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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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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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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

启自:

    你问我乡关何处,我实是无法分星擘两,一针一线道来,但下面这些情节却是有趣,不吐不快。

与人初次相见,一支烟一杯茶,自然问及籍贯。

在县外。“哪里的?”“八都的。”“天下大乱,八都无忧;天下大旱,八都有收。一都呷屋,二都呷谷,三都呷杂粮,四都呷猪,五都呷排树,六都呷布,七都八都坛罐出。”我一脸茫然,同处一片蓝天、同处九龙山下,八都就这么神奇?

在区外。“哪里的?”“滩头的。”“哟,华夏七十二古镇之一。什么滩?”我摇摇头,滩头无滩。溪流淙淙,青山悠悠。

在乡外。“哪里的?”“马头山的。”“骏马几何?”我还是摇摇头,没有马,但有座山酷毙了:其形,铜筋铁骨;其神,气吞万里。

在村落外。“哪里的?”“庙山口的。”“庙如山林妖风多,阴森恐怖呀!”我苦笑了,甭管庙宇,小小的土地堂都没有。小桥流水,烟柳人家;田埂草径写春秋,积佛山上唱大风。

在院子外。“哪里的?”“老屋院子的。”“不错!富贵地、温柔乡;秦砖汉瓦,雕梁画栋。”唉!怎么说呢?以前呀,懵懂的我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青砖老屋,纵横错对,古香古韵;瓦上着生窗花样的青苔,槽里铺着金黄的枝叶,屋檐滴水如歌;墙脚绽放飘逸的盐花,雪白雪白的,暴风骤雨之下,怡然自得,春花秋月之里,丰姿绰约。在蛛网般青石板上走走停停的羊、牛,总是低下优雅的头颅,伸出湿润的粉红色舌头,轻轻地吻抚着朵朵盐花,那神那韵,极其洒脱,从而墙脚瘦了一层又一层,年纪却大了一轮又一轮。对此,鸡们总是嫉妒或不屑,苗条任性的小母鸡,成群结队,单脚独立于横在路边的树干上,脑袋反转藏进翅羽中,打着惊天的鼾声;树干早已腐朽,七色蘑菇,层层叠叠。穿红着绿的大公鸡,脸红脖子粗,站在门坎上引颈高歌。淡去自身颜色的大门顶端悬着漆黑的桃木,刻着:神荼、郁垒。神龛上写着红纸对联,安着家仙土地。租巢于室的燕子,租巢于檐的麻雀,前者曼舞后者欢歌,从而整个院子温馨、和谐。于是,天地空濛,氤氲阵阵,这片天地好像独属于我的了:白天,放肆地玩、尽情地耍;夜里,在灶边读些乱七八槽的书,在厚实、刀痕纵横的板凳上写些歪歪斜斜的大字;如果清辉泻地、夜风习习,苦楝树下,听左邻右舍笑谈家常风月。

院子下面的桃花河,蜿蜒东流,流到大海不回头。风轻云淡,河柳依依,含孙弄怡的老人,倚柳垂钓,钓着钓着,睡觉了;拿根茅草,搔向他的鼻孔,“呵窍!”一声巨响,醒了,揉着眼睛,四顾茫然:钓竿呢?鱼儿早已拖走了。风和日丽,少男少女,牵手轻划一叶小舟、随风去了杨柳依依的黑水湾……

对岸,是弯月形的田垅。西端沿河而上,与彭家相连;北端往罩子冲、聋眼塘而去,最后到了大水田院子的走廊下。土地平整,兑屋大田,面积八千多个平方米(积佛山区最大的一丘田),随便一丘田其面积都是上千平方米田。灌溉渠道从溪流而来,沿山角而去。田与土的界线时常迷糊:灌水为田,放水为土。田多人少,衣食无忧的村民,循着二十四节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片神奇的山水里休养生息。劳动累了,头枕碎花青草,四肢舒展;穗风轻拂,寥廓长天,久了,眼睛黏黏睁不开了,恍恍乎做着从未有过的蔷薇色的梦……东端则是馒头青山,一个连着一个。主峰黑山垴仅仅高出河面十来丈,却是人迹罕至、鬼打死人。松杉争雄,郁郁葱葱;下头新屋里被枝叶遮住了,风吹枝动,才露出几角屋檐。

院子后面的积佛山,乔木耸翠,伸天入云;山脚青草茵茵,杂花其间。陌生的伐木工人,牵着马,抽着烟;寂寞了,苦闷了,信口开河,唱着莫名的忧伤小曲:“为什么呀?人到最苦时,总是先喊妈;人到最难处,总是想回家;人到最无奈,总是想家乡……”

我成年后,秉承古训贤言: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四海游荡。久了,久了,千奇百怪的炎凉世态,奇形怪状的名山大刹,一言以蔽之:实心的冷漠、空洞的喧嚣。所以,不管万里千里,一有空隙,我总是回去,没有目的,没有计划。好像只有庙山口才是水是水、山是山、屋是屋、人是人;只有老屋院子才觉温馨。

远方的追梦与老屋院子的温馨就成了高铁轨道的两极:花开花落,日夜兼程。

花开花落间,一条宽十米的水泥马路,从彭家屋背后直下,通过兑屋大田,跨过黑山垴,与邵新相连。从远古时代就存在的、从邵新经过亭子里、桃洪坝、庄上、庙山里、老屋院子、彭家、猪头坝到马头山的青石板路就被马鞭草掩住了,遮着遮着,青石板被风雨雷电腐蚀而无形了。

在黑山垴的树林里,一栋栋自成院落的别墅出现了。门前栽着兰菊竹柏,背后是自然的巨松巨杉。门内空调、网线、浴室、卫生间,门外蓝天白云。

弯月形的田垅,除了马路边的几丘大田,由机械化耕种着,其他荒芜了,尤其聋眼塘,早已柴草丰盛了。不但柴草丰盛了,野猪、豺狗在里面安营扎寨了。

牛呢,还有;犁耙却早已腐朽。牧童确实没有了。牛与羊为伍,在山坡上晒着懒洋洋的太阳。当然,牛肉也就成了餐桌上的常客了。

桃花河,小孩嘻戏游泳、大人捕捞的桃花河,成了过去式。小孩去了城里,大人去了外乡。逢年过节,虽然小车聚集、人声鼎沸,可是河边、河面除了小鸟的展翅、鱼儿的吧水,确实寂静了。

老屋院子还在,其他院子还在。但是,墙壁真的破旧与灰暗了;厚而重的大门,到底抵不住风雨的浸蚀,关不住风了。“人烟稀少,”人是稀少了,而烟不是稀少了,而是没有了——黑烟滚滚的柴火灶被干净、清洁的电器取代了。

采风的异乡人在老屋院子寻寻觅觅,说是寻找乡村文化的根。游泳的异乡人拿着各种器材在碧清的桃花河里冲浪、争流,说是寻找儿时的一个梦。积佛山里的古树林,成了氧吧,来此释放疲惫的异乡人,攀巨石,援巉岩,大汗淋漓,然后大喝一声:不虚此行!更有一些少年书生,手捧航拍遥控器,在庙山口里川流不息,说是这里既有原汁原味的乡村神韵又有时代更迭的现代气息。

父母呢,生我养我教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父母到底去了天堂。但是,父母的音容笑貌在梦里却更清晰了。好像冥冥之中有根线牵着:要不,清明扫墓或七月半烧衣冠,没有邀请,没有请帖,竟然神使鬼差又回去了。对着神龛上的像,对着山坡上的坟,烧纸、作揖,再喃喃有语:孝顺,孝顺,孝是常回家看看,顺是顺从父母的意愿。说着,说着,我竟然泪流满面了。因为,除了画像,除了坟墓,除了喃喃细语,什么也没有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有归途。”归途、归途,惊起一滩欧鹭!

我想呀,乡关何处,就是身处异地他乡,生活无论怎么顺风顺水,岁月无论怎么激情燃烧,心中总有一丁点儿空虚:外面的生活很精彩,外面的生活很无奈;它需要一种精神的东西来填补这点儿空虚;曾经生活、现在不再的迷离的梦里故乡,就成了精神的彼岸。

诗与远方,根在故乡!

乡关何处?就在梦里。七分血性,二分传奇,一分苦难。

 

顺致,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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