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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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想家，其实想的也不是家，而是家里的人吧。
——题记
我的家乡很远，远到我翻过一座又一座山，站在北京的最高峰上，也眺望不到她的影子；远到当万家团圆、汤圆弹润亦或是粽叶飘香的时候，只能远眺那明镜般的圆月，在心里默默诵念着“千里共婵娟”；远到当那温暖柔和的故乡的风，跨越山海来到我身边时，这旅途让它变得暴虐极端，疯狂地席卷着万物，哪还有半点故乡的味道？
几百几千里啊！重重叠叠的山峦如重重叠叠的幕布，我看不见父亲那日渐银白的头发、看不见岁月是如何在母亲脸上粗暴地刻下那一道道伤疤啊！
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始害怕起来，因为我想到了爷爷和奶奶去世时的情景。
奶奶走的比爷爷早，奶奶出殡的那天，排行老小的父亲和几位大伯一起忙前忙后。父亲泪痕已经干了，疲惫的脸上又强忍着悲伤，安慰着爷爷。那天他没有流太多泪，我不理解为什么是这样。我自以为是的为奶奶写了一首挽辞：
“重慈卧灵床，似含笑安眠，怎奈千唤不一回。挽联九道，悲泪千行，难留行履。
人皆退、我独悲。古稀悲喜人空瘦，六纪苦难鬓斑霜，旧人化新鬼！嗟乎，饮泪而醉！”
当我拿给父亲看，他沉默许久，我看到他那疲惫的眼睛瞬间又渗出了些晶莹的泪，可那泪水在眼眶中翻涌许久，终又被眼框固执地挡住。渐渐地，刚被湿润的眼睛，又干涸了。他看着我，我看着那双如枯井般的眼睛。他慢慢吐出几个字：“挺好，比我强。”听到这话，我竟还有些沾沾自喜，现在想想，真的是可笑。
后来，爷爷去世。一样的忙前忙后，一样的干掉的泪痕。可当灵车开走时，他却突然间跪在了地上，面对着灵车开走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喊着：“爹！”泪水肆意地流过他的脸，和着鼻涕和涎水滴到柏油马路上，他身体颤栗着，哭的像个孩子。我跪在他的身边，一股寒意流过我的全身，我感受到了他的悲伤，那肆无忌惮的不加掩饰的悲伤。超度的佛乐从一个小小收音机里传出，像死气沉沉的水潭落入一只肮脏的耗子挣扎求生产生的水波一样，回荡在空荡荡的灵堂里，回荡在这一片天地。那一刻，我才明白了，我的悲伤与他相比，是多么不值一提。原来奶奶去世时，他只是把眼泪都咽到了肚子里。
饮泪而醉？呵，真的是可笑至极。
我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像那天的父亲一样。曾看到过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去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是啊，父母安在，走得再远，这世上总有那么一扇门，打开之后，是熟悉的陈设，是最爱的饭菜，是那一声熟悉的：“嗨呀！终于回来了，儿子！”我害怕有一天，打开生锈的门，是满院无人打理的杂草，是积了灰桌椅，是一声声空洞的回音，回音里在喊：“爸、妈，我回来了，你们在哪呢？”
我知道，人生总是充满遗憾和意外，就像罗翔老师说的，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是仓皇上台去饰演一个陌生剧本里的陌生角色。是啊，上天就像是一个任性而又脑洞大开的导演，站在台上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幕是什么。所以我们总在后悔，就像，我们会后悔还没玩够就已经长大了，就像，当你想多陪陪父母时却已经发现，已经离他们太远太远。
总有人自暴自弃，但也有人在努力出演属于自己的人生。我们无法选择剧本，但我们能做到的是，有心出演当下的这一幕，这样，当幕布落下，即使不完美，但也不遗憾。也许现在的我，在后悔着，因为以前没有多陪陪他们，但我尚有来处，我还有机会多陪陪他们，纵使离家万里，纵使归期如梦。
其实，我的家又很近，它就是手机里母亲的唠叨与叮咛，它就是胸膛里那颗火热滚烫的心。
还记得高考成绩出来之时，骄傲和喜悦仿佛熨平了父母脸上的褶皱、染黑了满头的华发。升学宴上，我们仨站在台上向来宾致辞，不善言辞的母亲紧张又羞怯的匆匆说了几句，便把话筒递给了父亲，好像话筒烫手一般。父亲身体本不好，忌酒已有几年，但他却斟了满满一杯，咕嘟一口，喝了一半，好不容易把扭曲的脸抚平，又咕嘟一口，干了个底朝天。父亲拉着母亲，拥着我，那一刻，他头上的丝丝银发好像都焕发了生机，笑容满面的他，好像打赢了一样。
既是入学，也是入伍。画面一转，当他们把我送到学校，看着恢弘的校门，啧啧感叹，帮我把行李箱拉进去，看我安顿好了床铺，才笑着叮嘱：“好好干，坚持住！”说罢转身离开。后来才知道，他们走后，在大伯家边说边哭，心疼我会吃的苦，心疼我会受的委屈，这些他们都没对我说过。入学以后，真的很苦。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委屈、灵魂上的淬炼……我也从未像他们抱怨什么。我们都在苦撑着，都是故作坚强，我对他们，他们对我。
还记得我过年回家，当在微信视频上各种的美颜被无情的撕下，母亲心疼的摸着我晒得黑不溜秋的脸，父亲却笑得满面春风，说：“不孬，嗯，长大了。”那天母亲做的饭很丰盛，难得父亲又举起了酒杯，难得母亲没有阻拦。
离乡近三年，回家次数寥寥无几，更别说与女朋友的相见。每当说起我们，我总是骄傲的，但更多的是愧疚。我今年二十有二，才过弱冠，未及而立，而我们已经一起走过了七年，已经来到了第八个年头。从偷偷摸摸躲着家长老师约会，到如今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我们的恋情。现在想起来，我们都很幸运，真的很幸运，在懵懵懂懂早恋的年纪，遇到了对方——最起码是一起走过七年光阴，依然是离不开对方的人。从喜欢，到习惯。
七年啊，七年的时间里，我们走过了豆蔻年华的未谙世事，走过了高考前夜的寒窗苦读，来到了初入社会的处处碰壁。少年渐渐丢掉了狂妄和莽撞，明白了责任和担当。嗤笑着社会上一些人畸形的爱情观，我们却也恐惧着未知的未来，害怕着未来的车、房、孩子……如今的我们都在努力塑造着我们的未来，我想养一只缅因猫，她想养一只哈士奇，可她嫌缅因猫太大，我怕哈士奇拆家。也许等到哪天，我们可以达成一致，她会爱上缅因猫的温柔，我也会爱上哈士奇的憨傻。异地恋的苦涩，在一次次吵吵闹闹和互相鼓励互相温暖中，慢慢酿成了一壶烈酒。这壶酒，总是在焦虑的深夜伴我入眠，总是在寒冷的冬日予我温暖。烈酒入喉，难以下咽，而后回甘，温暖百骸。
多年后当我们回头望去，会发现，虽然轰轰烈烈的日子刻骨铭心，但平凡的日子更能滋养你我。当开始时的激情逐渐褪去，热情溶于平淡，只剩温情细水长流。花开花落，有你有我。
涓滴意念，侥幸汇成河，在这大地上肆意奔流，浸润出了只属于我的一方水土，这里就是我的根，这里诞生了我的思想和灵魂，这里有我的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