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萤火虫的少年

我的窗户对着墨绿的小巷，巷子两边的大理石墙上长满了爬山虎。这天夜里，我在窗台埋案工作，为文章的事想的焦头烂额，离约稿的截至期限没几天了，可我还没想好开头，也就迟迟无法下笔。早先，拿到文题《消失》，我凭着自己一贯行文的模式，象征性的写出两页纸的开头，回头通读了一遍后发现过于晦涩，要总结的语言或者说表达的情感模糊不清，这样肯定对接下来的行文毫无帮助，弄不好还会是为自己事先准备的慢性毒药，我把两页纸揉揉扔给了沙发上睡觉的猫咪，它用小抓子推了推，好像很喜欢这个小球。我知道这道题在写手的笔下能千变万化，但此刻我在动脑思考如何顺利写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开头，当然，我也不求它有多完美，通俗易懂，无关痛痒，尽量不为双方找麻烦即是最好了。突然，一群微弱的光摇摇曳曳地飘进了巷子，里面浮现出黯淡跳跃的影子，这是一群快乐的萤火虫，看起来要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在这些藤尖泛着金点的绿芽上。而后，一名少年悄悄跟进了巷子，这群聪明的小动物意识到危险的来临，纷纷躲到了藤条后面，贴近大理石壁，有的情急之下钻进了石头的间潮湿的小洞里，尾巴上一闪一闪的灯熄灭了。

少年发现了自己作为不速之客，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受欢迎，他猫着脑袋，只当自己是个误入此地的孩童，他屏息凝神，举起自己用来抓蝴蝶蜻蜓的篼网，他注视着左右两边的一举一动，看有哪只按耐不住出来跳舞的小精灵经过他的眼前。我看着他两手握住竹竿，保持侧耳倾听状很长一段时间了，此间，我一直没顾得上眨眼，万一他乘着眨眼的间隙和巷子里的黑暗融为一体，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属于我的黑夜如果缺少了这份有趣的安眠曲我想我会遗憾到第二天清晨，所以我千万不能轻易放走他，且看他下一步是如何行动的。

少年扭扭腰用篼网探了探四周，一会儿又拨了拨墙上的藤蔓，我以为在他的敲击惊扰下，里面藏着的萤火虫会吓得散飞出来，这里面不偏不倚地撞上网的发光小虫不在少数，这会他总算可以心满意足了吧，我已经在窗台上为他翘起大拇指表示恭喜了。奇怪的是，星辰一样的亮点没有如期而至，他不肯放弃，看样子根本不相信自己一只萤火虫都没捕获。他快速收起篼网用皮筋将网口扎紧，提到面前仔细看了看，网袋里的气跑出来很多，外面扁塌塌的，不是一盏漂亮饱满的生物电灯。这样的失败对一个孩子来说打击不小，他的影子低头看着脚面，焦急地等着他重整旗鼓，再做一次尝试。隐约有几只傻傻的小东西爬了出来，在叶子上交头接耳的讨论是否可以飞出去，夜里甲虫啃树皮的声音还有知了谈情说爱的吱吱声掩盖它们的密语。他从失落的低谷走了上来，仿佛听到了盛夏召唤，那一小簇转瞬思忖后消失的闪烁让他为之一振。同一个地点，他觉得沉睡的呼吸还会为他觉醒第二次。世界听似十分静谧，身陷其中其实会发现到处都在吵吵闹闹，他的脚下有多少只蚂蚁搬着又白又大的花生喊出“嚯唷，嚯唷！”的鼓舞，不只是他一心想捕获的发亮小虫，刚才大概就有只蟋蟀蝈蝈之类的东西跳到了杆子上，一蹬腿的功夫，就是它们灵敏的鼻子闻到了危险讯号，才往更里面拼命地躲。打破宁静的是一首悠扬细腻的钢琴曲——《菊次郎的夏天》从遥远的蓝月后的传来，比月光早一步来到小巷。这首欢快的曲子让紧张的男孩和小虫之间的压抑气氛一下子得以缓和，他们不再僵持或安静地对峙，男孩甚至吹起了口哨响应弹奏者飞舞在琴键上漫游的指纹。他有些不着调，口不对心，跟不上节拍，也忘了手里要做的事，他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从我的视线里消失，连我也认为他也许不是来捉些萤火虫回去观赏而是要向朋友们炫耀吹嘘：他亲身经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观。男孩开始往巷子里走，他的背后只剩下一道残影，老街的路灯至今没换，它所有的零件都是好的，唯独灯芯快烧没了，包裹着灯泡里的幽光，给他面前寂静的小巷平添了一丝神秘和空虚。

我拿笔头顶了顶脑门，忽然想到这篇文章的开头：男孩等一下会扔掉自己所带的捕虫工具，这注定是一场铩羽而归的行动，萤火虫的集体失踪是最让他费解的事，他得花上一段时间好好想想它们会不会躲进了音乐里，还是由于小巷头顶的月亮做了一次善意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