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娟《羊道前山夏牧场》其中《从城里回来的人》第76页“运气好的话,当天就能搭乘从那里路过的拉矿石的重型卡车到达喀吾图”,看到这里,脑海里便浮现出母亲和我匆匆忙忙赶车的情景。
母亲那时候还充满活力,催促着我赶紧走,我说你先上去,我马上就来,母亲去拿我的书包,这么沉,装的啥啊,没啥,我说。过一会儿,母亲在上面喊了,快上来,车来了。
我们一般是拦住大卡车,但是有时候也会拦小轿车。黑色的小轿车司机装作没看到我们,飞速地开过。
远远看到车来了,母亲就开始招手。大卡车很难刹车,慢慢地滑行似的往前滑了好几米,母亲追着车跑,一般情况下那车都会让坐,但是也有即使很费力地停下了问了一两句就又开走了。停下的车,母亲赶紧飞快跑上前去,巨大的卡车的话母亲就爬到车轮上去开车门,那时候车似乎还没停稳,我真担心母亲,拖着庞大的身体那么费力地去为我开车门,另外两种情况都是车门比较好开,一种是有脚踏板,踏上去往上凑着开,一种是稍小的卡车,母亲也够得着。有时候司机正在开门,母亲也开门,一下子母亲被震到地上,母亲也不管赶紧爬起来,将奔跑过来的我凑上去,将手里的重物交到我的手上。关上车门,车慢慢开走,我从前视镜里看到母亲,我鼻子一酸。
我们在村口三岔路拦车,地面上的石子zen 脚的很,一辆辆过去了,不停。母亲和我都很失望。于是我们跑到下沟的采石场去。正好有一辆车要去县城,天快黑了,我们感到很高兴。等我上了车,母亲才往回走。
我们也会到家对面的南山采石场去等车,从三点等到六点,黄色的温暖的太阳光变成了灰黄的光,我们的脸被照得红红的。要去县城的车终于挨上了,男人将一铲子一铲子的石子撂到车上,或者是一块块的大石头扔到车上,我们这才准备出发。车行驶在路上,我真怕那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将卡车压坏了,车行驶得特别慢,似乎走不动的感觉。司机忙中偷闲拿过毛巾擦擦脸上的汗。一般司机不说话,有的司机聊起来倒是很开心。有时候我在车上睡着了。
我们也会到村里女孩阳家的采石场等车,因为彼此认识,我真怕碰到阳。
有一次,寒风中我们终于上了一辆车,走到半路车却坏了,我只好下来,在路边拉拦车,以往都是母亲拦车,这下靠我自己,我显得胆怯,好心的司机停下了,我坐上了一辆三轮车,站在卡车车斗里,风呼呼地吹着,我的脸被凛冽的刀子割着,委屈极了。
趁车那天我们不是在家里闲着,而是在地里干活,记得那一次,是我和母亲在爷爷开垦的荒地坡上挖红薯,母亲用䦆头挖,我来剥泥,放成一堆,最后装进篮子里,母亲和我再将一篮子一篮子的红薯搁在架子车上,母亲拉车,我凑车。那天的天气非常不好,是个阴天,风也很大。我们午饭也没吃,一直在地里干活。等到我快要去上学了,母亲说走吧,先回去吧。先给你送走,我再自己来干。我们回到家,母亲给我做的手擀面,卧了两个荷包蛋,我吃得暖暖和和的,母亲和我去赶车。
那天天气不好,车也很少,遇到的车都不停,眼看着票车过去又从县城回来又走了,我们还站在路边,母亲一直不松口说那你坐票车去学校吧。我当时可没现在懂事。我才不想趁车呢,多丢人啊。小轿车的司机看着我们多傻啊。我总是低着头,心里想着真不想趁车。后来,一辆小轿车终于停下来了,车里黑乎乎的,但是却暖和的要命,像个鸡蛋窝,我坐在车上,很想吐。终于忍着到了县城。
我们去下沟等车时候,一辆车说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可是我们等到天黑,车却说临时安排不走了。我和母亲只好又跑到另外一个采石场去等车。车要走,我们走了,母亲还要走很远的路回去,母亲肯定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去地里干活。
在村口等车时候我们总是受到村里人的询问,母亲高兴地对他们说送我去学校哩。现在想到表姐,表姐夫一个人在洛阳打工,表姐总是一个人拉扯龙凤胎思蕊和思阳。后来,孩子去县城上小学,去县城租房,在出租里守护着两个孩子,给他们做饭洗衣,等待着他们回来。我的母亲当年也是那么守护着我的。对外人说要送我去学校,其实心里有种自豪感,但是也很不舍。农村的孩子只有上学才能走出村子啊。或者是去外地打工,更多的是在县城打工,去美容院打工的便会说学坏了,村里人的吐沫星子会淹没一家人。想想看,上学时最大的出路,再不舍,也要送孩子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再这样的送中,孩子长大了,母亲也老了,农村人供孩子上学花费了一个多少心力,几乎是一个家庭的所有。
到了县城,一般天已经黑了,我下了车,还要再转一个公交,但是想想母亲,有时候我就会走路去学校,为了省下那一块钱。到了学校,到了寝室,无人问候,冷森森的,听着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快乐地说着回家的开心事(我妈怎么地怎么地,家里的狗怎么地怎么地……),我想到我和母亲在坡上挖红薯,母亲拉架子车回去,地里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红薯需要去干,那时候一股难受涌上心头,我真想回去帮母亲,而不是上学,成绩总是不太好,定下的目标总是达不到。而母亲呢,拉着红薯连个凑车的都没有。我偷偷地抹眼泪,在母亲的巢里我是个小鸟,出了巢穴,一个人面对风雨,我还真有点怕呢,不敢挣开翅膀,更多的是孤单。
遇到车飞快地开走的,母亲对我说,死人不想叫坐。
有时候我担心车会不会还是不停,母亲说不一定呢,说不定叫坐。母亲腆着脸去拦车,挥手招呼车,母亲也害臊,也怕人拒绝,但是母亲总是有那么多的生活智慧,那种智慧就叫做坚韧,吃苦耐劳。
两块五的车费不算高(后来五毛五毛地涨,涨到四块),但是那时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顿午饭的价钱,省下这两块五,我就能多吃一顿午饭。母亲那时候是纯粹的靠天吃饭。那时候父亲一个人在洛阳打工。一个月几百块,还要有时不时的人情要上礼金,还要孝顺父母,给爷爷买肉夹馍,给奶奶买羊毛袜,买衣服牛奶水果。还要给我交学费,供姐姐上大学,家里总是紧巴巴的。那时候村里还没有给人集烟、拣烟叶、去烟站密不透风的空气里抱烟、给人家锄地、摘辣椒、摘花椒这样的活计,母亲只靠着家里的几亩地去活,化肥几百块,种地,耕地,样样要花钱,别人都说母亲连灯也不舍得开,我们家的电费几个月只有几块钱,母亲从来不舍得买菜,只是偶尔买一块豆腐,其他时候都是吃腌的芥菜,腌制的韭菜花,腌制的韭菜,除了夏秋自己有新鲜的蔬菜。
那时候我哪有现在这么理解母亲。我当时哪里知道两块五挣来的心酸。也许这两块五是母亲爬到山上,双腿被密密麻麻的蚊子咬(母亲很吸蚊)和树枝的刺扎,所摘到的一点连翘,所挖来的一点点黄连卖了换来的钱。也许这两块五是母亲生着病去地里除草,冒着炎热割麦子,麦子收获换来的几百块钱的两块五。我趁车的几年也许省了几千块。几千块相当于那时候我几年的生活费。因为当时我一个月大概是50块钱的生活费。
不知道从何时起,母亲不会带我去山上趁车了,家里的条件还是那么不好,但是没有人再去山上等车了,更别提在路边拦车。因为我趁车那时候是趁车风行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知道趁车,在路边等拉石头的车,但是没有人像我和母亲那样坚持,无论严寒还是酷暑都去村口,各个山上采石场去趁车。母亲忙起来了,去别人家里或者地里干活,夜里很晚才回来,早上天不亮出门了,睡觉前就把话该说的说完,一遍遍交代着怎么做午饭(家里什么菜都没有,太阳烤炙着大地,我就拿电磁炉随便煮点面条),我走的时候母亲不在家,更别提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