说话。大舅妈:“凤凤,我想让你去跟了你二舅妈挑水做饭哩。”凤儿一时间感到莫名其妙地:“有时间再去吧,也先挑了你家再挑他家吧。”大舅妈笑了:“我家的不用你去挑水了哩。”凤儿当时睁圆了眼:“咋不用挑呀,大舅妈?”当妈的赶忙对凤儿说:“就是让你去跟龙龙结成一家人哩。”凤儿明白了:“是要让我跟龙龙成亲呀?”大舅妈笑起来:“就是喽,你们都长大成人,已到了成家的时候啦。”凤儿不高兴了站起来:“我不去。”当爹的即刻变了脸色,吼起来:“凤凤,你咋这样对老人没礼貌?”凤儿愤然走进自己的闺房去。
当妈的冲着里屋说道:“凤凤,是我想成全你们,这才叫了大舅妈过来当媒婆哩。你说说二舅妈家哪方面不如你这破家呀?”凤儿闺房屋里传来话音:“我不想跟那龙龙结成一家人。”当爹的又吼起来:“他龙龙有啥不好?”里屋传来凤儿的哭声:“那龙龙------手脚不干净。”当爹的跑到闺房门边大吼道:“你咋这样讲人家呢?你不想去就死吧。”当妈的斜着眼睛看老伴:“你懂什么,她咋不去呀?”当爹的只好退回来乖乖地喝起闷酒。大舅妈起身,到凤儿房门口小声说:“凤凤,我是先来说一声的,哪怕你想去也不是今天就去的。”几天后的某天清晨,太阳在东山那边已爬上来好高了。小山村开始炊烟袅袅。
从村中延伸出来的那条小路上,出工的、赶牛出来的越来越多,并渐渐消失在远远的山路上。这天中午,凤儿他们一家人正在吃中饭。大舅妈,手提两只鸡,二舅妈肩背两壶酒,左腋下夹着两盒“波波糖”,正笑嘻嘻地跨进门槛来。凤儿感到奇怪,问道:大舅妈,二舅妈,你们这是干啥呢?两舅妈异口同声说道:“是来通知你,下个月十二那日子好,逢“天喜”,那天我们家就娶了你过门去跟龙龙成亲啦。”凤儿立马放下碗筷,叫起来:“你们咋这样做?我并没有答应你们去呀。凤儿起身跑出屋门去。凤儿父母赶紧追出来。
凤儿爬到一丛险峻的“石林”边,扒开枝蔓,钻过草丛上来后,眼前就是一口好吓人的大坑。这时,凤凤的对面有人喊了话:“啊!不能跳下去呀,你!”凤儿抬头望去,大坑对面就是前几天的逃婚人。凤儿身子一下子软了,不敢看着眼前的大坑,即刻蹲下身去。小辉和凤儿坐到了大坑边上。凤儿面对着小辉流泪不语。小辉安慰道:“你不能死,我们都不该死去呀。”凤儿频频点头了。小辉自我介绍:“我就叫小辉,你叫什么?”凤儿低声地说:“我叫凤凤。”小辉平心静气地:“我们要坚持活下来呀。”凤儿双手蒙住脸儿哭了:“小辉,你---。”凤儿马上泪水汪汪往山下跑去,小辉只好跟在她后面跑着。凤儿边哭边跑边大声叫道:“辉,你不如带了我走------”
那天,当爹的扒开人群,大吼道:“凤凤你还用想什么呢?你究竟要去二舅妈家还是要去死呀?”凤儿给吓了一跳,脸即刻变白了。小辉的话在耳边响起:“阿凤,你若真的不情愿跟了你表哥成亲,你应该决定了你的出路,你就先跑出去躲躲吧。”凤儿的话在小辉耳边响着:“我会跑出去的,辉辉,我决定不跟他龙龙成亲了,你就带我走吧,我喜欢你呀。”小辉的话继续在凤儿耳边响起:“阿凤,我可带不了你出去呀,若你真的想离家出走,我可以帮你想办法逃出去。”二舅妈拉了拉凤儿:“算了凤凤,你就别多想了,你干脆去了二舅妈家你就没什么事了,咱就走吧。”凤儿哀求:“我先休息了再说。”围观的村人纷纷离去,渐渐地只剩下凤儿和家人了。凤儿哭丧着脸:“谁都不要守着我了,要想让我去就得让我先高兴吧。”老人们都统统走出家来后,当妈的就随手关上大门,并扣上了一把大锁。
九
这个艳阳天,半路上,辉辉静坐在路边一棵大树下的一块石头上乘凉。凤凤这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站到他小辉面前苦笑着。小辉惊讶了:“哦?你也来啦!”凤凤一声不响地找到一块岩石坐起来,没有说话。小辉扭脸来看她,说:“干脆咱到哪儿坐坐去吧,我看这儿不方便说话。”凤儿低着头说:“那,走就走嘛,咱究竟到哪儿去诉苦好哩?”小辉按了按额头:“咱只好爬到那大坑边去才安全哩,只有那儿凉快些。”凤儿眼扫四周,说:“那咱要走就走吧。”两村村后四周围的草丛茂盛,树木郁郁葱葱。小辉和凤儿就坐到几天来都坐起的那棵大树底下,他俩一个看一个傻笑起来。小辉笑着说:“阿凤,你还想死么?”凤儿也笑了:“我不想死了,你呢?”小辉也笑着说:“我更不想死。”凤儿温柔地看着小辉:“你真要准备干什么去呢?”小辉平静地:“我想出门找找点钱来用呀。”凤儿惊讶:“哦?那你能不能带我一块儿去呢?”小辉叹气:“嗨――实在带不了你走啊。”凤儿眼里又噙满了泪水:“你咋带不了我去哩?上一回你都答应我去了。”凤儿说罢便歪着身子斜靠在小辉脊背上。小辉疑惑了,问:“是哪一回呀?我咋记不得了?”凤儿显得不高兴起来了:“你呀,偏故意问,就是我淋雨回家去的那一次哩。第二天碰面,你不是提到我一定淋雨了么?”
小辉竭力回想着--他脑海里顿时闪现起往日情景——在小辉家,小辉一家人正在吃中饭。小辉的姨父、姨母进屋来,小玉姑娘也跟在她家两老身后。小辉赶忙丢下饭碗跑出门去。小辉妈跟着追了出来,小玉父母和小玉也跟着追了出来。小辉在拐了几个弯后,径直往这座险峻的山岭快速爬上来。
村外的山岗上,小辉跑到了竹林外。凤儿的话在小辉的耳边回响:既然你不想死,我自然也不用死了,那咱俩也不要死啦。小辉往日的话也在自己的耳边回响:是呀,我的好凤凤,我们都要坚持活下来,我们都要活出个样子来,要让群众明白我们都有骨气,有尊严。小辉放慢脚步,很快拐到了大坑下边的那棵撑天大树底下坐了下来。凤儿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时间站到了小辉的面前来苦笑着。凤儿笑起来:“你想到啦?”小辉点头:“是的,想到了,那次你是笑着来的。”
凤儿笑了:“可不哩。那天我还是给老的痛骂了一大早上才跑过来的。”小辉笑起来:“我是见到你笑着来的。”凤儿也微笑着:“因为我见到你也来到大坑边上。”小辉笑了:“要是我不来呢?”凤儿平静地:“你不在我也不会死的。”小辉镇静下来:“为什么呀?”凤儿眼里泪水又开始打转了:“因为前几次你的话太感动我啦,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你曾说过,干脆我们就一道远走高飞去。”
小辉默默地低下头来。小辉见凤儿笑着坐到自己身边来不笑了。凤儿很快变回了原先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小辉看凤儿:“你----你--这又是为什么呢?”凤儿掉下泪来:“阿辉,我的心目中只有你呀,你就带了我走吧。”小辉为难地:“实话告诉你吧,小玉的父母可押着小玉过来交给我家了,你说说,我能咋办哩?我是最不情愿的呀。可只要我吼一声,我妈可就哭着哀求我。我若不答应跟小玉,我妈可就要死在我的面前,你看看我敢违抗吗?”凤儿的哭声更大了:“辉辉,要是你不答应我,我只有---。”小辉急了:“什么?只有死?这不应该呀。”凤儿哭诉起来:“就告诉你吧,不到半个月时间,他龙龙家可就要过来娶我走了,你说我不离家出走行吗?”小辉咬牙切齿地:“唉,这个世界呀,太可恶了。”凤儿也泣不成声:“我看呀,只有死了才眼不见心不烦。”小凤说罢站起来。小辉伸手抓住了凤儿的手:“凤凤,不要这么急嘛。”凤儿睁圆了眼:“那你叫我咋办哩?”小辉凝望着蓝蓝的远天,说:“好吧,我们一起出去避难吧。”凤儿惊疑地:“真的?我俩可以马上成亲?”小辉摆手:“不,我们不能马上成亲,还是先各走各的路,过段时间咱再悄悄地结婚。”凤儿高兴了:“你真好呀,阿辉。我但愿我们的婚事早点办呀。”小辉平静地:“只要你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俩的婚事终有一天会办成的。”凤儿抬手上来:“我发誓,我绝不会死去。”小辉点头:“好吧,只要你能做得到,我也能做得到。”凤儿又歪着头倚靠到小辉的肩膀。
渐渐地,太阳很快就落山去了。小辉催着凤儿:“咱快走吧,你的路比我的远得多哩。再拖,那可要黑在半山腰了。”凤儿却赖着有点不想走,说:“可我不想离开你呀。”小辉安慰她:“咱是暂时离开的,往后咱们会天天在一起,我会让你厌烦。”凤儿站起来,眼含泪花:“辉呀,不管到哪一天去,你可不能忘掉我呀。”小辉低着头:“我知道的,先安心回去吧。”他们一道下山来,在岔道口,凤儿含着泪水依依不舍地同小辉分手。凤儿盯着小辉:“你正想到那天?”小辉笑起来:“没有呀。”凤儿笑了:“没有?我看出来了。”小辉顿时脸红了起来。凤儿把身子偏过去靠着小辉:“你就带了我出去吧,我求求你啦。”小辉摆手:“不,现在不能。”凤儿:“那要拖到哪时候去呢?”小辉:“就是过段时间再说吧。”凤儿:“过段时间我可就成了别人的媳妇了。”小辉点头:“我知道的,不过,我们只暂时分开的,时间不会很长,我俩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凤儿脸上又有笑容:“那我们现在该咋办呢?”小辉:“我们就悄悄地离开家吧。”凤儿发愁起来:“我一分钱也没有,能去得了哪儿?能去干什么呢?”小辉手挠起头发:“我跟你想个办法!”凤儿扭脸过来:“是什么办法呀?”小辉:“你愿意上城里干临时工吗?”凤儿笑起来:“上城里有工做还不好吗?”小辉:“我打听到我的一个同学包得了一项工程,现在正找人去做工,月薪六百元,包伙食,就住在工地上,你可以去做。”凤儿笑着跳起来:“这太好了,需要高文化吧?”小辉摆手:“不,是建厂房,办公楼呀这些的,你可以先去帮他们清理墙脚,运水泥。不过,这些活儿可重呀。”凤儿摆手:“不,我能做得了,你能找到一份工给我做,这太好了。”小辉笑了:“我们俩的关系,你还要这样说呀?”凤儿笑了,顿时涨红了脸。小辉平静地:“我明天早上就打早去跟他讲好,后天你就可以去了,我亲自送你进城去找他。”凤儿高兴地:“那就太好了,太好了,我不用死了。”小辉摆摆手:“就这样吧,你去做了一段时间后,弄得了点钱,以后觉得这活儿重了,就可以找些生意做做。”凤儿点点头,问道:“那你去不去呢?”小辉低头:“你去我就不能去了。”凤儿:“那你去哪儿哩?”小辉:“我先跟人家赶马车一段时间。”凤儿疑惑:“你有门路?”小辉:“我前几天就找好了。”凤儿坚定地:“好,但愿我们分手时间不长。”这天太阳挂在西山头时。他们俩边说话边走下山来。
十
第三天清早,小辉和凤凤在县城客车站下车,接着他们又转车到地区所在市去。他俩下了客车后,小辉走在前面,凤儿背着行李跟在他身后。凤儿问:“辉,你的同学在哪儿呀?”小辉扭头过来:“就在东郊。”凤儿跟着小辉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东郊某工地,机器在疯狂地吼叫着,工人们都在紧张地劳动着。小辉带着凤儿来到一栋漂亮的房间里。一个穿得齐整的小伙子满面春风般欢迎他们。小辉对那小伙子说:“这就是我表妹,你给她安排一份工作吧,拜托你啦,过段时间我再来。”说罢,小辉便告辞出来。在乡间,小辉挥动鞭子汗流浃背地赶着马车。马车上,小辉驾车飞快赶路。在崎岖的山道上,小辉又挥汗如雨地推车。
城里,凤儿边挖土边用毛巾不停地揩汗。凤儿吃力地推板车。凤儿弓腰艰难地背着水泥袋上楼梯。县城某条大街上,凤儿她爹在东张西望,到处问人。
县城另一条大街上,龙龙与他爹在寻找着凤儿,他们手里拿着凤儿的照片,大家向摊贩们随便询问。一群村上的人站在龙龙前后左右。龙龙咬牙切齿地对小伙子们说:“只要见到凤凤跟了谁,就杀掉凤凤的情人,出事由我龙龙一个人承担。”这群村里年轻人都点点头。县城另一条街上,小辉的姨父对请来的家族人说:“你们见了小辉就给我好好地教训一顿。”被请来的族人都齐声应答着:“是,我们会按你说的办。”
十一
县城某家餐馆,穿一身笔挺西装、系一根领带、脚板亮皮鞋,裤子笔直的小辉在跟一干部模样的中年人一起喝酒。小辉与那干部说着,笑着,比划着。某村村外,一栋建筑物大铁门旁,竖着一块厂牌“羊村砖瓦厂”。院子里有五六栋稀疏的红砖房,还有一栋两层粉刷了白石灰的漂亮青瓦房,两层楼的楼上一间房门上钉着一块“厂长办公室”的牌子。红砖房内三台打砖机在轰鸣着。红砖房屋后的一座小山上,工人们正在汗流浃背地挖土、上泥。侧面另一栋厂房里,两台大型机器在高速飞转,工人们有运泥的,搬砖的,也有掌管机器的。其中一个穿着白背心、干得汗流浃背的年轻人正是小辉。
一个年轻人跑过来,对小辉说:“厂长,黄泥跟不上。”小辉扭头看他:“好!好!我去看看。”小辉跳下机器跑出去。在地区所在市一条大街上,凤儿提着一个大包包在街上步履蹒跚。凤儿在街上摆地铺卖衣服、卖裤子、卖电子表。逢赶乡场的日子,凤儿乘坐公共汽车到其他乡场来摆地摊。凤儿满面春风般同顾客谈价钱。傍晚,凤凤提着一大包行李上火车。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冬天的某日,穿着一件长呢子大衣的小辉从地区所在市一家商店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大皮包。凤儿正好从另一条小胡同里走过来,一手挎着一件呢大衣,一手提着一个大皮包。就在拥挤的城市人流中,小辉看见了凤儿。凤儿也认出了小辉。俩人都睁大眼感到十分惊奇。小辉几乎张开双臂:“凤凤。”凤儿也欢呼起来:“辉辉。”凤儿带着小辉走进了一个旅店一个小房间来。凤儿看着小辉说:“我就住在这里。”小辉问:“是常住吗?”凤儿答:“嗯,已住上半年多了。”小辉上下打量着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凤儿和小辉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凤儿挺高兴地:“你咋不上城来找我呢,阿辉?”小辉满面春风地:“我工作太忙了。”凤儿温情脉脉地问:“辉,你早就不赶马车了吧?”小辉平静地:“去年二月间,我就到邻乡承包了一个砖瓦厂,叫‘羊村砖瓦厂’”。凤儿点头:“哦?你发财真快呀,现在准有不少钱了吧?”小辉:“有了,单单去年一年我就能够赚到了两万来块,今年还没有结账,但我想也不会低于两万吧。”凤儿笑了:“你真有出息呀。”小辉扭头过来:“你这两年多是怎么过来的呀?”
凤儿微笑:“我在你那老同学那儿做了一年工,存了将近一万来块,我就去跑小生意了,现在连本钱一道算,大约有两万来块吧。”小辉点头:“很好,很好。我最担心你找不到什么买卖做哩。”凤儿平静地:“没什么,只要找到点钱就不怕饿肚子了,只怕的是没找到钱,当然人也要勤劳呀。”辉辉和凤儿都同时笑了。
一张二抽屉上面,亮着一盏台灯,两个人同坐在床沿上。凤儿对着小辉掉泪:“咱们的婚事该办了吧?我都二十三啦。”小辉摆手:“慢点嘛,我们这样的年纪,正好玩哩。”凤儿脸色憔悴起来,显得有点哀伤:“我真担心我会一个人光棍下去哩。”小辉埋头:“我都还比你大一岁呀。”凤儿很苦恼:“你是你,我可不能跟你比呀。”小辉摆手:“别忙办吧,凤凤,我还要办很多事哩。”凤儿急了:“我们不可以先完成了婚事,再慢慢去办其他事吗?”小辉摆手:“这很多事可跟做生意不一样哩。”凤儿伤心起来:“知道你是故意躲开我。”小辉还是摆手:“没有,我真的没有呀。”凤儿掉着泪:“那是为什么呀?”小辉这时平心静气地说:“现就实话告诉你吧,凤凤,我还想多读点书哩。”凤儿惊疑地说:“你不是高中毕业了吗?”小辉点头:“是的,十八岁那年我就高中毕业了,并且那一年我还考上了大学本科委培生,偏偏那年我的父亲不幸过世,家里背了一大笔账,所以我就只有回家干农活来了。”凤儿点头:“哦!看来前些年你真的够不幸啦。”小辉也很感慨:“是的,为此我才想上大学哩,我觉得我的知识太少了,有不少知识都忘掉了。为这,前段时间我才特地请来了两位老师当我的家教,每月每人给六百块,就专门辅导我的数学和英语,吃住包在我身上。因为我离开学校已经六年了,每天天一黑他们就来上课,直到夜里十一点钟才休息。”凤儿满脸是泪:“辉辉,你是个好人,我离不开你,你也不能丢下我呀。”小辉点头:“我明白,你不要担心。”凤儿伸了手过来,紧紧地搂住辉辉。小辉却慢慢地扳开她的手:“凤凤,你不能这样,这是在人家的屋里呀。”凤儿却搂得更紧了,说:“这是我长期包住的。”小辉不高兴地推开凤儿:“你该明白,我已是个有妇之夫。”凤儿伤心了:“我知道,但你并不爱她。”小辉挣扎着站上来:“凤凤,别这样,我们并没有结婚。”凤儿惊疑起来:“你不是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块么?”小辉没说什么,开门跑出了房间,房间内传来凤儿的哭泣声。
十二
半来月后的某日,凤凤独自来到“羊村砖瓦厂”厂区。在工人的指点下走进了小楼,来到了厂长办公室门口,但大门上了一把锁。凤儿来到厂区,远远地看见小辉在劳动,在指挥大家热火朝天地干活。这一天,夜深了,桌上的钟表已经指向12点。数学老师合上书本,说:“今天就先到这里了。”小辉站起身:“老师,快些休息吧,我送你去房间。”小辉与数学老师出去了。办公室里只留下默默坐在一旁的凤儿。片刻,小辉回来,又坐在桌旁翻看着高中课本。凤儿起身走到小辉身边,小辉没有扭过头来瞧她一眼,凤儿扭头到一边去暗暗抹泪。
闹钟响起,时针正好指着下一点。凤儿抬上头来疑惑地看着小辉,小辉却装作不知道,仍在看书。凤儿干脆拍拍他臂膀,并伸手指着钟表,说:“你看,已是多少时间了?”小辉只好坐到床沿上来,故意问她凤儿:“你不守买卖了?”凤儿笑了:“看你今晚这学习劲头,精神太好啦。”小辉正眼看着凤儿:“阿凤,你咋有时间过来看我呢?”凤儿有点害羞:“想你吧,加上自己年纪也大了。”小辉摇头:“不,不算大,你总之还比我小呀。”凤儿低头:“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呀。”小辉沉默下来。小辉起身给凤儿倒了杯茶水过来递给她,凤儿却伸手过去拉住了辉辉的手。小辉扭头过来:“怎么啦?阿凤。”凤儿深情地望着他:“答应我,咱们结婚吧,辉辉。”小辉发愁:“凤儿,我太对不住你啦。近段时间,我为了应付今年的高考,一点儿也忙不过来哩。加上,小玉还没离开我家。”凤儿泪水汪汪起来:“你这是故意躲避我。”小辉连连摆手:“不,不。我首先是为了前途,然后再考虑儿女私情哩。”凤儿哀求:“我们不可以先结婚,你再考虑个人问题么?”
小辉明说:“凤凤,你也读到初中毕业了,当然也该知道,现在没知识行么?我就是因为没有多少知识才拼命地学。你该知道哟,像我们这些二十多岁的人,早该大学毕业去了,甚至应该上了研究生院深造才行。然而,直到今天连大学校门都未见到呀,作为80年代出生的年轻人,你说说不该拼命学吗?”凤凤无话可说了,只会坐在床沿上抹泪。
十三
饭店,小辉与一位年纪稍大他几岁的男人在一起吃饭。那约有三十岁的青年男人说:“厂长,你应该上大学去,这样以后你才能有更好的发展前途。凭良心跟你说吧,你总不能永远呆在砖瓦厂里呀。”小辉答:“是的,我应该多学点知识,争取尽快考进一所大学去,这都为了将来有更好的事业着想,我想学社会学专业。可我外语很差,数学也不好。”那男人说:“那你就赶紧学嘛,你可请家教过来辅导你。这样,你的进步就快了。但是你必须把一心放在学习上,不能先考虑个人私事,就是说不能先考虑结婚。家庭琐事会让你分心的,只要你好好努力,日后上了大学会找不到理想的恋人么?我听说你现在有个老情人总缠着你,你干脆抛开她。当然,如果她有上进心的话,应该保持良好关系。这是为了将来的事业,更为了能尽快地考入大学去呀,只要你抛开了没什么理想和前途的姑娘,保证你一定能够上得了大学去的。”小辉感慨了:“老哥呀,你真够得上我的知心朋友,就按你说的办,我明天就上城里去找老师,争取早点把较差的科目补上来,我也懒得考虑女朋友了,我先下决心闯出一条路子来。”过了几天,凤凤又独自一人来到羊村砖瓦厂找小辉。在小辉厂长宿舍里。小辉在屋里来回不停地踱步。天黑了,凤儿更疑惑不解地望着小辉,小辉也漠然地望着凤儿。凤儿泪水直滚下来,哀求道:“阿辉,请原谅我,你答应我好么,只要你答应了我,我随你今后怎样骂我、打我都行。”小辉挺为难地:“凤凤,我告诉过你了,我不能过早结了婚去,我为了前途,为了能尽早上大学。 况且我又是个有妇之夫,你说我敢娶你么?”凤儿抹泪起来:“辉辉,我就是为了能跟你在一起才坚持活下来,要是你不答应了我,那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呢?我说了,我得不到你,我只有死。”小辉惊骇起来:“真的?你真的要这样做么?”凤儿满面是泪:“是的。我要钱干什么?我原本是为了得到你真心实意的感情才坚持不嫁给其他男人。”小辉若有所思:“好!我决定不抛开你,但前提是必须过了这几年方能结婚。”凤儿泪如雨下:“那我不是变得更老了吗?我可等不了喽。”小辉想了想,又在屋内踱步。过了片刻,才扭过头来看看凤儿:“凤凤,那你等我这一两年都等不了吗?”凤儿问:“为什么还要再等一两年?就哪怕只等这一年都不行呀。”小辉:“哪怕再快也必须等我今明两年得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以后再说。”凤儿点头:“看你这学习劲头,今年一定得到的,就算今年差了点,明年也必定上得了大学去,那就算拖到明年吧,你明年真的能够跟我结婚吗?”小辉点头:“只要今年得到,今年就办,如果明年得到那就明年办。”凤儿有点害羞地埋下了头。小辉扭头过来:“你先休息吧,你不能再陪我熬夜。”说罢,小辉又回到书桌前继续看书。凤儿却走过来伸手过来拉他辉辉坐到床边来。小辉故意推脱:“你别这样,我们并没有结婚呀。”凤儿脸一下子涨红了,埋下头去。小辉过去拉开房门,凤儿赶忙上前去拉住小辉。小辉扭头随口说道:“你不知道害羞呀?”小辉说罢,便用手扳开凤儿的手,跑了出去,关上门。凤儿一头砸到辉辉的床头上去嚎哭起来。
十四
地区所在地城市清晨,凤儿背着大包行李在大街上匆匆赶路。凤儿守着地摊卖百货。夏季烈日当头晒,小辉正汗流浃背地打砖。整个夏天,凤凤四处奔走在城乡之间做百货生意。夜晚,小辉在灯下安安静静地学习。夜晚,在城市的一隅,凤儿在摆地摊,顾客对她的服务拍手称赞。夜晚,小辉边吃晚饭边看书。
初秋的某日,在县教育局门口,小辉从教育局政工股出来,兴奋地看着手里的大学通知书。地区所在市一条大街上,凤儿遇到一个同乡女熟人,熟人两手比划着向她说着小辉获得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事。熟人走了,凤儿笑了。
凤儿又独自来到“羊村砖瓦厂”。她背着一个布包来到厂长办公室,只见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她失望地转身要走,忽然看见门缝里露出一个信封来。凤儿弓下身去将这封信拿起来。信封上写着“凤凤收”三个字。凤凤迫不及待地将信纸抽出,看着。小辉的话在耳边响起:凤凤,我真的对不起你,我真不能带你走了,为了前途,我先走了,请原谅我吧------凤儿边走边哭泣。她脑海里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现——凤儿和小辉两人坐在大树底下有说有笑。小辉当年的感人话语在她耳边回响:凤凤,你可不能死,我也不要死,我们要坚持活下来。凤儿当年说的话也在自己耳边响起:我不死,你带了我远走高飞吧。小辉背着行李匆匆地从某省城火车站走出来,欣喜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小辉进了一所高校校园,又在穿戴时髦的大学生人群里消失。小辉往日的话继续在凤凤耳边回响:凤儿,你就死心跟了别个吧,我这辈子先为了前途,暂不忙结婚了,也不考虑马上成家了。现在就告诉你吧,这几年,我不管自己有没有后代,只要自己先玩得快乐,先找到一份实在的工作就OK了。你该知道的,人活在这世间上,谁都只有几十年的光阴。人一旦死去,谁还晓得什么哟!只要你腿一撑,眼一闭后,还用管自己有孝子孝孙没有哟。凤儿的啼哭声跟着:那你不就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啦?小辉的规劝继续回响:是的,我也打算诚心离开了你。凤儿双手紧紧地蒙住了满是泪水的脸。凤儿的眼前又闪现如下画面:安静的夏夜,小辉合上英语书,起身疲倦地躺在床上,一幅幅他与凤儿在一起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凤儿乞求声继续闪现下去:你忘了我啦,你说话不算数?好吧,我就离开你。小辉恳求的声音在凤凤眼前闪过:凤凤,你听我解释。凤凤脑中又想起往事:辉辉在下大力干活,在工地挥洒着汗水。凤儿自己说的话又在眼前浮现:你枉为一个男子汉,你竟然这样虚情假意,你说你讲话要凭良心,可你良心就是这样的吗?请告诉我!凤凤的心理活动又闪现出来:阿辉,你不要丢下我呀,我可舍不得你离开我呀,你千万得娶了我去成家。小辉的话接着在凤凤耳边回响:你放心吧,凤凤,我一定会娶了你去的。凤儿的心里话继续:你失信,你骗人,你滚!我不爱你啦,我不再爱你啦。小辉的道歉又回响:我没有失信呀,凤凤,我错了,是我想不通,是我故意逃避了你哩。你打我吧,诅咒我吧。你就原谅我吧,我答应你我们马上就结婚。小辉前不久的恳求也跟后在凤凤耳边回响:凤凤,你等等我。
在小辉进城读书的头一天夜里,泪水浸湿了小辉的枕头。
十五
初秋的某天清晨,太阳刚刚出来时,小辉背着行李在马路边等车。客车来到小辉的身边停下,小辉提着行李上了车。小辉下了客车后,他赶紧背着小皮包从车站走出来。他懒洋洋地在大街上走着,最后他来到凤儿曾带他走过的那条小胡同里。小辉来到凤儿常住的那个小房间,此时,门已锁上啦,外面还加了一把明锁。小辉来到服务台,问这家旅馆的老板:“几年来在这儿常住的女孩子到哪儿去啦?”房主人冷冷地说:“走了,她说她要到外面去旅行,至少去好长一段时间。”小辉睁大眼,急了:“她什么时候走的?”房主人不看人说:“刚走,大约有半个钟头了。”月台上,愁眉苦脸的凤儿带着简单的行李在不安地来回踱步。
小辉在狠命地向着月台奔跑。但是,一列特快火车很快进站,几名旅客下车后,凤儿拎着行李上了车。小辉从远处跑来,他已看到了刚刚上车的凤儿,便拼命地跑过来。可车门关上了,列车缓缓启动了。
小辉张开大口向着离站的火车高喊:“凤凤,你别走呀,凤凤。”
1988年6月完成初稿
2014年春季修改,5月中旬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