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庙山口才清静三天,胡子就率狐朋狗党寻来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静静的院落立刻沸腾了。
老爸忙敬烟,老妈忙倒茶。
喧闹够了,老爸问:“问客杀鸡。山珍海味没有,时令小菜随意。鸡、鸭、鱼、四季豆、辣椒和南瓜藤。”
胡子说:“鱼。”
“塘里的?河里的?”
“河里的,活水里的鱼,口味鲜。不过,我还没品尝过河里的干鱼。”
“口真馋。没办法,谁叫你喊我大爷?你们先打打扑克钻钻桌子,我去趟马头山。”
“河里没鱼?”
“河又不是焙屋,哪有干的?”
“那就算了。”
“草鱼、鳙鱼、青鱼、鲢鱼,背后池子里有,前天才从河里跳进去;吃小河鱼呢,只有去河里。”
“客随主便。小河鱼,最好。不过,肚子里开始唱大戏了。”
老爸笑了:“没事,保证比杀鸡杀鸭快。鸡、鸭还在开水里游泳,小河鱼早跳到油锅里了。”
胡子说:“真的?不可能。”
老爸对我说:“你去喊你表哥,我去烧火煮饭。”
“您去烧什么火呀,一顿饭还要抬着煮?”老妈转身搬柴烧火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我与表哥最是投缘,我一回来,不是我去他家就是他来我家,有点形影不离、臭味相投的味道;表哥是性情中人,也是捉鱼行家,从岸上可以看到水中鱼的行踪。
呷鱼没有捉鱼味。尽管太阳火辣辣的,也顾不得了,胡子等拿张报纸盖着头,或拿枚树枝遮着脸,或干脆在太阳下暴晒。
表哥在前,我提着铝桶随后,一同来到龙口坝上。
表哥脱掉背心,穿着短裤沿着石壁轻轻地滑入水中,大家在岸上高谈阔论,可是眼睛却不离我表哥:到底有什么绝活!随意下河,就可以捉到一餐鱼?
水已没了表哥的肩膀,表哥的左手攀着坝上的石头,右手在石缝中摸索,脑袋斜偏着,随后右耳也没入了水中。
表哥拼住呼吸,一会儿说:“你们想吃什么?”
大家猜不出他摸到了什么,即使没摸到也无关紧要,就一齐吆喝:“只要是腥的!”
表哥微笑着,右手优雅地浮上水面,一只二两重的大螃蟹卡在拇指与食指之间。
一会儿,表哥忽地大笑:“不好了!不好了!鱼钻裤裆了。”
表哥的腰身纹丝不动,右手轻轻探入水中,随即左手下滑,水面有了片刻宁静。注视间,表哥的右手食指从水中缓缓地提出一条乱蹦乱跳的红鲤鱼。胡子等“哇”地惊呼不已。
表哥一手攀着石头,一手在水中摆动了一下,又换成了原来的姿势。身体向右移动了一小步。
摸索片刻,表哥将头摆在水面上,神秘兮兮地说:“一只手能抓几条鱼?”
当然,一只手只能抓一条鱼,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表哥说:“我让你们看看马王爷有几只眼!”话音刚落,手往上一甩,两条鲫鱼在岸上乱蹦乱跳。
岸上尖叫如雷,整个庙山口都抬了起来。
胡子摇摇头,说:“不可思议,我也捉过不少鱼虾,可是一手抓两条鱼,倒是第一次见过!”我笑而不语。其实在石缝里、泥巴洞中一次摸出两条鱼,是常有的事!
胡子拍拍我的肩膀,手指指表哥攀着石头的手:“你表哥好像不会游泳?”
我笑了:“他是水迷子,一个潜游可以越过十口塘!”
“哪为什么不放手?”胡子不相信。
我说:“烈日的中午,小鱼小虾在哪里?石缝中。身子贴着石壁,脚趾扣着石棱,怎么放手?在水中,不会游泳的,身子是个秤砣;会游泳的,身子就成了气球。”
争论未止,表哥又叫嚷起来:“你们真有口福,踩着一只团鱼了!”
大家屏住呼吸。表哥放开左手,同时两手下浸,脑袋也没入水中。水面露出一个铜褐色的背脊,弯弯的,像一张拉满的弓。背脊在水中来回晃动,忽地,表哥的头一扬,溅起一圈水花。同时,空中一团白光,“啪”的一声,一只两斤左右的团鱼重重地摔在地上。
表哥向右边移动。河水浅了。慢慢地,他的双手可以在水中自由活动了。这时,从水中出来的是一些大田螺、小鲫鱼、大长蝈公、白腥子、麻脸婆、还有胡须有一尺多长而身体只有拇指粗的庙山口小龙虾。
我看着桶里的收获,说:“差不多了。”
表哥从水中爬上来,全身湿漉漉的,铜褐色的背脊在太阳的暴晒下熠熠生辉,像面镜子。
表哥将桶摇了摇,说:“差不多是差不多了,可是,饭鼎里的水还没开哩,不如多捉一些。”
我说:“再捉坝下?”
表哥将手往对岸的枫树一指:“瞧,那里还有一碗好菜。”
大家在凌乱的龙口坝上蜻蜓似的跳跃,随着表哥来到枫树下面。树上的蜘了不住地叫着,树荫的一半泻在河中。河水很浅,浅得可以看到水中的泥巴。无数小虫在水面快乐地翻着跟斗,而一些小鱼不时跃出水面。整个水面恬静而惬意。树荫遮住的水中,静静地躺着一捆竹尾巴,露出水面的叶子青得发亮,青枝绿叶间不时泛出一串又一串的气泡。表哥双脚轻轻地踏进河泥里,轻轻地向竹尾巴靠近,然后弯下腰,双手抓住竹枝,将竹尾巴轻轻地往岸上拖。由于特别轻微,以致河中泛起的浑浊是一丝一丝的,升起来后,又四散开去,从而无影。竹尾巴移过的地方留下细腻如缎的河床!
当竹尾巴的前端到达岸边时,表哥“嗨”的一声惊天呐喊,用力往后一掷,整个一捆竹尾巴,腾空冲向身后。站在河边观望的躲闪不及,一片惊叫:身上、脸上溅满了水花。惊呼未定,竹尾巴的后面出现了一幅奇异的画面:如梦初醒的泥鳅、虾子、砧板丝、长蝈公……溃不成兵,沿着那条细腻的河床往河里狂奔!只有大田螺、大河蚌还在酣睡。
表哥疾如脱兔,一个箭步跳回水里,双手贴近河泥往岸上乱泼!口里欣喜大叫:“回去干嘛!回去干嘛!”
岸上泥鳅四处游蹿,鱼虾奋力跳跃。
胡子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好了,要不然锅子烧红了。”表哥返身将竹尾巴投进河中,说,“河鱼很傻,你们明天又可以来重复今天的故事。”
就着河边的井水,七脚八六手将桶里的收获洗涤干净。
进了堂屋,饭刚冒香气;铁锅还在木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