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罄
那天,当我看着你从我的眼前慢慢走过,你给了我一个多少天来少有的欢笑,我的嘴唇竟颤抖着没说出话来,阳光剌得我睁不开眼,我也笑着给你挥手告别,你的车瞬间没入到山峰一样林立的浩荡车流中。
我感觉我的五脏六腑顿时乱作一团,我背上的包和手提箱显得那么沉重,我不知自己是怎样走上四楼的,只觉得筋骨散落一地。
我斜躺在床上,我的心绪在不断抽抖,好像有无数条游鱼在争先恐后地奔涌,我的大脑在千回百转中搜寻着记忆,感觉所有的脑细胞一齐动员起来,要围剿我似的。
我不由地闭上双眼,希望自己沉静下来,泪水再一次洇湿了我的双眼,滴落在我的身上、手上。
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可是,你却好像冥冥之中早就等着我。
有人说:你沉默内向、不善表达,是一个极其固执却具有一腔英雄气的人,你认定的事情绝不回头。那天,有人哭着在群里说,你己离开家中,决绝而去,决定以死殉身,有人说,你的去意己决,很难回头,恳求大家快想救你的好办法。
在你失踪的日子里,你并没有走太远,白天走村串户,奔行在村旁沟畔,哪里有乡亲们的身影你就出现在那里。夜晚,你蜷伏在车内,忍受蚊虫叮咬,在微博里精耕细作。
大家都流着泪呼唤你、呼唤你早点回家,但你说,既然选择做一件事,就要坚持下来,把事情做得有始有终。
那天我在你的微博中看到了一处好风景,我在留言区说,如果能有机会,好想随你去旅游!
不几日,你突然给我留言说,给自己找到新的希望和目标,出去旅游吧!跟我一起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看到它,我竟然傻傻地同意了,并当即订了火车票。
我坐上火车,在快要下车见到你的那一刻,天下着微雨,我的心情却是那么豪迈,感觉世间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连车厢里的每个人都美好起来,一路跟我没说话的那个大姐也友好地送我下车。
我的心忐忑着,站在车门台阶的那一刻,我看见从没见过的你,就像老熟人似的,拿着两把雨伞,远远地站在车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看见你笔挺的鼻梁两侧,目光竟是那么地纯净安详,是跟婴儿般的那种清纯,这种纯净的眼神我感觉自我有生以来几十年载未曾见过!
你一手接住了我的皮箱,一手递给了我一把蓝色的长柄伞,那高大而清瘦的身影一直带我走进了细雨中。
在濛濛细雨里,我感到有点手足无措,我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在你面前,我竟没有任何防范,迫不及待地给你诉说了我的悲惨内心,你每句话都在认真地倾听,你定睛认真地看着我,仿佛要把我融化掉似的,你的那双眼睛让我感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的一缕温情,那一刻我直抒胸臆到毫无顾忌,如同我在成功的人生大舞台上忘情恣肆。我感受到了你的儒雅,忽儿是一种汹涌澎湃如江河倾泻而下的震撼、忽儿又有温文尔雅的无边含蓄,让我潜意识里产生了一种“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错觉。
在茫茫的细雨中,你用你纤柔的细心将我呵护,我们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们在那个简陋的地方,彼此述说着我们的梦想、希望和远方,我感觉我如同皈依了佛家似的迷恋上了你、你的气质、你的风度。
你简直完美得叫我找不出半点瑕疵。
我仿佛回到了青春时代,我的全身生发着蓬勃的生机,所有的美好都汇聚在这一时刻。
在之后的几天,你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十分沉默,不轻易说一句话,每次都是我主动问你。你没事时,总是把头深深地埋在微博里,常常揉按着干涩的眼睛,闭目养神,你说你感觉特别累,总是睡不着。每当这个沉默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李煜的那些无可奈何的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后来的几天,我们一同奔走在乡道上,见到有三五聚居的人,便停下车来,上前跟他们寒暄,询问他们庄稼的情况。他们有的说,现在已经没人种地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有的说,年成好的一年还勉强收点,不好的时候连种子钱都挣不出来。在村子里,每次都是他们远远地用眼睛专注地迎接着我们,一直又笑着客气地看着我们又走远。
有一次,我们经过大半天崎岖不平的山路后,被警察堵下来接受各种常规检查,整个过程你配合得非常好,之后你突然说,让我赶快离开你,别因为你而连累了我,你生死都无所谓,而我就不一样了。我说,为什么呀?你说:你压根就没想着活这么长时间,你准备的是随时牺牲自己,但你现在却比预想的又多活了几十天,你说我跟你不一样,你要送我赶快回去!
我忍不住流泪了,我说,你为啥说得这么悲观呢,我己准备好,要多陪你一段时间,我们一同共担风雨,但你却用异常凝重的表情严厉地拒绝了我,让我马上离开你。
我的心都碎了一地,我感觉到有一股正嗖嗖作响的寒意向我袭来,我随时都会眩晕过去。感受到了来自李煜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的凄残悲凉。
我俩的哀叹声竟也是那么地契合,我方叹罢你接力,每天,我们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我们用车每天丈量着脚下的土地,仍然是看到哪里有乡亲们,就往那去。秋天的雨水每天跟我泪水一样,悄悄地陪着我们的心情顺窗而下,秋阳如金子般地适时出来,为我们晾晒着发潮的心境。
终于,我要走了。
我们分别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那天,天气格外地好,你的心情好像也很是睛朗,我们相互握了一下手,我有好多话卡在喉头撕扯不出,我只用无言的眼神看着你,希望分离的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我看到,你在最后一瞬间绽开的礼貌性的欢笑却我泪如雨下,江淹曾在《别赋》中一开头就写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己矣”。
我坚持着,一直走进我昨天住的那个房间,泪水便蜂拥着顺流而下。
到第三天,我无可奈何地望向千万里之外的你,你却再也没了音讯。
二〇一九年九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