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光明明显看出老了:一头短发大多变得灰白,原来长方形的脸庞变得瘦削、凹陷,黄中泛白的前额上面平添出几道深深的皱纹。只有那一双细眯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看起人来,似乎一眼就能洞穿对方的五脏六腑。
再次见到赵光明,是在堂弟玉刚的婚礼上。六年前,由于女儿考上了城区的重点高中,为了一家人方面照顾,我便举家迁到了城里。尽管女儿早已考上大学远赴异地,但因为我和妻子都不想放弃已经干过几年的工作,就滞留下来。虽然自己的各种关系都还在村里,但平时没有大事,却很少回去。这次因为是二叔早早打了电话,老家中我们这一族人数本来就不多,所以无论如何我是必须回去的。
清晨,一阵响亮的鞭炮声中,新娘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被玉刚抱下了轿车。接着,鳴炮,典礼,压砖,坐床……各项仪式完成后,男女来宾分别入席,一众忙人各司其职。 这天,按照事前的安排,我是负责陪席。按当地习惯对方陪送的主宾一般是新娘子的哥哥嫂子,需要平辈作陪。我就成了男席这边的主陪。赵光明因为是村里红白公事理事会会长,负责和二叔整体协调婚礼的进程,同时还兼任账房记账的工作。
十点多时,大席撤了。送走贵宾,我便来到临时改做办公室兼账房的隔壁房间打逛。这时候,前来贺礼的也已经基本到齐,距离中午开席时间还早,赵光明也正有些空闲,我便听他说起近年来村里的情况。——要说,我和赵光明虽然年龄有些悬殊,却也得算是故交。在我的印象中,他应该是小赵村历经三十多年的干部。赵光明是当年的市立七中毕业,算得上那时候当地的高材生。记得我还在读小学时,他就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团支书,后来又兼任村党支部副书记。中间到镇经委干过一段,但几年后仍又回到村里任职。从前年起,村两委换届,他主动提出,不再列入村委的正式编制了,却继续被选为党支部成员,仍然分管着村里的部分日常事务。在小赵村大部分村民的印象上,赵光明可说是少有的一个秉公处事、且又能仗义执言的农村干部。——按照邻里之间的习惯上的称呼,我叫他光明叔。隐约记得,好像是我小学四年级那年,母亲身患重病,在水库工地带工的父亲请假回来,日夜在医院陪护母亲。姊妹几个中,我是老大。那一年,我家可以说是全村境况最差的。在一位本家长辈的带领下,我走进了当时的大队办公室,话没说完,眼泪却已经流出。那天在场的就是光明叔。他认真地安慰了我几句,叫我先回去。下午,我刚要上学,只见他领着一个镇干部模样的人推门进院,先问候了一番母亲的病情,接着将用信封包着的几张钱递给我,叮嘱我小心收好。几十年后,我早已忘记了那具体的钱数,但那天的情景却始终铭记在心。后来,我考了学,工作单位到了外地,又结了婚。虽然最终没能将户口迁出,却也算学业有成,在村里多少算个人物。每次见面,我们都要简要的叙述一下各自的状况。——自然,对于村里这些年的历史掌故和发展变迁,他应该也是最熟悉的。
“怎么说呢?就算是新旧交替时期的必然现象吧。”赵光明沉思了一下,说:“旧村改造刚完成一多半,房屋春天就拆了,可是地处偏僻,开发商嫌利润少,再不想干了;村庄内外的道路都硬化了,栽上绿化带,文化广场也建起来了,都是政府拨的款;村南、村东两条高速路交汇过境,全村近一半土地被占用,每户一次性补偿七千元,孩子进城上学、买房都用去了,准确的说,那叫粮田补助!六十岁以上的村民,政府养老金今年每人又增加了十元,达到每月一百五十元,吃饱没有问题……”
赵光明说着,思考着,喜忧参半的情感布满脸上。
正说着,村妇联主任匆匆走进,问:“光明叔,天一集团找村委催问你们迁坟的事,问你们最后定住了没有?”
“告诉他们,迁坟,大家不同意!”赵光明断然回答。一改刚才淡定从容的样子。
“不同意?理由是啥?”
“没有理由。就是不同意!自家的坟茔,几百年、十几代人都在那里,还要什么理由?!”
“光明叔,你这回答我回去没法解释,坟地大部分是你们家族的,他们找的是你,还是你直接去一趟吧。”妇联主任面露难色。
“走。”赵光明简单和我交代了一下,在女主任前面,匆匆离去。
二
直到中午,赵光明都没有回来。午饭是在邻村的饭店进行的,外宾占去几席,我们几个本家、忙人、外加玉刚的几个同学另外凑了一桌。席间,几个村民又议论起迁坟的事,由此我大略知道了事件的主要原委。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村里贴出靠河地转包招标通知的次日,城区天乙建工集团,一位叫周兴的副总经理来到村里,在与村委主任赵建国一番秘密协商后签了合同,要把范河岸边的六百亩靠河地流转过去,有天乙集团负责开发,一半用作苗圃基地,一半建设度假村,准备搞乡村游。当然,这只是外面流传的消息,其中的内情要更加复杂。细说起来,由于地块位于村庄边陲的范河岸边,距村较远,土质也差些,所以当初落实土地联产承包时就没有划分到户下,而是作为半林半农的集体用地搁置起来。但不管怎样,地是村里的、集体的,就使用权来说也是每个村民的。祖祖辈辈依靠种地为生的人们,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另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这就是以赵姓家族为首的小赵村大部分已故村民的坟墓都在靠河地上面。迁坟,是农村中的大事。逝者为大,按照传统的说法,祖上坟墓的风水情况直接关系到后人的成败兴衰。虽然天乙集团和赵建国代表的村委已经签了合同,具备了土地开发的法定资格,但是众怒难犯,面对这一片大大小小的、被人们世代供奉的坟头,非经墓主同意,却是不敢贸然破土动工的。而赵光明,是多年的村干,在村民中有威信,同时他又是能够在赵家家族中说话算数的人,既然绕不过去,“万事需要人挑头”,这就是赵建国他们最近几次匆匆约见赵光明的根本原因。
三
午饭后,外宾大多已经离去。剩下几个白天没有时间的,要到晚上才来。这时候,大部分忙人也都闲了下来,便都相继来到二叔的那间客厅里闲聊。
玉秀是玉刚自小的同学,邻村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细高个,丹凤眼,上身穿件白衬衣,下身穿一件蓝宝石颜色的裙子,不停的翻看着手机。她是前年传媒大学毕业,进了省电视台,碰巧今天周末,就从省城赶来了。
人们唠着,说着,话题渐渐又转回到当前的村庄发展上边。粮田的布局、打工的艰辛、良种、栽培、肥水、销售等等,评头品足,谈天说地。最后归结到一点:从现实情况看,散户农民仅靠种粮赚不多钱。
玉秀也参加到众人的讨论之中,说:“稳定粮食生产是国家战略,但要真讲创收,还得广开门路多措并举。今后要发展的,是高效节能的现代农业,是环境友好型的绿色生态农业。”接着,她回顾起前不久参加采访某市现代农业示范园的情况,讲到了那里的有机蔬菜,那里的农产品深加工和电商销售,那里从育种开始的全程电脑数控管理和标准化栽培技术。讲着,双眸中闪烁出一种欣喜的光芒。
听玉秀这样一说,大多数人的瞳孔里都闪现出一抹亮光。这地方并不偏僻,但却还是第一次系统的听到这些内容。然而那亮光也只不过短短的几闪,人们立刻就感到了这中间的差距。
应该说,这些几辈子同黄土地打交道的人们,他们的心智并不愚昧,思想并不保守,及至在政治是非面前,更不落后犯浑。当年,为了保卫新生的红色政权,为了建设襁褓中的共和国,他们积极参军、支前,积极大炼钢铁,踊跃交售爱国粮。淮海战役期间,不到一千人的小赵村,那年一次就组织了二百人的支前民工,一百三十人报名参军。大炼钢铁时,他们拿出了全村仅剩的最后一盘鏊子;交公粮,小赵村每年都是全镇交的最多、最好的。在农业耕种方面,当着以畦田化代替了解放初期沿用多年的单镢沟、大耙垄,最初的播种机、收割机代替了当年的耧耩镰割,电机水泵代替了当年的“拧不够”时,这一切都使他们欣喜地感受到了农业科技的威力,他们积极地接纳、分享着这些变化。可是,事情也就到了这里,也就止于这些。后来的岁月中,在他们渴望本该更加阔步前行的时候,社会却没有继续向他们系统地提供更前沿、更高层级的内涵。相对于日新月异的现代科技文明,他们真的是落后了。
“我可以帮助大家联系到那边观摩学习,必要时,还可以考虑动员他们到村里全面讲授一下,做些培训、指导。”玉秀面色凝重,十分认真的说。
仍然没有人开口。毕竟,同传统、粗放的生产方式比较,相对于那些电脑编程和电商模式来说,实在太遥远了。甚至,他们之中,光是“现代农业”这个名词就够很多人理解半天。
一直到了下午三点多时,赵光明才回来。脸色阴沉着,看得出内心很不痛快,只说是上下串通,叫他带头迁坟,被他拒绝了。别人也不敢深问。
其实,就在刚才玉秀等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走近了院门外边,只是听到里面正说得带劲,不想打断他们。对玉秀刚才的谈话内容,赵光明倒不是很陌生,但他现在的思绪却完全不在这里。或者说,他已经转入了更深一层的思考。
“玉秀啊,我知道,这几年你们电视台一直都是以弘扬主旋律、宣传正能量为主,负面的东西你敢不敢报道一下?”赵光明试探性的、谨慎却又直率地问道。
“赵叔,是什么负面?你说说看。”玉秀的目光中闪耀着期盼和鼓励的成分。
“我给你提供几条素材。”赵光明缓缓的说道。看的出来,这几件事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萦回了很长时间。他说到了随着有文化的年青人的相继进城农村发展中的老龄化和‘空心村’问题,说到了半城镇化以及征地之后失地农民的后续创收问题,说到了大多数老年农民现实中的生存困惑。
赵光明接连讲出的这几个问题,直接、坦率,但每一个却又是沉甸甸的。玉秀有些意外,却也分明感到了里面的分量。但她毕竟是学新闻的,也算经多见光,略作思考,她说:“这样,赵叔,你让我仔细想想,转天我们再另约个时间详细谈谈。”
这时,只见家在村东范河边上的赵奎老汉带着两个村民急急走来,直奔赵光明:“光明啊,咱村几十个人和天乙集团施工队的在靠河地前火拼起来了,你是治保主任,快去看看吧!”
“火拼?!”赵光明的脸色瞬间严峻起来:“各家的坟包都还在那立着,‘天乙’的人怎么能随便进地?”
“听说既然签定了流转合同,他们就有了开发权了。”赵奎老汉解释说。赵光明再也顾不得细问,脚步匆匆地第二次离开了婚礼现场。天色还早,我也想趁机了解一下事情的具体细节,便也紧跟在众人后边,走了出来。
四
沿着范河西岸,一条大路直通那一片方圆八百亩的靠河地。此刻,在离地块还有七、八十米的地方,两辆涂着“天乙建工”的推土机,“突突”地轰鸣着,车上两位年轻的司机不停的按着喇叭。车前挺立着几十个手握锨、镢的小赵村村民。紧跟在推土机后面的,是三辆装满活动板房和施工机械的车辆,也同样涂着“天乙建工”的字样。双方剑拔弩张,相互对峙着。
赵光明将往路边一撂,挤进人群,高声说道:“我是小赵村的党支部委员,是村治保主任!大家都冷静一下!” 转身面对车上的司机:“再往前开,如果发生流血事件,引发群体冲突,你要承担责任!!”
义愤填膺的人群出现了暂时的平静。乘这个机会,赵光明当机立断:要求施工队转告天乙集团领导暂停开发;同时,催促一直没有露面的赵建国“尽快向村民说明情况,采取跟进措施,最大限度化解矛盾”。 “再重申一遍:事情必须双方协商处置。在没有彻底解决前,任何一方谁再牵头闹事,有谁承担全部后果。”最后,他又再次强调说。
已经剑拔弩张的人们,仍不甘心就这样草草收兵,他们需要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答案。赵光明虽然自己对这答案都没有把握,但却不得不尽其所能地做出解释、乃至承诺。终于,一面是苦口婆心的规劝,在另一面,这些生性朴质、善良的庄户人,多数人原没有与人为恶的思想。双方暂时罢兵休战。
五
重新回到二叔家,还没坐稳,我和赵光明就同时接到了要求晚上参加党员会的通知。尽管人在外地,但组织关系却还在村里,因此只要一收到通知,我都尽量按时到会。只是不同以往的是,这次的通知中只说要准时参加,却没有透露任何会议内容。
晚上的筵席较少,玉秀几个已经离去,外来人员坐了五桌,内部忙人单独一桌,照例是玉刚领着新娘子、二叔二婶依次分别敬酒。酒量大的要满饮两杯,小些的第一杯只饮一半或者略为端端,但第二杯通常都要全部喝下,寓意好事成双。
七点钟很快就到了。村中心,“小赵村党群服务中心”几个大字在霓虹灯的辉映下闪闪发光。五间大会议室里人影幢幢,坐满了前来开会的党员。
赵建国站在前面一个略为高些的平台上,按照他一贯的风格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今年,中央几次发文,指示通过实行农村土地流转,推进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省、区、镇党委政府最近都有明确的流转任务要求。几天前,经过双方谈判协商,村里和天乙建工集团签订了关于靠河地发包转让的合同。今天开会,就是进一步强调,从明天起,坚持党员带头,两天内将靠河地上的所有坟墓全部迁入新址。”
赵建国当即拿起桌上的一张落款为“小赵村党支部、村委会”的迁坟《通知》,扼要诵读了一遍。《通知》的内容与他刚才的讲话大同小异:“为了进一步落实农村土地流转,促进乡村振兴,凡属靠河地地片的村民坟墓,必须按规定要求在今年中元节之前完成迁址。”
“既然签了合同,就要严格履行。否则就是违反了《合同法》;清明节、中元节是民间通行的迁坟时间,今天是八月二十三日,农历七月十三,也就是说,满打满算还有两天时间。”
赵建国加重语气,进一步说道。
这张《通知》,其实刚才走在路上时,我就已经看到了。应该是下午才贴上的,浆糊还没干。
“建国,这合同的具体内容,比如具体怎么流转,流转额多少?还有流转条件、流转时间?你必须对大家详细说说。”一位老党员高声说。立即,又有几个同时诘问起来。
“合同是最近签的,标的物是靠河地全部地上面积,流转额:由天乙集团每年给付小赵村村委共计十三万元。流转时间,暂定二十年。”赵建国似乎有些不悦,大声回答。
我隐约记得,当年进行土壤普查时,如果从四至界线量起,靠河地公布的实际面积应该不少于六百亩。赵建国故意只报出看似不小的合计金额,却不说出具体的地亩数。而进一步仔细一算,每亩的承包额一年只有二百多元。远低于当地正常的土地承包价格。
会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几乎所有参会的人员都感到了事情的异样。
“今年春天几户村民转包给苗木公司,每亩价格都在一千元以上。”有个党员说。
“这次是滩涂林地。不是粮田。”赵建国打断人们的议论:“今天会议的中心内容,是动员大家迅速迁坟!”
赵建国今年三十七、八岁年纪,我和他以前接触不多,只知道他中学一毕业,先是在镇建安公司学习水电暖安装,之后就到处承包各类小型的基建项目。可能是近年来对于承包资质的要求日益严格,他开始改弦易辙,凭着十几年打拼积累的社会经验,在前年当上了村长,从春天起又兼任了党支部书记。胆大、敢闯、会结交人脉关系,这些既是他的个性特征,也是他这些年成功的秘诀。 除了担任小赵村的负责人外,赵建国另外还在外地包了几片山头。这次,当镇长魏斌把周兴介绍给他、并同时婉转的告诉他要共同参与小赵庄土地的开发时,他几乎想都没想就一口应承下来。
“靠河地面积一共有六百亩,只有紧靠河岸的一部分是滩涂,其他四百多亩都是可耕地。”又有几个党员同时说道。议论声逐渐提高。赵建国的神色有些难堪。
“还有,这次流转,如果是进行农业开发,以后土地还能继续使用。但是现在他们却是在上面种苗木、搞房建,将来就是一片树根、水泥、不毛之地!”
“我提醒大家,这是党员会!”说话的是专程前来参会的镇党委孙副书记,此刻他就坐在赵建国旁边的椅子上。孙副书记是半年前从团县委过来的,到镇上来既是脱虚就实的一种过渡,同时也是一段基层的历练,这次他是根据魏镇长的安排过来的。
“任何时候,都要坚持集中统一领导,下级必须服从上级。”孙副书记继续说:“小赵村这次土地流转,镇领导十分重视。迁坟,作为问题的关键,本质上是对每个人党性和思想觉悟的一次检验。必须尽快完成,没有退路可走。”
会场又一次陷入到沉默之中。人们用沉默表达出疑虑和不满。
赵光明说:“今天开的是党员会,但直接关联的的却是全体村民的重大利益。”
“农村党组织在本质上就是村民利益的代表。”孙副书记说。
“小赵村有一千多个村民,党员总数不到二百。——共产党人是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代表,但党员却不能包办代替属于群众自身的行动。《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明确规定:土地承包经营必须有村民会议讨论通过。试问,这次流转合同村民中有多少人知道?是否履行了相关程序?”赵光明据理力争。
“三天前,八月二十日,村委已经就这次承包贴出过布告。”赵建国说。
“可你们和天乙集团的转包合同,十九号就签订了。”有个党员大声地说。
“如果凡事这也讨论那也商量,设立村两委的作用何在?基层政权岂不是形同虚设?”孙副书记的态度有些生硬。赵建国接口说:“党组织发挥核心作用,领导村委会行使职权。这也是村委会组织法开宗明义就写明白的。”
乍听起来,两人的讲话确实无懈可击。谬误一旦罩上了真理的光环,真理就会蒙尘含羞跌入冷宫。
又一阵更长时间的沉寂。毕竟象今天这样激烈的交锋,在小赵村的历史上还是少数,一部分党员已经准备无奈的接受那个既成事实了。一些人的目光悄悄集聚到赵光明的脸上。
对今天的情形,应该说,赵光明的思想深处是多少有一些准备的。这时,他再一次缓缓的说道:
“小赵村的党员并非缺少党性,小赵村的村民并非没有觉悟。但是,在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的时候他们也绝不含糊。今天的情况,说白了,天乙集团不过也是在借鸡生蛋,试图通过强取豪夺,谋求集团利益个人利益。事情背后,也许还具有更复杂的利益交换!村民群众有权力问个明白?”越说,声音越高。说着,“嚄”的将椅子向后一推,站起身来,又说:
“如果,这次流转是用于国家建设、用于国防施工,我赵光明带头迁出。”说完,“砰”的一声,用力拉开房门,大步向外面走去。
硝烟弥漫的党员会黯然收场。事后,我想:赵光明分明早已预感到了当天会议的结局,他是在迫于无奈的情形下,用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努力来试图催生另外一种结果的出现。
六
魏斌到这个镇工作已经八年,四年副书记,四年镇长。作为一个踏足政坛前后近二十年的乡镇主官,他的政治素养和政策理论水平远在赵建国、周兴之上。依照上级组织部门的安排,他应该在近期调任副区长岗位。然而,在他的思想深处,却是一个复杂的“信仰综合体”。确切的说,共产党人的奋斗愿景、“公仆”的理念与个人之上、当官发财的特权思想相伴共生、此消彼长。原本,在前几年的企业项目立项、用地规划等方面,魏斌作为主管镇长也得到过一些好处。只是这个镇原来的经济发展就比较差,最近几年由于环保的力度加大,许多不达标的单位又陆续关闭,渴望业余创收的魏斌只得将目光瞄向了其他途径。天乙建工集团是周围闻名的地产单位,周兴作为分管项目的副总经理,又是他的连襟,而赵建国在这些年的村长任上,几次得到他的帮助。于是,三人之间,一张相互利用的关系网,通过魏斌的精心编制悄然形成。如果说,在这个阵仗组合中,赵建国是先锋,周兴是偏将,魏斌就是主帅。围绕这次的土地流转,三人紧锣密鼓,有魏斌牵头决策,随机应变,从秘密签约、以“帮扶”基层为名派出孙副书记、党员会强行动迁开始,逐渐形成了一个系统完善的行动计划。
再说天乙集团。原属省级十强建筑企业,具有国家房建工程施工总承包特级资质,但内部组织结构却比较复杂。最近几年由于受宏观调控政策的影响和历史原因,一方面已经背负着沉重的银行负债,一方面还有大量的库存积压,必须尽快跳出原有的创收模式,开辟新的发展空间,必须降低成本,逆袭突围。而他们之所以选择小赵村,除了有赵建国这层关系外,更主要的是这里良好的区位、地域优势。这里到市区车程不到一小时,随着春天交叉贯通的两条国道的竣工,交通枢纽的位置已经奠定;绕村而过的范河,通过近几年的综合治理,碧水澄澈,绿木葱茏,各种旅游资源和设施日益完善;而和城区相比,作为地产开发的首要条件,广阔、低廉的土地资源更是得天独厚令人瞩目。因此,无论是从集团利益还是个人利益考虑,身为项目开发主要负责人的周兴都必须全力以赴,确保这次的流转成功。正面行不通就迂回前行,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总之,能把靠河地抓到手中就是最高目标。
经过魏斌、周兴、赵建国的又一番紧急策划,一个更大的连环行动计划付诸实施。
七
党员会次日,小赵村中心的宣传栏上,贴出了一张由天乙集团署名责令尽快迁坟的通知。
“小赵村相关村民:根据小赵村村委和天乙建工集团签订的土地流转承包合同内容,为了确保天乙集团项目开发进度,凡在流转土地内的村民坟墓,自本通知之日起,必须于两日内(八月二十五日前)完成迁址。逾期未迁者,天乙集团将授权社会力量众邦公司强行处置。特此通知。”
众邦公司是市区一家专门从事发放高利贷、代理催账等不法业务的黑社会团体。而用暴力代办土地拆迁则是其重要的活动内容。平时,大部分人员都分散在各个行业,一有事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手段的狠辣恶名远扬。
权力、豪强、社会黑帮,为了各自的利益,紧密的连起手来。小赵村内的空气顿时变得压抑起来。一时间,人们真的感到了自己的弱势和无助。硬抗吗?未必扛的过去。直觉告诉他们,一边是村委的决定,一边是执行合同,凌空还有心狠手辣又飘忽不定的“众邦”。向上面控告吗?这些日出而作全凭自己挣钱养家糊口的人们,谁有时间、谁有更多的资金耗得过那些公职、半公职的人员?即使真的耗上了,后期赢的几率又有多少?还有,天乙集团的实力、司法的公正…….六百亩靠河地,那是他们祖祖辈辈拥有的领地,同时也是他们精神的家园。一个个坟包下面,长眠的是数百年来为了护卫和开发这片土地而前赴后继的列祖先辈,而今天,真要想捍卫一下自己的权益,竟是困难重重。——最终,他们选择了“硬扛”。“一块坷垃也能绊个跟斗”。为了防备“众邦”人员随时会来平坟,小赵村凡是在靠河地有坟墓的,每家出一个男人,手执铁锨、棍棒等,昼夜不停地守护在坟地周围。
赵光明也在巡守的人员中。
寂静的秋夜,范河“哗哗”的水声,伴随着河岸上游近百个来回巡视的村民。寒星、残月笼罩着下面那一片高低起伏的坟头,也笼罩着几十颗充满鱼死网破般义无反顾的、却又带有一丝侥幸心理的悲壮情怀。
八
按照当地习俗,年轻人结婚后,必须在婚礼当天或次日到本家祖坟及外祖父家墓地上坟祭祖,表示后继有人。
第二天,早饭后,一切收拾齐备,我、二叔和玉刚夫妻俩踏上了前去墓地的行程。几年来的变化是明显的,但见村庄内外的道路都铺了沥青,路边分布着一方方用木框盛着的鲜花,两边的建筑物都用黄、灰、白几种颜色粉涂一新,几株年长的槐树都被仔细保护起来,更加枝繁叶茂。稍微整齐些的墙壁上面,间隔的都画上了时新、通俗的宣传画。毗邻村委大院的前边,还有一个不小的文化广场。
“这就是今年刚兴起的美丽乡村建设,上面拨款不少呢。”二叔说。
出村往东,不远就是范河,沿着河岸刚修好的大路,继续前行一、两公里才是坟墓。正行走间,就见一座新近竣工的拱形大桥凌空而起,同对岸墓地遥遥相对,桥面上下,两条宽阔的国道交汇后通向远方。碧波荡漾的河水,由南向北,绕过墓地折向东去。俯瞰墓区,但见这里地势开阔、平坦,背靠一片古木葱茏的高耸的岗坡,后面与小赵村远远相望,左右是大片良田沃野。颇有些“天人合一、卧虎藏龙”的气象。据说,这块墓地还是明朝中叶赵氏家族中的一位朝廷重臣布政使大人在几经勘察后才选定的。
严格的说,这地方应该叫赵家坟茔。在方圆十几里中,赵家是大姓。几年前市晚报组织采写历史上的名门望族,赵姓曾作为开篇之作。据赵姓家谱记载:赵姓的始祖在陕西,自周朝起便是望族,北宋时外迁过来。仅在明清时代,当地赵家就产生过一位户部尚书,一位二品布政使司布政使,一任四品知府,两任知县。从清初年间,这里分成了几大支脉。到赵光明父亲这辈,又增添了两个分支。下面共计有堂兄弟六人,依次是赵光煜、光炳、光明、光熠、光煐、光焕。其中,老二光炳早逝,老四光熠、老五光煐是省、市干部,人在外地。六弟赵光焕为人老实,平常大小事情都有女人主持。这样,如果真要迁坟,具体的拍板运作,实际上就落到了赵光煜和赵光明身上。
九
走近坟茔,松涛低徊,迎面两块高大的石阙,十几个石俑、石马、石羊、石人分列两行,虽因年代久远,风剥日蚀,近观仍然可见神肖逼真气势凛然。正中有赑屃驮着两块高大的墓碑,后面并排两处高坟,应该就是赵家族谱中记载的那位一品尚书和二品布政使的。后排,三个稍小些,但碑石整齐,应该是知府和知县的。再往后则新旧掺杂大小不一,却也多数都立了碑,想来就是后期这些年陆续增加的。越靠近墓地,古木森森,野草萋萋,我忽然想起了晚清丘逢甲的两句诗:“石阙荒芜一径深,悲秋怀古登此临。”
和赵光明家的坟地相距不远就是我家的祖坟,也就是我们今天准备去祭拜的所在。这一带名义上虽然叫赵家坟茔,其实小赵村大部分村民的坟地都在这里。进入祖墓,事情并不复杂,先有二叔接过玉刚手中的祭品,焚香作揖之后拜上供,奠上酒,正告各位祖先:晚辈玉刚已经成婚,乞望祖上保佑。先有玉刚夫妻叩首拜过,二叔和我也分别拜过。压过坟纸。之后收拾祭品,就在我们准备返回时,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边赵家墓地,白幡翻飞,人影幢幢。十几个青壮年在赵建国父亲赵光煜的带领下,带着寿棺、锨镐、鞭炮、供品等,集聚在迎面那两个大坟的前边。一块巨大的红布遮挡住坟茔上方的阳光。一个风水师模样的此刻正高声诵叫着:“吉时已到,点鞭!……倒碑!……破土收金!” 随着风水师的指挥,众人先行叩拜之后,在炸耳的鞭炮声中,两块墓碑被推倒、移放在旁边,七八张锨镐迅既掘开了高耸的坟包,已经有些腐败的棺木和四周的青砖同时呈现出来。
二叔他们急着回家,我想再看一下,悄悄留在了墓区。这时,就见赵光煜分开众人,走到前面,就见他面向坟茔,双膝跪地,又一次叩首再拜,然后只身进入墓穴,按照人们生前的体型结构,分拣起一块块骨骸,重又摆放在带来的新棺中。两个坟包依次敛收完毕,将新棺封好,罩上黄幔。又从墓穴中旧棺下面的血土铲取数锨,收好预备放进新坟里面。接着,大家开始准备平整坟坑。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怒吼:“为什么不等人员到齐就开始破土?!谁同意你们迁的?!”却见赵光明脚步生风,三步两跳赶到了坟前。
赵光明怒目圆睁、面色阴沉、双拳紧握,就像一座烈焰奔突即将爆发的火山。
赵光煜的脸瞬间变得干黄,前额沁出了汗珠。
赵光煜内心清楚:从古至今,迁坟多有讲究,除非是家庭明显破败或者频遭横祸,正常人家是不会考虑破土动迁的。不论官宅、民间,随意动迁率性而为,都是犯大忌的。更何况,赵家一门数百口人,并不是他可以一手遮天的。说白了,这次他之所以强行出头,原因就在于赵建国在党员会后按照魏斌的旨意当晚对他进行了游说,一种巨大的个人利益同时驱动着父子二人的心灵。原本,赵光煜对所谓的“阴阳学说”、对族里的大小事情并不热心,此刻,对儿子欲望的满足更超过了他对全族、全村利益的关心。但,尽管事实如此,在表面上他却还必须“虔诚”地向赵光明做出解释:“光明,你看,这村里、镇上都做过动员了,天乙集团也贴了通知。昨晚建国又去找我,要我带头,我这当老大的也为难哪!”
“你和我商量过吗?召集大家商量过吗?”赵光明愤恨交加、单刀直入:“逝者为大,你懂不懂?赵家全体上上下下有七百口人,你知道吗?六百亩靠河地是小赵村全体村民多少年来用生命赢得的,坟在,地就在,这层道理莫非你真不清楚?!”
这时,赵光煜却不知道从哪里窜起了一股邪火,一改刚才卑谦的态度:“我是赵姓长支长子,有资格做出决定。阴间,谁见过?活人却是站在那里。这次,我赵光煜就算是委屈各位已故先人,请求他们为子孙后人再作一次牺牲!——谁还有意见,就睁开眼睛到这边看看。”边说,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一边快步来到墓区的西北角落,那里紧挨着一片高粱地。
赵光明随后紧跟几步,瞩目望去,却发现那一带昨天还完好无损的六、七个无主坟头,此刻已经被夷为平地。
“今天一早,趁你们回家吃饭时间,‘众邦’的人就把它们铲平了。”赵光煜进一步说道:“今天他们敢铲平这一角,明天就能掘开一片。”
一种充满悲愤的失败情绪升起在赵光明的心中。如果说,刚刚发现赵光煜等人的行动时他还只是一种愤怒,现在,他已经隐约的预感到事情最终会有的结局:当初,自己真的是低估了他们的能量!
重新回到已经发掘的祖坟前面,好像是要把几天来的愤懑、压抑彻底发泄出来,又似乎是用这行动进一步表达自己的义愤,赵光明双手高擎一只裂开的石墩赑屃,朝着躺在一侧的两块墓碑,用力砸下。石落碑开,墓碑当即裂成几段。他先将其中两段,使劲平抛进墓穴,扬上盖土,随后将剩余的一段扛在肩上,趟开野草,踏破没过小腿的荆棘,疾步径直走到河边,走进范河,把碑石猛地抛向河水中心。滔滔的范河水,寓意迁坟人家日后人兴财旺,一如滚滚河水奔流不息。
十
由于赵光煜父子的带头,同时天乙集团又承诺给予每个迁坟户三百元补助,靠河地一带的坟墓都被迫动迁起来。我和二叔家也在迁移之列。一早,刚迁完坟回到家里,玉秀的电话就到了。她说:
“目前城市土地价格是农村土地的十几倍。在这次所谓的流转承包中,魏斌、周兴和天乙建工之间的利益输送金额达三百万元。包括赵建国,在周兴的项目中也有很大的股份。总之,他们是相互利用,借乡村开发中饱私囊。”玉秀急切的说道。停了停,又继续说:“.…..关于谁告诉我的,你不要问。但我保证:消息绝对可靠。至于是否要将这些告诉光明叔,你自己考虑吧。”
玉秀的电话已经放下,我却陷入到沉思之中。
十 一
中元节到了,小赵村各户虽说是刚刚迁过新址,但许多人家还是又重新祭祀了一次。
我再次走近新建墓地。仍然在范河岸边,旁边却是整片的庄稼地:金黄的谷子,白的芝麻花,火红的高粱,绿色的豆荚,饱满的玉米,交绘成一幅色彩斑斓的乡村画卷。作物的气息,青草的幽香沁人心脾。微风一吹,窸窣作响。
进入墓区,黄土叠起,香火袅袅,纸钱翻飞。
又一次遇到了赵光明。
赵光明也是一个人来的。他先围着前天刚立起的几个坟包,逐个续填了一遍土,将坟前的道路修葺平整。然后来到那两位尚书幕和布政使幕前面,拜上供品,依次先焚上三炷香、作揖、奠酒。接着,面对尚书幕跪拜叩首,缓缓说道:
“列祖列宗在上,今因忤逆之辈作祟,赵光明没能保住各位祖先的原有坟茔,也没有保住小赵村的六百亩靠河地。我原想:只要坟迁不成,墓地不动,土地就动不了。——古语说‘穷不改门富不迁坟’。如今赵姓家族虽然谈不上富贵繁荣,却也家境祥和安居乐业。迁墓实属无奈,恳望各位祖先体谅。今后,光明一定重立新碑,慎终追远勤加祭扫。——千百年来,土地都是农民的心尖宝贝! 经过前些年的发展,土地流转是必要的、可行的,但是对那种假借流转之名、损百家肥一家的行径,他们绝不接受。对于本次动迁,光明一定铭记在心,今后仍将不屈不挠,除恶务尽,讨回公正告慰先辈!恳请列祖列宗阴德庇佑,继续托福赵姓后人,继续托福小赵村全体村民!”
坦率地说,赵光明并不完全相信所谓的“另一世界”。物质决定意识,“人死而精气灭,”哪里会有独立存在的精神意志。唯物辩证法的哲学理论从学生时代就占据了他的心灵深处。但在另一方面,他却又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人。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浸润着他的思想。特别这一次,既非正常迁址,又是大动干戈,在赵光明的心中,的确感到有些愧对祖先。
赵建国也来了。他是按照赵光煜的要求来的。如果说,赵光明的祭奠,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于先祖的缅怀和追思,那么,赵光煜的行动中却是更多带有实用和功利的因素。赵光煜深知:正是由于他的带头作用,才最终促成了这次迁坟的顺利进行。而也正因为如此,在今后的赵姓族谱中,他必将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深重的污点。从这个角度讲,赵建国的今天的祭拜更多的具有一种代父谢罪乞求平安的成分。
赵建国今天带来的供品异常隆重。他走近另外几个赵姓祖坟前面,几乎与赵光明同时,先焚上一包香,接着拜供、添酒、作揖恭请。静待香火燃过半数,摊开一捆事先打好的黄裱,点燃,直烧了十几分钟,再抓过刚刚启封的那瓶汾酒,绕着供案“哗哗”地倾倒出来,之后双膝跪地磕过四个响头。一切是那样的虔诚和庄重。
默默的打量着赵建国祭祀的动作,我忽然想起了那天陪玉刚去上坟途中二叔的谈话: “这次‘美丽乡村’建设,据说上边下拨到村里八十万,所有工程都是赵建国个人的装修队干的,就这一次他至少也得赚取十几万元。前面旧村改造,招标、进料、拨款都他自己管着,里面的猫腻更多。可是退一步想想,这些项目都是他没白没黑、费心劳力跑下来、干起来的,要没有这些活动,现在还得到处断壁残垣、满眼扬尘蔽日。做人,要知足,要懂得饮水思源。”
我的质朴厚道的父辈,我的厚重朴质的乡亲!
充满矛盾的声音,在二叔的口中却是那么自然、真切。
——在早已结束“扫盲”的中国农村,这些年来又产生了多少新的法盲;
——历经几千年传统观念浸染的人们,思维定势什么时候才能在善良和愚昧之间清晰的划出分野?
隐隐想起了当年的阿Q。
十 二
起风了,萧瑟的秋风有力的掠过小赵村的上空,吹动着墓群里面的松柏、野草,篦梳着四周一片片的青纱帐。一个巨大的气团,裹带着无数庄稼的叶片,旋转着,飞奔着。风,好像要把整个的大地都要翻卷过来,似乎是要借助这力量彻底涤荡掉天际下的沉渣污渍,催生出一个更加天高地阔、天朗气清的新的寰宇,粗犷而肆虐。同时,也将我眼前这条返城的大路吹拂的更加洁净。
离别喧闹了几天的家乡,回到城区时,已是傍晚时分。走进家,推开高层楼上那扇可以远眺的窗户,此刻,夕阳正将大半个天空映的彤红。极目远望,远处沃野千顷,莽莽苍苍。大片的火烧云,象彩帛,如丹霞,白云苍狗,碧空澄澈。一幅激荡人心的绚丽画卷。
玉秀的电话这时又打了过来,她告诉我:上次玉刚婚礼中提到的请人前来培训现代农业知识一事,她已经办妥,近期就会过来。——另外,关于小赵村的这次土地流转,她已经拟好了一个专访的提纲,明天交领导审定, “希望有更多的人,透过事情本身,能知道些什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