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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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缴党费的路上

缴党费的路上

早上九点刚过,胡爷喝过茶,便把整个身子交给太阳,一会儿,就感觉全身烘热,又重新坐回到房间去。

胡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商量似地对英子说:呃、英子,这会儿我去把我和你妈的党费去缴一下?英子没听清又问:啥费?胡爷扶着房门边,认真地说:党费!在社区里缴的党费。

胡爷很为自己是一个党员得意,想在英子面前自豪一把,英子心里一怔,抬头问,爸,你和我妈都八九十岁了,可不是十八九岁,又不是要提拔重用呢,这把年纪还缴啥党费呢?胡爷说,人家社区把我们这些老汉记着呢。

这话让在炕上躺着的胡婆听到了。她说:你胡嚼啥呢,人家东芳几年前打电话问了一下,你打那天后,把缴党费还比你的生日记得清,缴钱的事记到挂历上,年年到人家打电话的那几天,就在我屁股后面催着快、快、快去缴!好像狼追上来了,都快把我催死了。

胡爷说,也不是我一个人说哩,你咋也天天问我:哪天去缴党费去呢,我说再等几天,你都不行,非得今天就让去,工资这不刚领么。

胡婆说,去年我倒是缴去了,缴去哩钱没缴成,人倒晕倒在检察院门前了,不是教委出来的两个娃娃,我差点都没命了!多亏两个学生娃守在跟前,把我“婆、婆”地叫醒,问我的家在哪里呢,要把我送回家去哩。

到把我送回家了,把这个老汉也吓傻了,也没顾上问人家两个心疼娃娃的名字,就那样走了。后来央及后街上的王老师给买了两个笔记本儿,送到学校去了,给老师都把娃娃的事说了,学校把学生都集合到操场,专门找那两个娃娃哩,都没人举手。最后让王老师给写了个感谢信寄到“电脑”上了。

咋感谢的?就这样感谢了一下。

到现在,一说到缴党费,我就记起那两个学生了,不知谁家养下的心疼娃,把我的命搭救了!

咱们找不见娃娃,也就只能给公家补个心嘛。因为这,我年年拖着个跛脚,拄着拐杖给缴去哩。

英子听自己的妈说起这个缴党费的故事,还有这么曲折复杂险象环生的过程,心里既高兴又难受。幸运的是胡婆虽然跌倒了,但还没摔着骨头,要是把骻骨摔断,可就遭了大罪了。

担心的是,那两个娃娃倒底怎么回事,扶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扶呢,可扶完了却不肯露面,会不会受大人的影响,把老人想得太复杂了?我敢保证,至少我的爸妈不是讹人的人。社区也不长个心,让这么大岁数的老年人缴党费,万一路上出个啥事,谁担这个责任咧。唉,虽然人老了,没啥文化不识字,内心里却比那些有文化的人宽敞得多。

英子想像着老妈跌倒在巷道里,要是没有两个孩子扶起,真的不知现在还有还活着没有?说不定老爸也就跟着去了,俩老人早都化作地上的黄土里了。

英子问老爸,社区知道你们都走不成路,家里又再没人,还要你们上他们那去缴?

胡爷袒护似地说,其实人家没要,都是我们自找着去缴的。

一年缴多少钱?

英子妈说,哎呀,由我们给呢,一百也能成、两百也能行。都由东芳收着呢,东芳你知道,那是我的徒弟,我一不当居委会的调解员了,我就把她推荐上去顶我了。你知道,那时候的工作都要靠考呢,她考了几回没考上,因为我给她腾出个空儿,差一点想给我跪下磕头,街头巷尾见了问长问短的,人谦和得很!她哄谁也不会哄我的、不会哄我的。

英子嗔怒着说,这是党费,可不是你敬神许愿呢,想给多少就多少,多余的公家一分都不要。胡婆说,那就跟自个儿许愿一样的,主要是讲个诚心,一有诚心,公家把我们保护得格外好。英子说,给的多了也没用,多余的都进别人的腰包了。胡爷也解释说,那不会的!你妈现在好了,不是每月还领点老年补助哩吗?她有钱哩,我俩一年才缴160元。

胡婆说:我们这巷道里的老邻居跟我们差前错后岁数的都走完了,还有些年轻人,人家一月上万元的大工资,吃啥喝啥没有?也说走就走了!你看一个几千人的大巷道,老一辈的党员就剩下没几个了!真的,我们都不敢出大门,一跨出大门这个拉胳膊、那个握手的,说我们越活越像个活宝了,唉,啥宝?连你来家一趟都要跟前跟后侍候哩,别说给公家干事了,我们老早成废物了。

胡婆又对胡爷说起了他们的过去,我经常想起我俩年轻的时候,不知咋那么巧哩,我们排着队,你在前头戴朵大红花、我在后面戴朵大红花,敲锣打鼓的队伍把我们欢送着,说我们是先进,在街上一游行完,又请去县招待所吃党代表的饭,我们坐下吃着凉菜,县委书记给我们亲自敬酒哩。胡婆说的时候,笑得露出大豁牙跟稀疏苞谷粒似的。到现在我想起都不好意思,我们老俩口到底给公家做了啥了,公家把我们那么抬举?

英子最害怕听这些爸妈的故事,不是她不爱听,是因为胡婆说的次数太多了,一说起这些,就连白天黑夜都不分了,并且一定要有听众在跟前。他们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有劲头,经常是到晚上十一二点了,老妈还津津有味地像品尝美味样地回味着年轻的时候,每当此时,英子爸就会翻出了一块红布包着的宝贝——他们几十年前的各种形状的“生产标兵”奖状、“劳动模范”荣誉证、看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纪念章,英子爸就不由地眼泪出来了,每到这时,英子便抢着用手机拍下。

英子说,爸,你们年纪大了,以后每年我回来一趟,党费由我给你们缴去,你们就不要再跑了,今年的我下午就去缴,以后也别逞能,再自己抢着去,再摔一跤,可就没人管了。

下午英子提前去了社区,社区的门开着,有个矮胖女人在门边的沙发上坐着玩手机,头也不抬问英子:你办啥事?英子说,我来缴一下党费,那女的打了个哈欠说:管收费的人开会去了,你明天来。英子就又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英子又去了社区,尽管英子离开家几十年了,她还能认出老妈说的那个东芳,东芳随便扫了一眼,同时也认出她来了,说,咦?姐,多少年没见你,你可回来了!英子说:是啊,我今天来给爸妈缴下党费。英子本希望东芳会激动地说:看,多好的爸妈啊!东芳不但没说,反而跟平时收普通物业费呀、水费呀一样地很随便地在本子上划拉着,她简单地问了胡婆身体都好吧之类的话,就又去给另一个居民在电脑里查照片,随后,她拿出了一沓党员花名册,英子看到,那花名册比一本辞典还厚,一个社区竟然有成千上万的党员,老妈还说就他们两个党员,远远不止他们两个!英子看见册子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字都跟芝麻一样的拥挤在一起,好不容易看见了老爸老妈的名字,最明显的是爸妈的名字上面满是斜斜的线条线条和写满了的日期,英子说,看这样子好多人都没来缴过。东芳说,说啥哩,经常有人来缴呢。

杨东芳打开党费证,拿出了计算器,跟银行一样在上面又加又算弄了半天,计算的结果是胡爷的一月1.60、胡奶的一月一元钱,两人半年一共15.60,英子把一张百元的钱给她,她把胡爷的党费证拉了歪七扭八的一道,把胡婆的1--6月也竖着斜拉了一道,跟拉铁丝网似的,找回了八十八元四角,英子心里想,对啊,是,完全按收入标准收的,没问题么。

我妈为啥是一百六呢?

英子回到了家,迫不及待地把党费证翻到刚缴完的那一页,给胡爷念,半年党费,两人共计15.6元。把找回的84.4元一张一张数给了胡爷,胡爷看着钱,努力睁着模糊的眼睛,缺了牙的嘴半张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显得有些生气,两只眼睛固执地盯着一个地方:面无表情地说,你咋缴这么少呢?你妈经常缴着呢,两人一年160,你怎么缴这么少?

为啥收这么少呢?

胡婆也说,我每次去给东芳放下200元,东芳推着不要,找回40元。英子说,这也是她收的,两个党费证上都明写的你俩一个全年20、一个12元,不会有错的。胡爷说:少收了,收错了!胡爷拨拉着英子找回的那些钱,好像对那几张钱很厌恶,根本不想见到它们。胡婆也不吭声,她也在想,这英子打小就小气,我们缴的是我们的钱,你那么小气干啥?

胡爷一直想不通,两眼直勾勾盯着远处,茶罐在电炉上烧得啪啪响了两声,茶汁顺着桌面流了下来,都流到他的裤子上。他仍然呆呆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收这么点钱呢?

英子去厨房了,她想先让俩老人快快吃上饭,转移一下一上午的心事。她想,其实我也是为他俩好,只要我在,帮着跑一些他们办不了的难事,别让他们再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了。

胡爷拿着党费证出去了,他想,我的眼睛模糊着看不清了,前几年不是年年一百六么,倒底上面是咋写的,他想让银行的人帮着看一下,英子说的他咋不相信?但是这几年一直就是这么缴的,不能因为英子是自家的娃娃,就给公家少缴。

胡爷颤颤地走到农行的玻璃门前,眼尖的保安一把拉开了门,他给农行的保安把本本递了过去,你给我帮忙看一下这个上面咋写的?保安说,老人家,这是党费证,不是存折,我们这里不管党费。胡爷说,就是党费,我叫你看一下上面写的是多少钱?保安说,我们不管党费,党费证是缴费的、不是存钱的。胡爷说,我知道,你给看一下么,你们懂。

老人家,拿过来我看。坐在柜台里边的小伙子客气地叫着。

柜台里边的小伙子接过胡爷手里的党费证,说,老人家,这是党费证,你咋缴的,你可以去镇政府反映,我们银行只管存款。你的证上一个写着20,一个写着12。胡爷说,那你给我念一下一年是多少,全年一个是12,一个是20,胡爷就又拿回了党费证,胡爷心里想着想着就有了个想法。

胡爷把160减去32剩下的钱让存到他的农行卡上,他想,我把它存到卡上,到我俩老百年的时候我让英子还一分不少地把它拿出来,就说是我俩给公家的捐款,或者找到那两个娃娃后,存在那娃娃的名下,不管咋说,我不能少了公家的。

保安又帮胡爷取了个号,找回来的多余党费88.4元就存到卡上了,胡爷说有两个学生娃给我老俩口帮了大忙了,我要给两个娃娃存下。那保安说,我听我的儿子回来说,有人到学校找他们来了,他们没敢见。胡爷一把拉住保安的手,两手擦着眼里的热泪,才把你寻着了!把身上的一盒烟塞给了他,说不要嫌,你装上。我把钱每年给娃存上,等以后上大学用。

保安说,老人家你快回家吧,胡爸这下才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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