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天晚上又要加班。晚饭你自己吃吧。”
下午吃完午饭没多久,妻子刘婷又打电话进来,对我如此说道,语气略带歉意,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妻子扭捏着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我“嗯”了一声,随后又和妻子寒暄了几句,叮嘱她要是觉得工作累,就把工作辞掉,给自己放几天假。妻子敷衍地答应下来,便挂断了电话。
这么说起来,妻子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吃晚饭了,晚上总是很晚才回家,回家后总是抱怨自己很累,洗了澡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起很早又去上班。看着妻子忙碌的样子,除了劝她上班时能休息就尽量休息之外,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所以很难消磨下午这一大段时光。于是我把这一个星期以来积压的衣服洗了,说是洗衣服,也就只是把衣服放进滚筒洗衣机里就行了,到了现在这个时代,也基本不会有人手洗,就连衣服厂商的宣传广告上,都会标注衣服能支持多少次的机洗次数。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原来今年我已经三十二岁了。如果不是妻子提醒我,我还完全没意识到已经到了自己的生日。
那天刘婷早早就下了班,在回家路边常去的那家蛋糕店买了块很小的生日蛋糕,她象征性的吃了两口,剩下的全让我吃完了。我尽力在想那是多久的事情,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我连的我生日都记不住,只感觉仿佛那已经是离现在很遥远的事情了。
年纪大了,就连游戏也提不起兴趣。我还正年轻时,能坐在游戏机前一整天,可现在却连十分钟也待不下去,游戏对我来说毫无乐趣。不过我倒是有写东西的习惯,不论什么时候都莫名想写些什么,高中时的日记本放在哪里去了,那时我都写了什么?现在我的脑袋空空如也,什么也写不出来。滚筒洗衣机开始注水,然后开始搅动,发出隆隆的声音,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怀中抱着一颗方形抱枕,耳畔传来窗外树梢上窸窸窣窣的蝉声,和煦的阳光在地板投射下玻璃框的形状,尘埃在空中慢悠悠地飘荡,空气也变得暖烘烘地,我忍不住地闭上眼,树上蝉的叫声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第一次遇见刘婷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已经二十八岁了,而她作为大学生来到我所在的公司实习,恰好她面试时我在场,于是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不过我向来对恋爱这回事并不上心,觉得就算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对她并没有超乎关系的异样想法,更何况同在一家公司,难免会被人传出闲话来。
那时我工作已经满四年,虽说每月的工资不多,但好歹每个月都在攒钱,几年下来也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了。于是靠着这笔存款买了一辆二手车,休假时开着车在每个地方到处晃悠,偶尔会和小时候的朋友来一次旅游,时光悠闲,生活惬意、自在,那时我曾真的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下去。
和刘婷在一起之后,父母拿出积蓄给我们购置了一套二手房作为婚房,一是他们也不算富裕,买不起新房,二是我想快点住进去,最终和刘婷一起选中了这套房子。婚房装潢还是维持从前那样,只是我们居住的主卧室内全部换了个遍,看上去也有个新房的样子。
在买房时,父母多留了个心眼,房子户主那栏留的是他们的名字,即便房子是我和刘婷的婚房,但实际房主却是我的父母。那天下午,我们就去领了结婚证,人们都说婚姻是人生大事,但我却对此没什么实感,今天之后,无非还是过着和以前相同的生活,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人生也并没发生任何改变。
我从没去过刘婷家里,只在订婚宴和婚礼宴席上见过她的父母,但并没什么印象,他们拉着我说了很多话,但现在我已经忘的一干二净。她的父亲喝了不少酒,不停的和朋友说着什么,母亲牵着女儿的手不停的哭。我情不自禁地想,若是我真的爱她,肯定不会让她哭,可她现在却哭的伤心极了,那干脆不结婚好了。但这句话我硬憋着没说出来。
婚礼筹备了大半年,虽说撑死也就两天时间,可规划婚礼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要照顾到,不过最后宴会还是仓促了办完了。结婚那天,刘婷披着头纱,穿着白色婚纱,地毯上拖着闪耀的纯白裙摆,从化妆间走出的那瞬间,我才真正的感觉到,原来我已经结婚了,变成了一个小时候期望成为的大人。
结婚后不久,在向公司沟通加薪无果后,我向原先的公司辞职,入职了一家愿意给更高公司的工资,这样每个月还能攒下一些钱来,存在我们共有的银行卡里。刘婷在原公司也升职了,薪水比之前略有涨幅,生活就这样慢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生活总归不会那么一帆风顺,没过多久,我就已经三十岁了。其实那时候我的内心也有预感,那些二十岁的,精力更旺盛的年轻人会弥补我的位置,三十岁的我一无是处。于是在不久之后,我被公司老板约谈,公司支付补偿金让我离开公司。我静静的接受下来,收拾好东西离开公司,那时的我只想回到家里,好好的睡一觉。
后来我在家做起全职保姆来,比起在公司上班,我更愿意做这个,反正银行账户里还有赔偿金,暂时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妻子刘婷也还在上班。虽然不富裕,可却是我期待已久的生活,我真的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当我睡醒,睁开眼睛,客厅没拉窗帘,窗外厚重的云雾半遮住朦胧的月光,天空完全暗了下来,我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于是起身抹黑开了房间的灯,白墙上挂着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我试着叫了一声刘婷,没人回应,我再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回应,很显然,她还没有回家。
我打开手机,没人给我打过电话或发过信息,软件上她和我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她说加班忙不回家吃饭了。也没有其他人找过我,我仿佛坐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慢慢变得享受起来。
我去厨房里接了一杯热水,大口地喝完了。睡到现在才醒,这下彻底没了睡意,再喝完一杯水,突然感到很饿。可现在所有的超市或餐馆都已经停止营业,冰箱里所剩的最后一点食物也没了,于是只好拆开一桶泡面,静静地坐着等它泡开,狼吞虎咽地吃完。头顶的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半,整整过去了半个小时,我望着大门的方向,黑洞般的漆黑,仿佛随时会从里面钻出来什么东西,什么都有可能会跳出来。可是我等待了许久,门的那头仍旧是空荡荡的,似乎在在告诉我“今日已停止营业,明天请早”。直到我真的确信,不在会有什么东西会从那里头出来。
既然刘婷没有给我打电话,说明她还在公司加班,想到这,我就不敢给她打去电话。
只不过加班会到这么晚,真是够辛苦的。我不明白既然工作这么累,那还不如趁早辞掉,不然长期以往是真的会将身体拖垮。
现在这一刻可真是无聊的紧,我拿出近期一直在阅读的《追忆似水年华》,躺在沙发上阅读起来。离职以后,在家里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便又重新拾起看书的习惯来,这倒不是说为了什么,只是打发这份寂寞。但粗略地翻阅了几页,发现书中的内容一点都没看进去,心似火燎般的焦急,这么晚妻子还没回家,任谁也不可能镇定自若。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雨声,外边的世界开始下起小雨,我走到窗边欣赏起这雨中的世界来。远处的高楼灯火通明,马路上还仍不断有零星的车辆,来了又过去,突如其来的雨给这座城市添了一层朦胧的美,夜色更为迷人。我开始担心起刘婷,早上出门时她忘记带伞了,此刻的她或许正在回家的路上,被这突然的雨限制了脚步;如果她现在还在公司的话,应该会和我说一声的。
我鼓起胆子来给刘婷打去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没有人接听,便再打了一个,过了很久终于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妻子责备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今天我在公司加班。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外面下雨了,我只是想问问你回家没有。”
“我记得我在家和你说过,最近公司来了个新领导,天天让我们加班。”电话听筒里传来妻子无情且严厉的声音,或许对这件事大为光火吧。
“我知道…”我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想去公司给你送把伞,我记得你今早出门没带伞的。”
“不用,现在还在忙。”
说完,妻子便挂断电话。
她为什么会发脾气,我全然不知。至于这么晚还在办公室,究竟在做些什么,和谁在一起,是否真的是在公司,这一切我什么都不知道。
结婚五年,在长期的相处之中我总结出一条生存之道,那就是千万别在妻子生气的时候说任何话,最好一句话也别说,静静地等她气消了,事情便会得到妥善解决。此刻的她或许真的还呆在公司,还在忙着处理工作上的事,就算我是真的出于关心的角度,去妻子公司楼下接她下班,她也只会更加生气,还不如留在家里等着她回家。
就算我让妻子立马将这份工作辞掉,她也不会听的吧。
既然这是她的选择,后果理应由她来承担,那么后续因此发生的一切事情便与我无关。
我躺在沙发上,双手作枕头,望着空洞的天花板,看着上方的吊式顶灯边缘处的花纹,一只小鸟正试图冲出灯盘边缘,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真的下一刻会从里面飞出来。以前我还没有注意过这些,现在一看,可真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外面的雨听了,风声也停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客厅里滴滴答答的钟声,时间正在一刻一刻地流动,妻子还没有回家,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钥匙的碰撞声、钥匙插进锁孔的摩擦声、开门声都没有如预期那般响起。我强忍着心中的悸动,翻开书重新阅读起来,又觉得这本书太费神,又去书房找了本买来一直没看过的小说,躺着阅读起来。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地铁早就已经收车,妻子若想回家只能花钱打车。因为公司原因加班到这么晚,公司理应报销打车费,因此就算外面还在下雨,也不用担心妻子会被淋湿。从她的公司出发,到家大概三十分钟车程,若是打电话那时从公司出发,大约现在就已经到家了,不知道她现在下班没有?她也不让我去公司接她下班,也没说什么时候下班,也没在在本该睡觉的时间给我道声晚安,她什么也没说。
说起来,自我被公司辞退,妻子升职以后,我同她的交流便越来越少,不过这能够说得过去,职位越高工作理应也越多。
被公司辞退这件事情,我觉得没什么,可刘婷却在那几天不断地安慰我。
我和妻子说我想重拾起年轻时的梦想,当个小说家,写本作品出来。
我们坐在饭桌上,刘婷握住我的手,轻柔地说:“你想当小说家也好,做其他的也罢,就算你想好好地休息一下,进行一次环游世界也未尝不可,我都能支持你。钱的话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出钱供养你,直到你找到新工作为止。”
妻子真诚的眼神看着我,我竟感动的一塌糊涂,差点哭了出来。
可我的小说到现在还迟迟未动笔,为了一页开头绞尽脑汁,至今没能写出来。我也没有去环游世界,甚至都没有出过省,我厌恶人潮,独喜清幽。作为一名男人,花女人钱时总归会感到些许羞愧,可一旦到了我这个年龄,还没有做出一番成就的话,想要找份同等的工作就难上加难了。
当小说家的计划不断搁浅,找工作也四处碰壁,就连书都不能静下心来看,妻子劝我说,找不到工作在家休息也挺好。截止到目前,我待在家已经整整一年了。刚开始觉得一天的时光难以消磨,可到后来竟开始享受起来,觉得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挺好,除了没有收入以外,一切都好到难以附加。
大约是半年前,在前同事的推荐下,我去到了一家课外班面试一份语文教师的工作,由于我年轻时写小说的经历,我顺利获得了这份工作。只是并非全职,每周只用上两三节课,一节课的费用是三百块钱,但这样我就能在获得收入的同时,用更多的时间做其他事了。
话说明天下午课外班会有我的一堂课,到现在为止我还完全没有备课,只有照着教材空洞地念。谦虚的讲,我的小说质量还算过关,所以即使是脱离教材,我也能滔滔不绝的讲上一大堆,因此我的课还比较受欢迎,课外班的校长也邀请过我多次,将这份工作转为全职,不过我都给拒绝了。
我知道明天要早些起床,但我现在毫无睡意。但万幸的是,我终于听到了门外循序渐进的脚步声、钥匙的碰撞声、钥匙插进锁孔的摩擦声、开门声,随后是厚重的关门声,妻子回家了,这时的时间已经是是凌晨一点半,我走到大门处迎接妻子。
“还没睡觉?”
她看着我走了过来,诧异地问道,脸上露出异样奇怪的表情。
“还没有。”我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哦。”
“怎么这么晚才下班?这段时间公司在忙些什么?”
“没有什么,我现在已经很累了。”
妻子冷冷的说道。脱下脚上那双我未见过的高跟鞋,鞋尖朝内整齐地放进鞋柜,换上拖鞋,埋着头从我身边经过,身上残留着淡淡的香水的清香。她朝卫生间走去,准备洗澡。
“我先去床上等你。”
“嗯。”
我走进卧室,掀开被褥躺在床上,卫生间传来哗哗水声,我呆呆的听着。不一会儿妻子裹着浴袍回来了,极其疲惫的躺在我身旁。
“关灯吧。”
“嗯。”
我按下床头柜上台灯的按钮,房间忽的黑暗下来。窗帘也被我拉上,房间内一丝光亮都没有,但我能感受到妻子身上的温度,很清晰的觉察到她正睡在我身边,像这五年内的每个日日夜夜,她都曾这样睡在我身旁。她侧身背对着我,我伸出手,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她甩开我从背后抱住她的手。
“今天很累。”她说,始终背对着我,“先睡了吧,明天还要上班。”
“可我们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改天再说吧。”
之后妻子再也没说过话了,黑暗的空气再一次恢复平静,静的能听见每一处细微的响动,我听见卫生间淋浴喷头的滴水声,听见极远处街道上一辆汽车的喇叭声。没过多久,妻子似乎已经睡了,发出轻微且均匀的呼吸声,我能感受到她的肩头正随着呼吸声来回起伏,一滴水滴从她光滑白皙的肩头滑落,我将头靠近妻子细长的脖颈,吮吸她身上残留的香水味道。
“你睡了吗?”我小声地悄悄地问道。
妻子没有理我,或许真的已经睡着。我也没有再继续讲话,黑夜一直安安静静,月亮也收起话头,整个世界仿佛孤独地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轻柔地抚摸着散落在她背后的长发,那一头乌黑亮丽的披散到肩头的长发,不知不觉间,我感到眼角处一丝清凉滑落,伸手去揩是一滴泪珠,原来我也会流泪。
“晚安。”我轻声说道。
我感到妻子的身体稍微动了一下,她听到了我的话,也许是我的错觉。直到天快亮我才再次睡着。
第二章
妻子很早就出门了。我能感觉到床垫在不断的蠕动,里面弹簧发出的声响让我感到很难受,但我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听着妻子洗澡、穿衣、化妆,她在出门前和谁打了一通工作电话,便出门了。妻子不会开车,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由我接送妻子上下班,可近两年,妻子却以关心我的名义,拒绝我的接送,坚持每天坐公共交通。正是因为妻子不会开车,所以那俩二手车几乎都是我一人在用。
早上十点过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醒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妻子躺过的枕头上还有香味残余,我移了位置,躺在她躺过的地方,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似乎已经很久没认真聊过天了。
拿出手机,印入眼帘的就是那些无聊至极的新闻了,标题取得煞有其事,但内容要么就是文不对题;要么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发生了很久的事情;再者就是作者夸大事实写出的标题来,这简直不能称作是新闻,甚至连一篇合格的作品都算不上。手机里除了这些不能称之为新闻的新闻,就什么新消息也没有了。我关上手机,起床做早饭,但稍微一想,冰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于是点了外卖,过了几十分钟送了过来。
我刚好洗完头发,正在用吹风机吹干头发时,外卖到了,我开门去拿,饥饿的肚子早就开始抗议,于是我现目前的首要目标就变成了要先将早饭吃完。
之后我开始选择今天穿的衣服。
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就很随便,不爱打扮,也不注重体型管理,就在结婚短短的一年内,我体重增长了三十斤,终于在某一天我的良心发现,决定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我和妻子多次保证过我会减肥,可是体重怎么也减不下去,只能干脆放弃,不过体重也没再继续增长。相比于妻子,我的衣服就要少很多了,只有几件反复穿的换洗短袖,和几条不同颜色、长短的工装裤,甚至连一身正式的衣服都找不出来。
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我看了会儿书,将昨天未看完的那本小说看完,抬头一看时间,正巧合适。于是我简单收拾了一阵,开车去到了课外班。
我的学生们大多是些正在读小学的学生,不过这本来就属于是针对青少年的兴趣班,来这补课的也大多是些有钱孩子,所以与其好好讲课,不断提升课堂水平,还不如好好服侍他们,让他们认为,他们在课堂上学到了东西。
停好车,来到课堂上,学生们已经坐好等着了。随后我宣布上课,大约一个半小时候,我去校长办公室领这堂课的工资,随后又回到家。这样的生活我每周要经历两遍。只是今天和平日不同的是,在回家以前我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几袋面条,几盒鸡蛋和一些肉和蔬菜,看见鱼排在打折便顺手拿了几袋鱼排。
回到家,我将这些东西一一放进冰箱。
已经入秋了,但是空气依旧非常炎热,像是放着一扇火炉在我面前炙烤似的,就这么一会儿时间我的身上就已经出汗。外面传来蝉的叫声,我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这季节还在鸣叫的或许是寒蝉。我接了一杯水,喝完了,不过还是觉得很渴,这么热的天气,心情也跟着烦闷起来。
失业的这段时间里,我在这人生里学到最实用的事情便是如何在家中消磨漫长的时间。
世界不会再发生什么了,妻子不会打电话给我,其他人也不会给我发信息,空旷的仿佛只剩我一个人。我决心出去走走,喝杯咖啡或是鸡尾酒,正准备出门,裤袋里的手机铃声不停的响起来,在整个房间来回晃悠,我拿出手机一看,是个我不认识的号码,好奇的按下接听键。但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一点也没有。
“喂。有人吗?”
我在这头喊。
那头没人应,我便再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应,只有深邃如黑洞一般的沉默,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吸走,像暴风雨时海上形成的巨大漩涡,我站在巨大漩涡的中心,竭力想要逃走,却依旧无济于事,我的家、妻子,所有东西都被卷进漩涡中再也找不见,最后再把我也吸走,最后世界重新回归于虚无。这种感觉扰得我心烦意乱,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在这片寂静中,我本能的感觉到这通电话似乎很重要,我的人生将在这通电话后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过了很久,那头还是无人应,或许是有人无聊,乱按号码拨通出去,也不说话,静静听着别人焦急地问询,想象着电话那头的对方因为自己的恶作剧而焦躁至极的模样。想到这,我便挂断电话,不论是有真事也好,还是恶作剧也罢,我什么也不想了。
我穿上鞋子出了门,一路去到我和妻子常去的那家小酒吧,坐下后点了杯玫瑰风味的调酒,一个人喝起来,不过过一会儿我就要回去了,若是妻子准时下班回家,她一定会想念我在家里做的饭菜。
应该现在时间还太早,酒吧内除了长着一张熟悉面孔的酒保,就只有我一个人。
“为何不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下班?”
酒保一边擦着锃亮的玻璃高脚杯,一边问。
我想想也是,给拨打妻子的电话,但无人接听,我无奈的耸耸肩。
“很久都没见到你们两人一起过来了。”
“是,她工作比较忙,没什么时间,刚好我有空就来这里坐坐,顺便喝杯酒。”
“哦。”酒保的脸上没有表情,“不过我认为,最好还是夫妻一起来才好,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像什么话,夫妻两人之间得多沟通才好嘛。”
“我…”
我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酒保从桌上推了一杯相同的酒到我面前,说道:“这杯是我请你的。”
“谢谢。”
我吐出一口浊气,犹豫了许久,准备将我和妻子很久没聊过天的事情吐露出去,但刚好在这时,一个女孩推门而入,拉着身后男朋友的手走进来,门扉上的风铃因碰撞发出铃铛铃铛的清脆响声。有顾客进店,酒保自然顾不上我这边,我只好将即将吐出的话给憋回去。
我不忍看身后的场景,别过头去,喝起酒来。
或许妻子直到现在还在忙,否则不会不接电话,我点开手机,妻子并没有回电话,也许是她还没看到吧。
我坐在吧台桌前发呆,看着柜墙上的若干酒瓶,眼前的琳琅满目渐渐失焦,变得模糊不清。窗外的天空从淡蓝变为橘红又转变成深蓝,直到奶油般的云也看不见,天空披上了一层黑纱,挂上名为月亮的宝石,期间不断有人走走出出,门上的风铃不时就会发出声响,直到酒保出口提醒我,我才醒过来。
“你是在这儿等谁?”
“我。”顿时我有些慌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还很糊涂,“我在等一个电话。”
“可是直到现在这个电话都没有打进来。”
酒保说:“可能这通电话再也不会打进来了。”
“可能只是她还没看到呢?”
酒保笑了笑,没有说话。
“或许是她看见了,但忘了回电话,也是有可能的吧。”
“有这个可能,但几乎不可能发生,只会成为对方推脱的借口。大多在这喝酒的人,若是不想答应对方的要求,很多时候并不会直接的拒绝,都是找一些自认为对方能够接受的理由,比如写毕业论文啦、忙着去公司面试啦、租房啦等等,其实这就是借口罢了,要真想答应下来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也会照做的,即便到了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
“对。”他说,“听起来很浪漫对吧?”
“总之我的意思是要是你真的想答应对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改变你的心意。”
我的脑中思考着他所说的话,“她如果真的想给我回电话,即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么也会和我通电话。”
“对。”酒保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
“可是世界末日和通电话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必然联系呢?即使真的到了世界末日的前一刻,也还是能够通电话的吧。若是临死前,还维持着通电话那一刻的动作,想想也是挺浪漫的,就像末日来临时两具还紧紧拥抱在一起的骨骸一样的浪漫。”
“唔…虽然我没听懂你的意思,但我想大概就是这样。”
我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喝完,把钱付了,走出店外。虽然夏天已经过了,但此时的空气仍旧燥热,风中带着些许微醺的酒味,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后背的汗打湿了衬衫,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急切的想要回家洗澡。
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也好。我的脑中浮现出酒保的话。
家中的灯依旧关闭着,黑漆漆的,妻子也没有回家。我将灯打开,屋内一下敞亮起来。
“我回来了。”我说。
其实屋里没有人,我也不知道谁会听见,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就像封建时代做某种宗教仪式,必须要经历某种既定流程一样,回家和出门都要和谁汇报一声,做什么事也要提前说一下,至于说给谁听,谁会回答等等,我都不知道。
回家后才发现肚子饿了,将冰箱里今天买的鸡蛋简单煎熟,蛋液在刷了一层油的锅里滋滋作响,最后凝固定型,若是只煎一面,蛋液还能留存下来,将蛋黄那层薄膜戳破,黄色的液体流淌出来,和双面煎熟的口味完全不一样,大多数人更喜欢这种吃法。后者更适合用来作炒菜,油也需要得更多,可我一个人完全没有必要。
洗完澡出来,天气依然燥热,不过比刚才已经好很多了,屋内还飘散着蛋香味,但是已经吃过晚饭了。
临睡前躺在床上,揉着疲惫的双眼,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我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眼前熟悉的一切变得不再熟悉,仿佛到了另一个陌生人的家里,或是来到了一片漆黑的森林,走进森林深处的某间木屋之中,我竟升起了一股慌乱感,急切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可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家里,我正躺在家中的卧室,卧室的门,窗边的帘,床头柜放着的书,还一如往常,丝毫没有移动过,我居然都遗忘了,毫无意外的,这就是自己的家,此时此刻的我正一个人躺在卧室的床上。
我给妻子发了条短信,问她什么时候下班回家,是否需要我去接她,我拿起床头柜上那本书,一边等待着手机铃声,可过了很久也没有响起,从今天早上开始,妻子没再理会我。心头突然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妻子会不会是在下班途中遭遇到了什么不测,但转头就否定掉这个念头,都如今这个年代了,恐怕在街上丢只宠物的几率都比丢个人要大,或许妻子不想理会我,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许也只是妻子还在忙,此刻的她正坐在办公桌前摆弄着电脑做些什么公司急需的文件,不过总该有回个电话的时间,又或许是妻子还没看到。我想了很久,心烦意乱,最终也没想出个答案来。
不管是信息还是电话,这么晚了,或许不会再有谁打进来。
或许我该去找一份正式点的工作。我躺在床上枕着脑袋想道。但是已经在家里呆了这么久,突然回到职场,一时间恐怕有些适应不过来,再者我都已经三十二岁了,恐怕不会有哪个公司会允许像我这么大年龄的人入职的,与我这种中年男人相比,他们更喜欢经历更多,薪资更少的年轻人。或许我应该去课外班做全职教师,这也是我长期以往我的工作,只是以后需要长期做教师了。
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可能这通电话再也不会打进来了,我回想着酒保白天的话,妻子今天没有给我回电话,这是事实,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为何就能精准的说出这个事实,从他的眼神中我能读出,他似乎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可我却从始至终蒙在鼓里,妻子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今晚她会回家吗?这个问题始终围绕在我的脑海,像妻子和我第一次约会时去的电影院,那场恐怖片中的幽灵,始终围绕在我的脑海里挥散不去。就算现在的我做什么事也不能抵消这份焦虑,所以我失眠了,一整夜都没睡。
直到第二天清晨,我都还睁着眼,迷糊的不敢入睡。正如我所料,妻子一夜都没回家。或许就是昨天下午我接到的那通没有声音的电话,她被电话里的黑洞吸到了那头,我最后也会被黑洞吸进去的,可那头究竟是什么地方?
已经到早晨了,窗外的世界已经重复性的开始了崭新的一天,街道上重复起了每一天的喧嚣,远处传来小贩的吆喝、小孩的啼哭、人们的讲话争吵、汽车驶过的声音,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未关闭完的缝隙透进来,温度刚好。客厅墙上的时钟整点的铃声已经响起,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间,我却在床上动也不想动,身体也毫无饥饿感,一夜未眠,此刻已经困的不行。
没人给我打过电话,哪怕有一个人,无论是谁也行,能陪着我聊聊天,我也是极为高兴的,可是一个人也没有,青年时的朋友们也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很多都已经生了孩子当了父母,到了现在也基本不怎么联系了,更何况现在正是起床的时间,若是突兀的打给他们,恐怕会被讨厌的吧。我试着回想,读书时的那些同学们,现在还保有联系的,他们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就这么无厘头地想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三章
从中学时我便明白,时间总是在一分一秒中流逝,那些不论是想逃避或是想经历的事情,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发生,如同儿时放长假即将返校一样,即便再抵触开学,或是某些其他即将发生的事实,事情总还是会如期发生的,不以自己的意志发生改变,小溪中的清水也终将会汇入大海,黑夜再漫长太阳也会照常升起。我模糊的感到,妻子恐怕不会再回来了,没有回复我的信息,也没有回过电话,那天早上走后一次出门前,她拿走了衣柜里的衣服,拿走了鞋柜里属于她的高跟鞋,梳妆柜上剩着她的化妆品,甚至能看到往日她起床后坐在柜前细心描着眼线的场景,涂完唇釉后在镜前轻轻抿嘴,她头也没回,连句再见也没说,再也不回来。
可是生活依旧在继续,继续我那糟糕透顶的人生。
打扫卧室的时候,在梳妆柜最下层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流产报告,写着妻子的名字,很显然,妻子怀孕了,但她选择了流产。可是我却全然不知,或许我少了些对妻子的问候与关心,这么想起来,除了我和妻子每日的例行交谈外,很少聊过其他话题,以至于我都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可是,妻子是什么时候怀孕的呢?
报告上写的妻子于两月前,也就是七月份的时候做的手术,这就意味着妻子至少在七月份以前就怀了孩子,我推算着日子,想象不到妻子会有怀孕的可能。这半年以来,因为工作的缘故,我和妻子之间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她整日早出晚归,刚回到家就累的睡觉,就连休息日都会想着工作上的事情,或是回到公司继续加班,结婚快五年,我们也许已经失去了刚认识时候的激情,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在遥远的我都记不起日子的平淡的某天,清晨的阳光穿过白纱洒进房间,我入眼处是一片洁白,我们躺在床上,妻子侧对着我,我的手穿过她的腰从背后环抱住她,头靠在她细长白皙的脖颈,吸着发丝的芳香,此刻的我们只想就这样抱着再睡个回笼觉。我向妻子说,我们是时候应该要个孩子了,我想我已经做好了家中新生命诞生的准备。妻子却淡淡地回道,过段时间再说吧。
我悲哀地意识到,妻子或许从始至终连爱都没爱过我。
秋天的风吹走夏天最后一股炎热,吹得绿叶泛黄,吹走树枝上的叶,散落一地。直到听不见树梢上寒蝉的鸣叫,微冷的风使我被迫披上一层薄外套,我这才意识到,秋天已经来了,寒冷的冬天也将到来,之后再是春天,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过得极快,就连我也是后知后觉,原来就在不经意间,妻子的离开都已经是夏末的事情了。
除了家里少了谁,生活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从来都是我一个人。
夏天太炎热,室外的太阳直晒的人受不了,仿佛置身于一缸大火炉之中,脚下的沥青路不停的往上冒热气,空气都被烤的扭曲,记得前几年,几条大河被太阳烤干,露出下方的河床,要是没有过道堆满小零食的小卖部里的冰棍,夏天还不知道会怎样;冬天又过于寒冷,恰好和夏天是两个极端,刺进骨头里的冷,如同冰针扎进身上骨头相连处每一个缝隙,活动也不是,不活动也不是,可是总是要上班呐,便只能硬咬着牙,穿上厚厚的冬衣,厚厚的袜子或是里面加绒的靴子,手指也冻得通红,长满难看的冻疮。总之,夏天和冬天都让人受不了。
妻子最爱春秋两个季节,这一点我也一样。雨季也同样让人烦躁,街道上湿漉漉的让人受不了,若是走乡道,土地泥泞,一脚踩下去,软烂的黄色黏土粘连在鞋底。路上全是水坑,要是哪个不长眼的车刚好经过,碾出高高的水花,溅的人满身都是水,完全防不胜防。她在逛街时最喜欢两手空空,若是有购买的衣服等物品,装进购物袋提上便是,要是下雨打伞,得额外空余出一只手撑伞,原本愉悦的心情便会大打折扣或是选择根本不出门。由此可见,夏天冬天和雨季,是最让人讨厌的三种天气了。
就连我自己都意识到,除了上班时间,我该出门走走了,这样整日呆在家里,虽然悠闲,但却和外面完全断了联系,若是想要继续生活下去,长期维持住这样的状态可不是什么好事。
日期选定在这个周末,空气很凉爽,恰好也避开雨季。那一天我起的很早,从床上起来先去厨房热水煮开下两个鸡蛋,接着去洗漱,洗漱台上静置着一黄一蓝两个漱口杯,我盯着愣了很久,终于将红色的杯子扔进垃圾桶。
锅里的鸡蛋也差不多煮好了,我将它们从锅中捞出,坐在餐桌前仔细剥皮,拿出一盒牛奶就这么吃了起来。
微冷的秋风瑟瑟,吹动窗边轻盈的白纱,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身上凉飕飕的。于是我在为了今天出门挑选的衣物中加了一件黑色薄外套,坐在书桌前新添了些小说情节,可过了一会儿才惊觉这种情节不应该这么写,又全给删掉了。一个人在家的日子里,我又重新拾起这两个习惯来,想学的很多,可真正能写出来的却很少。
时钟慢悠悠的走过了十二点,天空少见的放晴了,阳光洒向大地,将地上的一切都涂得金黄,小孩牵着狗在草地上追逐嬉笑,就连楼下的猫也慵懒的躺在窗台晒太阳。这意味着我是时候走出门了,或许是早上没运动的缘故,到现在还不饿,将衣服都穿好,临走时回头看了看家里,随后一脚迈了出去。
可是出了门,去哪里又成了一个大问题。干脆放空脑袋,随着人流一直走,来到了一处公园,今天罕见的出了太阳,又恰逢周末,所以这处公园内人游玩的人还比较多。
公园内有一大片翠绿的草坪,不少人坐在上面有说有笑,几个孩子奔跑着,手里牵着长长的风筝线,风筝飞得高高的。我坐在行道旁的木椅上,恰好身旁的树木为我遮挡了阳光,听着四周传来的各种声音,看着眼前一片和谐的场面,呆呆的坐着。
妻子最喜喝茶,所以家里常备茶叶,只是普通的花茶,喝起来有股淡淡的香味,不过只可细品,喝多就涩口了,反而会起来弄巧成拙。在家时总是会温一壶,临出门时就装瓶带上,渴了就喝茶,就懒得在路边买水了,正好也省钱,长期以往,我这本不爱喝茶的人,也养成喝茶的习惯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天下午我都会来这张椅子上坐一坐,当然下雨的天气除外。坐着也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只是呆呆的坐着,看看天上飞的高高的风筝,看看草地上奔跑的孩子,看看远处的高楼,反射阳光到刺眼的落地窗的玻璃,又看看阳光投射到地面的叶影,这样一坐就是半天,渴了就喝口茶。不过到了秋天,烦人的蚊子开始多了起来,蚊子也怕热,所以在恼人的夏天躲起来,等到天气变得凉爽,它们又一股脑的跑出来,叮咬得人不胜其烦。我在树下坐着,手臂上腿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包,有时候入了神,根本感觉不到痒,等回家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过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好。
尤其是睡觉时,蚊子嗡嗡地在耳边飞,叮咬不说,扰的人心烦意乱,特别是在即将入睡但还没睡着的间隙,听到这种声响,会被气的立马没了睡意,就连做梦都会梦见自己变成大圣,大闯阎王殿,在生死簿中写下全世界蚊子的名字。
即便如此我也喜爱秋天,因为和妻子相遇那时便是秋天。那年份,就连回忆都会泛起卷边,给相片涂一层淡淡的色彩,但有很多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加之故事也老套的出奇,所以早就被装订成册,塑封保存起来。若是将来有人问起,我便回答早就记不清楚了,或许很久以后,这层塑封也不再会被我打开。
十月份的某个下午,天气转凉,草地变得有些光秃,树梢上的叶子快要掉光,褪得只剩精光的树丫,冬季就快到了。我坐在那把椅子上,秋风带着寒意,我裹紧身上的外衣,手机铃声突然性地响起来,我拿起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我按下了接听键。
“我知道刘婷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沉闷的嗓音听不出年龄,他似乎知道我的事。
“你是?”
“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啊。”电话里的男人说,“不过也对,你还没有见过我,我们都还不认识。不过看样子你完全不记得我了,我挺伤心的呢,不过这也没关系,你应该很快就会认识我了。”
“你怎么会知道刘婷的事?”
“我不光知道刘婷,我还知道很多你的事情。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我还可以跟你聊很久。”
男人停了一会儿,估计是将听筒从耳朵一侧换到了耳朵另一侧,继续说,“但我现在最好别告诉你我是谁,只能等你慢慢去想,只是我觉得你应该记得我。”
“我不记得了。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没有。”
“那我们之前聊过天吗?”
“应该。”
“应该?”我在脑里搜索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到电话的这个男人是谁。
“别想了,你迟早会知道我是谁的。”
“但不是现在?”
“但不是现在。”
“可是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难道不能吗?”男人估计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很明显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问道,“你听说过猫和老鼠的游戏吗?”
还没等我回答,男人就继续说,“猫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别看它在人类面前这么可爱,不少有名的文学和影视作品都用猫作主角,反响还相当不错。可那只是人类这么认为,在猎物面前,猫可是个极为可怕的东西,这个小东西会把老鼠玩的精疲力竭,当作皮球一样滚来滚去,当老鼠彻底没力气后,再一口咬下它的头,要是这么一想,猫就算不上一个可爱的生物。我问你,你玩过魂类单机游戏吗?”
我摇摇头,他的语气让我很不爽,但转念一想他在电话里看不到我的动作。
“没玩过,不过我现在这个年纪基本也不玩。”
“游戏这个东西,不在于年龄,不论年纪多大都能玩。魂类游戏简单一点说就要玩家按照游戏章程一章一章的通关,玩家自己确定游戏难度,要简单或困难全看自己,玩的困难通关时间自然会多一点,不过这也正是魂类游戏的乐趣所在,当游戏被玩家彻底打通关的那一刻,心中的那份激动才是这类游戏的灵魂所在。”
“人生的经历重要的是过程,结果才是次要的。”
“对,就是那么回事。”
“不过我最喜欢的是,在游戏通关后重新返回第一章,看章节里的NPC想杀死我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而我随便就能打死他们,只是你不玩游戏,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就像猫抓到了老鼠,老鼠拼尽全力想逃脱猫的追捕,最后发现自己只是和猫玩了一场追逐游戏,最后被猫一口吃掉或是放走,全看猫的心情。”
“你的意思是,你像猫和老鼠一样戏弄我?”
迟钝如我,也听出来这句话的意思了。从一开始,男人就是带着挑衅意味来的,我强压下心中的火气,没等到他回答,便接着说:
“如果你只是为了戏弄我,那就快别费时间了,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先挂电话了。”
“可是你不想知道刘婷在什么地方吗?”
男人加快了语速,语气里更加戏谑。
第四章
不论什么时候,在发生之前总会有预兆,很多时候凭直觉感觉到的故事结尾往往是正确的,如同情节老套的侦探小说,往往还未阅读到故事结尾,就会猜到凶手是谁,然结局也会像我预测的那样发展。不管是否找到证据,猜忌已然在心中悄然萌芽,那么后来做的任何的种种事情,都是在为猜测找到一条合理的逻辑链,找到合理的借口和理由,从而反推整个事件的真实性。不过事情若是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故事的真相是什么反倒不重要了,这条逻辑链中的推断便会成为事实。但更为可悲的是,这种基于直觉的推测反而是最接近真相的。
但人总是无限接近理性,又转头靠近感性的,从始至终还能保持理性的人,恐怕少之又少,若真的有恐怕能称之为非人了。所以从这点便能够推断出,人或多或少都具备感性,当一个你觉得完全理性的人出现在你面前时,只会有两种情况,第一他是非人,第二他的感性用在了其他地方,当一个人突然变得理性无比,那么别疑问,他的感性并没有消失,只是得到了转移。
久违地,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行走在沙漠之中,脚下有着我刚行走过还未被风沙掩盖的足印,周围是漫天的黄沙,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我用手臂挡住眼睛艰难前行,身上只披了一件素衣袍,脚下传来沙地柔软的触感。走了很久,风沙越来越大了,我努力的立在原地不让风吹走,可就仅是这样,我立在原地,祈祷者风不会越吹越大。
可风终于还是停了,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明朗,太阳被黑色的云层遮挡住,或许马上要下雨了,我试图找个地方躲雨,可四周除了黄沙便再没有其他东西,我感到口渴难耐,像是被人扼住喉管,手指不停来回揉搓的痛,可是这片茫茫沙漠之中,想要找到一片绿洲是何其艰难。可是我只有不断地向前走,至少有可能会发现一丝希望,要是停下来一动不动,最终只会被沙漠吞噬。
虽然只是梦,但却如此真实,似乎我真的去过这片沙漠,行走在黄沙地之中。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风的呼啸声、行走在沙地的声音、呼吸声、心跳声,我隐约感觉自己似乎会真的死在那个地方。
四周又开始起风了,湿润的风卷起沙尘吹得脸上生疼,沙砾像是要刺进皮肤的每一个毛孔,若是谁见了我此刻灰头土脸的样子,定然会吓的惊呼出来,可是我实在走不动了,走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绿洲,直到彻底走不动,失去了所有力气,两只脚似绑了铁球般沉重,或许这里这里根本就没有绿洲,偌大的沙漠里除了遍地的黄沙外什么也没有,只是我单纯的以为沙漠中还有一片绿洲吧,只可惜,这世间并不是我想要什么,就自然而然有什么的。或许我将在这里孤独的死去。
于是我躺下来,认命了,死就死吧。
沙尘刮的我睁不开眼,我用手臂挡住眼睛,这样会稍微好一点,不久后风渐小,我透过手指的缝隙看见盘旋在头顶的秃鹰,它们飞翔在天空之上,发出一阵阵惨烈的嚎叫,在静静等待着我的死亡,等着我耗光最后一丝力气,再也动不了,好直冲而下,分食掉我的血肉,吃掉我的五脏六腑,等着我的身体逐渐地腐烂发臭。
“难道你不想知道刘婷在什么地方?”
“想。”我回答道,“我想知道我的妻子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不辞而别,可我想等着她亲口对我讲,不论她去做什么事,只要她亲口对我说。”
“我想,她现在应该不想和你讲话。”
男人说,语气抑扬顿挫,一个字一个字的讲道。
“难道你和她在一起吗?”
“不,我现在和她并不在一起。不过我劝你最好也别抱有期望,刘婷是不会回家了。”
“那她去了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男人说道,“此刻的她或许正一个人呆在什么地方,又或许和谁在一起,总之她是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
风吹来,吹掉树梢上黄色的枯叶,死掉的叶子从根部整齐的断开,缓慢的落在地上,轻盈地像一片白色羽毛。这些叶子,随着春风来,又随着秋风去,这一生都听从着别人的安排过活,只是偶尔会有几只鸟儿停在叶上歇脚,蝉趴在上面鸣叫,这一辈子过的可真没意思,我想。
拿起地上一片枯叶,捏着根部不停的转,看着叶片像波浪鼓似的摇摆。
“可这是为什么?”我问。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男人轻轻笑了起来,说道,“也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个合理的答案,生活不是文学作品,更像是无序、杂乱和无逻辑的结合体,所以人永远也不会想到明天会发生什么,有可能什么都会发生,当然也有可能永远不发生,谁也不会知道。”
“大约在半年之前,刘婷和某个男人发生了关系。至于是谁你没必要知道,当然你也可以动用身边所有的人际关系,来搜索这个男人的身份,不过这种就是毫无作用,就算知道了他的信息又能怎么样呢?”
“当然,刘婷和他不仅仅是发生了关系,他们也同居在一起。每天下班,刘婷先去男人家吃晚餐,和男人呆到很晚再回家,到了周末也是一样,刘婷会去男人家里和他一起度过。”
“若这么说的话,我妻子早就已经出轨了。”
九月的风吹的我头疼,虽然还未到冬季,但温度却差不多相近了,像是刀片刺进皮肤,将皮肤一片片剜下,吹进骨头缝中,如同下雪时一般地寒冷。
“话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她心里还犹豫不决,这次或许是她彻底下了决心才选择离开,或许。”
“或许?”
“也许她还没考虑好,就匆匆的走了,她觉得自己没脸再和你继续下去。”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顿了顿说,“只要我们重新变得像从前一样就足够了。”
“重新?可世上的东西变了就是变了,没变就是没变。若是选择相信改变,结局只会是水中捞月,宫中阁楼。长期以往地,心中也会生出间隙,直到整颗心彻底破碎掉。”
“我怎么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呢?毕竟你完全也有可能在戏弄我。”
男人带着无所谓的口吻说道: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这是你自己的自由。不过我要劝你,别去找刘婷,就算真的费尽心思去找了,也不会找到。为了躲避你,她已经辞去工作,既然她想躲着你,那么你永远也不会找到她,除非她想和你见面。”
我没有再说话,不想再听男人的喋喋不休,便干脆挂断了电话。突然觉得困意来袭,于是回了家,早早地睡去。
后来我没有再去过那个公园,也没有再去那张长椅上坐过。接下来的几天,我去了妻子的公司,公司前台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看样子年纪像是刚毕业,也有可能已经工作一段时间了,现在的人看上去都比较年轻,好像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样水灵。我问女人,刘婷在这家公司上班吗,她翻了翻员工花名册,现在公司没有叫刘婷的人,唯一一个已经在三月前离职。我向她道谢,随后离开。
男人说的是真的,妻子确实在不久前已经离开公司,至于是不是真的去和那个男人一起住,我不知道。可为什么男人会告诉我这些事情,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段时间以来也是很难才睡着,现实中只是发生些微小的动静便会惊醒过来,也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个梦,疲惫、虚脱、口渴的感觉如同真实存在,即便醒来也还是感觉很难受。与妻子一同生活这么久,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相互沟通,但这次她也没了工作,她完全没提到过,我也浑然不知。
我翻找通话记录,给男人打去了电话,但男人已经关机了。
妻子的流产报告,我放在妻子衣柜最里处的角落中,不想再看见。我站在家中,脑袋空空如也,一时忘了下一步应该准备做什么,愣神了很久也没有回想起,于是干脆坐在地板上,似乎丢了什么重要物件一般迷茫,我躺下来,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环抱住膝盖,脑袋深深埋进去,活像个扭曲的虫子,只有这样才会让我稍微好受些。
我将窗帘彻底关上,不让一点阳光透进来,将大门反锁。屋内顿时又黑又静,可我依稀能看得见房间的轮廓,摸索着来到沙发。想起这么些时间来妻子的表现,不由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我将眼睛闭上,静静地躺下去,心中希望最好谁也别来打扰我。就这么一个人挺好。
冬季快到的时候,从很小就在一起,但很久没联系的朋友和我打了个电话,说想在我家住一段日子,我同意了,没多问什么。
自大学毕业之后,李飞就去了北京,在首都结婚生子,据说生活的挺不错,妻子很漂亮,是北京人,岳父母将婚房都已备好,工作也很体面,没过多久孩子出生了,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岳父母帮忙带大,长大了也能就近入学。我的这些朋友里就他最让人羡慕,李飞也明白这一点,也尽力维护着他的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我打车到了机场。连绵的云层像是猫的上牙膛,如同奶油一般的洁白,昨晚才下过雨,整片天空被这场雨洗刷干净,像油画里蓝色画笔描出的湛蓝色天空。我透过候机厅的巨大落地窗看向窗外,飞机穿过云层,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条,我抬起手,眼神重叠在一起,试图用手去抓住这条白线,天空被我的手切分为大小不一的四份,在握住的一刹那,整片天空都随之消失了,我的手握住了整个世界。那时的我在想些什么?直到如今我也不明白。
我看了眼手机的时间,无趣地坐在冰冷的板凳上。或许尽早出门时应该带一本书,那本一直想看却没看完的书,或是一直想要知道结局是什么的侦探小说,或是看一部电影,总之什么都好,可又什么都没有。
过了许久,李飞终于走出来。他看上去还是和以前差不太多,只是胖了些,似乎岁月并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穿着休闲裤和上衣,套着红色运动鞋,似乎一如既往的年轻。我本以为见到朋友,内心会止不住的开心,或是存在其他的什么情感,可什么都没有,欢喜、喜悦、难过或是悲伤像在玩一场找不到的捉迷藏,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见到李飞,他激动地抱住我,我只是礼貌的笑笑。
“我们应该很久都没见过了。”
“对。”我说,“自从大学毕业,我们就几乎没联系过了。”
“所以这次我就专门找你来了嘛。走吧。”
说着,他将所有所有行李提上车,催促我快点走,我问他去什么地方,他说什么地方都可以,先到我家去看看。走了一会儿回到家,我将大门打开,邀请他进去坐。
“没想到你们的日子过得还挺好的,看样子还挺温馨。”
刚走进门,他便好奇的跑到每个房间去参观,等所有的房间都去过一遍,对着我开始总结似地发言。
“有一段时间确实是的。”我回答说。
男人之间的话题总是少的可怜,总是说上几句便陷入沉默,屋内的气氛瞬间尴尬起来,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到平和地坐下来,我才开始细细打量他,他和我一样大的年纪,头上已经有不少白发了,但不少被黑发盖住,单看其实并看不出来。每个人上了年纪,脸上或多或少会出现皱纹,他也不例外,毕竟我们都已不再年轻了。
“有些话我不好意思开口,我已经很久没和刘婷见过面了。”
我打破了这个僵局,犹豫着支支吾吾说道。
“分居了?”
“也不算是。”我说,“只是刘婷一声不吭地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走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他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似乎包含着一种怜悯,繁复的情感参杂其中,我被看的有点发毛,“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又或许没做错,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是应该存在它的理由。”
莫名的,我想起了打电话的男人。
“这句话倒是说的很正确。”李飞趴在餐桌上,点头赞同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理由的事情也挺多,所以不是每一件事情都会有理由。”
“就像我会选择去北京上大学,毕业后留在那个地方,然后遇到了我的妻子,结婚,生子,所有的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我也曾想过回到这里,每个夜晚都窝在出租屋里,怀疑自己曾经的选择是不是错误的,或许真的应该听从父母的建议留在家,可如果是在家的话,我一定过着和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吧。可是我没有,说为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是觉得应该待在这个地方,后面证明我确实是对的。”
我去厨房看了看,冰箱里有前些天的剩菜,还有几捆面条,我把面煮下锅,李飞也跟着进来,不一会儿面煮开,将剩菜倒进碗里作底,两个人就这么将中饭对付了。
下午我打开许久未开的游戏机,结婚后妻子送我的礼物,但没过多久我就对游戏没了兴趣,一直放在客厅,如今已铺上厚厚的灰尘,擦去还和新的一样,幸好还没坏。我和李飞两个人坐在客厅,像以前一样打起游戏来,当然都是那种双人游戏,或对打,或一起通关,我扭头看向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我问他。
“或许过几天就回去。”他说,“也许再也不回去了。”
“可你的家还在那边。”
“我准备离婚了。”
一瞬间,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重复地又问了一遍,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这才震惊的放下游戏手柄,直直的看着他,他也感受到我的态度转变,变得正经起来。
“为什么这么突然?”
“只是你这么觉得而已,要是你换成我,一定也会这么做,这么些年过的太压抑了,我觉得我早就已经失去了自己本身。琐碎的现实、破碎的家庭裹携着我,等到有一天我才突然发现,我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你说可笑吧。”
李飞缓缓说着,还笑了起来。
“可是谁的人生不都是同样的无可奈何。”
“我忍不了,我也试图忍受过,可是完全行不通。这一路上已经有许多人这么说过了,让我稍微清静一下,好吗?”
房间内又一次的陷入沉默,我靠在椅背上,李飞坐在地板上,两个人一言不发。他似乎在哭,眼眶泛红,身体耸动,我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声音有些颤抖,说道,“生活就像一汪死水,每天早上一睁眼就上班,每天都赶时间坐同一班地铁,去到公司打卡,中午去食堂点餐,下午又坐地铁回家,在外对上级唯唯诺诺,在家对妻子卑躬屈膝,这样的生活在每一天都会发生,唯一的盼望是希望孩子快点长大,我曾以为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了,身边所有的人都告诉我知足常乐,我也这么认为,可是生活总要发生些改变,这样的日子我过腻了,我决定换种方式生活。”
说到这,我突然想到他还有个孩子。我开始突然庆幸起我和妻子结婚多年还没孩子,她或许从来就不爱我,我也从来没有爱过她,也许我爱的,只是内心某个幻想的具象化,被套用在了具体的人身上,我们用错误的决定,维持着错误的生活,原来我一直在用爱的名义绑架她。
“我想在孩子面前做一个好父亲,可惜我没做到,我原以为自己能够放下,可看着他时,往事还是如同一根尖刺扎入我的心尖,所以我逃了出来。”说着说着,李飞开始抽泣。
我走上前去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言不发。妻子又何尝不是这样,每个人都如此。
“我决定离婚后去各个地方转转,要是这辈子就这样平淡的过去,那可就太无趣了。”李飞说。
终章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上面没有署名和地址,封面写着一串号码,但我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悸,似乎能够猜到来信人是谁,我拿着信回家,怀着忐忑的心拆开这封信,打开阅读起来。
当我写这封信时,我心里祈祷着你能尽快放下我,因为我突然的离开,恐怕会对你造成影响,如果事情已经发生,我向你表达歉意。但是只可惜,这些话我不能同你当面讲,至于原因,恐怕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没脸见你,也不会见你,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
我并没有升职,我的一切有关加班的事情都是骗你的,但我没想到你这么轻易的接受了我的谎言,无条件的信任我,正是这一点让我感觉到更加愧疚,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他是我公司同事,我知道他是有夫之妇,可还是没控制住,发生了关系,他没你温柔,没你聪明,甚至样样都不如你,我都不知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或许我真的做错了。那段时间回家我总是心虚,不敢抬头正眼看你,我怀疑你其实什么都知道,怀疑你的信任只是源于大度,等着我主动坦白这一切,于是我越来越不敢回家,越发的不敢见你,下班后我宁愿一个人在公园坐到晚上,对你谎称我在加班,回到家倒头就睡。
我不敢回复他的信息,怕被你发现。但我知道,就算发现了你也不会多说什么,还如同从前一样,因为你向来这样,可正是如此,我的心中越来越恐惧,于是主动切断了和他的联系,这件事情最后以我的离职作为结尾。
或许我是爱他的,不过我空活这么大年纪,还不懂什么是爱,若只从欲望角度来说,我确实是爱他的,每天上班我都想见到他,就连工作也失去兴趣,频频出错,那时我的确体会到了恋爱的感觉,无法自拔却又无可奈何,怪不得人人都争着想要体会一次。可我恨的是,从我决定离职的那一刻,和离开公司之后,他从未挽留过我,就算知道我们已经有了孩子(那天早上走的匆忙,竟忘带了梳妆柜上那份报告,本想来拿来着,却害怕和你见面),他甚至厌倦与我沟通,我感觉自己被无情的抛弃。
是啊,就连他也看不起我吧。
我也看不起自己。
所以我离开了。
我不知什么是爱,同样的,你也是。我能感觉出来,你对我所谓的爱,只是一种对固定生活的保护,你只是习惯了有人陪伴在身边的日子,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另一个人,与其说你爱的是我,不如说你爱的是那种生活。可是我啊,想要体会被人深爱的感觉,想要被人当珍宝似的捧在手心,可是我失败了。或许是报应吧,我体会到了付出所有,却一无所获的感觉,那是同你一样的感觉,所以我决定了,早晚有一天会从你身边离开。
我走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希望以后的日子你能照顾好自己,别来找我,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嘱托,并且以后不会再有了,没人会再在你的耳边唠叨了。这是我决定的事情,在结婚以后少数的、自己下定决心的事,就算我拜托你了,谢谢。
信封袋里装着离婚协议书,等你仔细看过里面的条款后再确定是否签字,袋子的表面写着一行动律师电话号,我委托他全权为我办理,有什么事情和他电话解决就好。实在不好意思见你,便只能通过这个方式,请你千万不要见怪。
妻子的来信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虽然我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但还是心痛的难以呼吸,和信封装在一起的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妻子早已签下自己的名字,我看过上面的内容,打通律师电话后,也签下自己的姓名,我和妻子就彻底断了联系,变成只是同居过一段时间的陌生人。她现在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又和什么人生活在一起,谁关心呢。
这段失败的婚姻,最终以我的忍耐告终,荒诞作为结束。我不知道爱情或是婚姻原本的模样,但我知道一定不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