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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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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袋麦草

一袋麦草

一个多月前,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中是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你是谁啊?我反问她:你都给我打电话了,还不知道我是谁?随后,她停了一下又说,你是小Z吗?你在哪呢?也不来看看我们?

啊?我迟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以前我们小区的老邻居刘姨,我对我刚才的反问懊悔极了,连声道歉,这几年我在C市女儿家带孩子,没顾上去看你和刘叔。我给阿姨反复做着解释。

说起刘姨,我自然就想到了刘叔,记得几年前刘叔给我打过电话,问我在哪里,我也一再给刘叔解释我在带孩子,回到K城了一定去看他们。在电话里我仿佛感觉到刘叔的那种不能言说的孤寂落寞,我特别了解他,他是那种在生活中特别渴望友情,希望大家都处得跟一家人一样,很念旧很热情的一种人。我听到刘叔越来越低像自言自语说,你们也不打个电话问问。我说:刘叔,你是不是换手机了?我打了几次电话都是空号?刘叔才想起以前的手机是他在小区巡逻时丢了,这个新号是多少,他也不知道。我说,这个我知道了,有号码显示呢,我记下来了,只要我闲下来就给你和阿姨打电话,回去看你们。

平时刘叔跟我住同一个小区的时候,不管小区搞活动还是家中的事,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准是刘叔,这一晃几年过去了,我们邻居的生活都各自发生着变化,我的孙女都四岁了,这几年,我一头扎进带孙女的忙碌中,很少跟刘叔联系,也至少有三年的时间再没接到过刘叔的电话了,今天阿姨突然打电话,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事了。

阿姨问我啥时候回K城,我的一颗心悬着,答非所问,急切地问刘叔还好吧?阿姨叹了口气说,唉,他现在在急诊室抢救,都好几个月了。啊?我的心一下就被什么东西拽紧了。

刘叔怎么啦?我问阿姨:刘叔不像抢救的人呀?在我的记忆中,早几年前,七十多岁的刘叔腿脚轻盈得跟个小伙子似的,不管体力活还是什么难事都不在话下,社区搞活动掰手腕年轻人都掰不过他。我突然想起那次社区演电影时,地上站了好多年轻人,刘叔一个蹦子跳到搭银幕的架子上,用绳子绑扎着银幕的四角,他的这一举动,吓得当时的社区主任脸色都变了,赶紧大喊着:“刘叔,危险,快下来”!刘叔一点都不当回事,还把他的一条腿高高地搭在架子上炫耀似的,说他的腿脚没问题。可这才几年时间,刘叔却突然病了!

我跟刘姨说着说着,忍不住在电话中抽泣起来,阿姨却显得很平静,我问刘叔到底怎么啦?她说她也说不清是啥病,只说他的头晕,腿脚不行,连门都出不了。

我想起自从刘叔从我们小区搬到他们的南湖新房子后,经常隔三差五叫我们去“看”他,每次要去看他们时,他先问好我们要去的时间,提前做好各种菜,我们还没去,刘叔就着急地一遍又一遍问我们,走到哪了?快到了吗?每次电话一直打到我们走进到他的房子里为止,进到房子,桌上早己摆满了刘叔亲手做好的近十个凉菜热菜,我一再给刘叔说,叔:你跟我父亲一样的年纪,在厨房立前站后的弄这么一桌,叫我们当小辈的于心何忍啊?刘叔说:你们离爸爸妈妈远,这儿就是你们的家!你们要不嫌弃我和你姨,你们就跟亲闺女一样地多来看我们。

曾记得刘叔在我们小区住时,他还认了一个河北来的小六子做干儿子,那个小六子早几年曾在重油对面卖馒头,他的馒头又暄又大,刘叔趁买菜的时候专门过马路去买上几个,一来二去他跟刘叔也熟络了,有一次刘叔又去买馒头,看见他没摆摊,却坐在地上大哭,刘叔问:“小六子,你哭啥呢”?小六子说:刘叔,这个地方这几天就不叫摆了,我挣的几个钱也快花光了,一时又找不到活计干,真急人呐!刘叔问还没吃饭吧?让跟着他走。小六子跟着到他们家里,刘叔麻利地做了米饭和菜,特意拿出自己的酒,跟小六子喝了起来,刘叔把他的那两只弯曲变形了的手拿让他看,说,你看看,人活着,都不容易,我年轻时吃了无数的苦,到现在才过上了好日子。说着拿出了1000元钱,说:你拿去!小六子当时哭着直说,刘叔:我爸去世得早,我觉得你就是我的亲爸!你比我爸还要亲!我想认你当干爸,刘叔哈哈笑着,爽快地答应了,说,这才像我的儿子。你不要哭!好好找点活干。小六子把刘叔的话记着,过了不到一个月,终于找到了一份饭店里的活计,还叫来了老家的对象和他一起干。

我还记得,那次刘叔悄悄给我打电话,说他山西老家的亲哥去世几年了,老嫂子身体不好,一个人生活着,他想回老家去把嫂子接回来,在他家享上几天福。但没人给他买车票。我问刘叔:儿女都同意了吗?刘叔说儿女都同意,但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买票的事,刘叔说好哪天的票,我就给叔买好了票,刘叔便坐飞机到山西,在家中只休息了一天,就接上他的嫂子又乘第二天的飞机回到K城,刘叔很高兴地叫我去他家,我去看了刘叔的那位嫂子,她腿脚变形的很厉害,只能在房子里缓慢走动,我问阿姨咋上的飞机,阿姨说是刘叔背着他上下的飞机。阿姨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刘叔的眼圈都红了。刘姨说,他一辈子就是命苦,心上把谁都挂牵着哩。阿姨来住了几天,又嚷嚷着住不惯,还是刘叔坐飞机把她又送回老家。刘叔从那次老家回来,腰就不好了。

那天刘姨打通电话,我在电话里安慰着刘姨,却把我哭得稀哩哗啦,阿姨问我啥时回来,我说再过十几天,我这次一定去看你和刘叔。阿姨最后向我提了个要求,说看我住的地方能不能找到一把麦草,准备以后往棺板里铺,我一口答应了。

我去到婆婆所在的乡下村子里,在每家每户的院子里找了一个来回,看得见的只有堆得高过院墙的包谷杆齐整整地码在村民院子,却连一根麦草的影子都不见,为了找到麦草,我给女儿说明了情况,回到了K城。

我终于回到K城,给我家里人说了刘叔病重想却找不到一把麦草的事,他听了说,他打听一下E县的农村亲戚有没有人种麦子,当即给远在E县的亲戚打电话,亲戚说,E县不多,但有人种哩,亲戚也特别操心,第二天天亮就去扯了一袋麦草,带给了一名跑长途的少数民族师傅,当这名师傅打电话给我说:“麦嫂”到了,“麦嫂”到了,来取“麦嫂”时,我愣了半天,然后就禁不住泪流满面,打车去取回了这袋来自几百公里外找到的一袋麦草。

那天我去医院,看望在ICU急救室里抢救的刘叔,我按响ICU的门铃,护士问明了我看谁时,递过来一件绿色的消毒服、一双拖鞋,当我缓步走近5床,我看到曾经生龙活虎的刘叔瘦削得几乎比原先身体缩了一半,他紧闭着双眼,胸脯像波浪似地急剧起伏着,口大张着吃力地呼吸着,两只胳膊就像农村院落里劈成的柴禾,干薄的皮肤松弛地耷在上面,我想抚摸一直刘叔的那只胳膊,又怕感染,机器在不停地嘀、嘀着。

我很想叫醒正在沉睡着的刘叔,但我绝望地想,刘叔已经不会醒了。他己正在步伐矫健往另一条人生的路上赶,他正在做着一场好人一世平安的大梦,他仍在积极地巡逻在小区的四面八方!此时的我己泪眼朦胧,我已经无法抑制住心头的悲伤抽泣起来,病房里的护士们都忙碌着,无暇顾及我的存在,他们忙碌地走过来、又走过去。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出医院的,我在回家的路上擦拭着不断溢流出来的眼泪,我想,人生怎么就这么多变?曾经生龙活虎般的刘叔就这样躺着、躺着,即将告别这个世界!

此生,只有那袋麦草,成了刘叔永远、永远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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