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节省下来用于在烈日下行走,时间无法节省,在错觉下唤起人精神的紧张感,于是我恍恍惚惚地走到精神集中地,这片玉米地里有许多虫子,晒焦的玉米叶气味,土壤里的湿气蒸腾出来温热发潮,快到中午的时间点,奶奶在后院的地方朝空旷的梯田山谷里喊我的名字,她要让我回去吃饭。光从气味来判断,她做了拌凉粉,烧了土豆,还有一些干煸的豆角,闻起来是豆角特有的焦香,加上葱蒜干辣椒段,和炒香后的猪肉蓉味道十分适配。但是我不急着回去,我看到一只水牛在路上慢悠悠地走,我想跟着它看它要去哪里。不过,它已经发现我了,鼓着温顺而警觉的左眼不时向后看来,而我的行动也是无法预测的。
奶奶又喊了几声,就像她平时唤她的鸭子,小鸡,被放出去疯玩的大白狗。她好像知道:反正它们肯定会回来的,只要是肚皮空空的走路都没力气咯。她不怕它们不饿,在外面玩总归是要消耗体力的。不怕它们不渴,这样的热天,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一碗米汤喝。
我决定跟她对着干。跟了一会儿水牛,它跑到一处池塘的绿水里泡澡,漫不经心地眯一下眼睛鼻孔在水里喷着泡泡,它不打算管我要干什么了,总之我不会轻易下这趟浑水。s来了,他刚吃过饭浑身都是汗,说要带我哪里摘枇杷和桑葚吃。我没有去。在树林下面我又想起街上冰粉的味道,特殊的气味,还有红糖的味道也是甜甜的。可能不止是我吃进嘴里才会觉得冰凉,带着这一小碗走进电风扇不停嚷叫的黑暗的地方。
但是这个地方离家里有点远。我都闻到了,也感受到了。需要一点冰箱里的绿茶来催化一下,奶奶家里没有冰箱,只有一口水很冰凉的水缸,里面养了些小虾米吃浮游生物。回去的路要上很陡的一个坡,看起来比平时要遥远,温热的风指引着前进的方向,行动缓慢。
“你回来啦,锅里有稀饭,凉了,你自己去打。”奶奶说。
我找了一个有缺口的碗,奶奶让我换一个,她说这种碗小孩子吃了不吉利,容易磕碰摔跤之类的。 也许可以用它来当小猫小狗的碗。农村里有许多用不上但不舍得扔的东西。已经睡破变成茶色的凉席铺在楼上,晒豆子的时候很快就能拢在一起。奶奶坐在椅子上打盹消暑,我迫不及待吃完饭,从柜子上拿她的钱,我本来想拿一张五块的纸币,又换回一张两块的。想着从街上买回来雪糕和方便面,坐在磨菜刀的石墩上面吃。我准备把碎掉的泡面和着汤倒在地上,连蚂蚁也不来了,这个天气它们会被晒干成芝麻壳。蚂蚁那么小还能动,还在找事情做,这变成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把绿色的两块纸币揣在短裤包里,等太阳稍微小一些。
s又来了,黑着嘴唇,手上也是黑油油的,头发冒着光向土地一样湿气蒸腾。从远处看,只有他脱离热浪变成一个比较具体的规则形状。他带了两根在树林里捡到的树枝当鱼竿,说是让我和他一起去河上钓鱼,蚯蚓他已经挖好了一大桶。我觉得这绝对是钓不上来任何鱼的。他说今天的气压很低,鱼喜欢出水面玩,很适合钓鱼。我跟s一人提一个桶,沿着梯田走过一段水泥路。s喘着气,我们来到一些波纹密集的水面上。
钓鱼的杆看起来不太结实,钩子是从街上卖五金的铺子里拿的。s说是拿的,那么就是没有给钱了,他拿东西的时候有一种在家里闲逛的感觉,他可能会想象,这东西本来就是他自己的,所以他才轻而易举的放进口袋。我很想做到他这种状态,但是很难,我总会想自己在做一件坏事。他把鱼钩也分了我一个。他问我有没有带草帽,很明显我没有带,奶奶的草帽放在楼上,我没想得起来去拿。然后s让我去比较阴凉的地方,不过阴凉的地方蚊子很多,咬出来的包又大又红,也许还忘了带花露水风油精来了。我和s在这还是坐了一下午,他比我有耐心得多,在太阳下只顾盯着水面,总是在下一次钩子颤动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条小鱼在竿子上,谁也不知道竿子上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可能是趁我们没发现的时候,河神挂上去的,鱼咬下蚯蚓,挣不脱钩子,然后被拉出水面放进桶里。我的桶里还是空空如也,但是也可以捞些螺、虾米、不知道名字的小鱼回去。我所在的地方不行。
回去的路上,s把他的鱼分了一条给我,让我拿回去煮汤喝。我很讨厌那种气味,拿回去一半用来喂猫,一半用来喂狗。鱼头的部分给了小猫,我要看它不好下嘴的样子,撕咬鱼皮和鳞片。它们都吃得很认真,头一上一下的吃,耳朵也在来回地动。
傍晚奶奶拿着藤条编的扇子。市场上有许多卖这种东西的,就放在市场一角,来人以后价格很好就直接拿给对方。他们都不是专职卖某样东西的,只是一时兴起想补贴家用。也许第二天就看不到人了,或者也在市场里但是认不出这个人。质量一般比较结实,用个四五年不是问题,但是又很便宜。扇子扇过来的风有奶奶身上的类似泥土的气味,或者就是某种植物汁液的味道,她又去地里劳作了一会儿才回来的。她朝自己所在的周围看去,逐渐有些出神。
有无数个在奶奶屋外的夜晚,我一刻不停地望着天上的星星。很快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明明是一样的风这样抚摸,但就是有一点不一样,像是换做一只鸟的视力监控着旱田里的动静。一只老鼠经过,拖着长长的尾巴寻找食物。
砖块上的余温还没散去。奶奶抱着双手已经睡下去,她对我的许多事都毫不在乎。而她的孩子们在这一小片天地呆腻了,待时离开,留下空荡房屋,当初的躁动已不剩一丝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