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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珍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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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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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路


  驿                  (小   说)

 

 

 

                                                             

 

天奎这些天是全身心地投入到续修家谱的上面。

天奎姓鹿。“鹿走神州”,他们这一支鹿姓,源自鲜卑族,属于部族中拓跋部阿鹿桓氏,在北魏时迁徙于此。

军屯,一个中等规模的村子。各个方面,不算好,也不算差;既不靠上,也不靠下。叫军屯,历史上却从来没有屯过兵。村史上面最大的亮点,是当年曾经设过驿站。最近的一次出名,是作为全区最后一批完成的旧村改造项目,却以周边最高的建设标准,落实了整村搬迁。

续修家谱是大事。但这次天奎修谱原因有些特殊。

鲜卑族,那是一个曾经金戈铁马名垂青史的强大民族。梦回联营所向披靡,他们血管中奔流的那种不惧强暴、奋勇抗争的基因代代相传。

鹿姓源远流长,名人辈出。

天奎兄弟四人,他父亲一辈兄弟也是四个。

续谱,通常情况下,一般都是因为原来的谱系里面后来辈分用字缺失,或者中间发现了前期谱系内存在重大疏漏,由本族中能孚众望的长辈召集各种相关人员进行续编。但天奎这次编修的情形并非全部如此。——确切地说,这次天奎至所以坚持修谱,多半来自旧村改造之后他的内心的烦恼。

 

 

进入腊月,社区过年的氛围渐渐变得浓郁:办年的人们开始增多,卖冰糖葫芦、卖甘蔗的小贩进村串乡。一些人家陆续贴上春联。新村内外,鞭炮三三两两地炸响。

军屯和其它村落最大的不同,是它曾经独有的驿站。虽然驿站最后消失也已经有几百年了,但那毕竟是村庄的一段重要的历史。老一辈的村民们还能从一代代口口相传的述说中,依稀还原出当年站里的各种情景。现在,远远望去,一面杏黄的旗帜,上面大书“驿站”两字,这便是半年前刚完工的崤山古建筑中复原后的驿站站址。

对驿站,天奎的心中保留着一个位置:因为那毕竟是军屯人可以向外人炫耀的一段经历。但现在,他最关心的却是现实中的种种情形。

军屯的旧村改造是从前年就开始了。按照市、区两级规划,村东崤山的治理和村庄改造统一布局,同时启动。为了便于施工,对崤山一带的村民土地先期进行流转,对村里的旧居先行测量登记。开发商是当地几家知名的建筑单位,一切都按部就班有序推进。新楼的质量无可挑剔,绿化、保安、健身广场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同步到位。村民们实现了多少年来做梦也不曾想到的美好理想,他们兴高采烈地迁入了新居。而天奎的烦恼却也就此开始。

天奎搬入新家的时间稍晚。他没有象其它村民一样大操大办,添家具、搞装修,甚至还要“温锅添灶”。没有。他只是找人在原来的水泥地面上简单地铺了层瓷砖,较低档次的瓷砖,然后,一切依旧、潦潦草草地搬了进去。倒不是完全拿不出这部分支出,而是他实在没有那样一种臻于完美止于至善的心气。

迁居之后,原来的村庄升级为社区组织,各种以前没有的管理规章陆续出现,各种的不适和困惑也开始萦绕在兆奎的思想深处。空间的狭小限制了一切。甚至,就连卫生间的那只抽水马桶,对于天奎来说,也不如以前小院中的那种舒畅随意。楼房以外就是公共用地,远不像当时的家院,五间平房前面一个偌大的天井,在里面可以自由的种植、养殖,干自己喜欢的一切。天奎自小喜爱饲养禽畜,当年他干队长,他们队里的牲畜个个膘肥体壮,是全乡最好的。他对它们好,它们也没有亏待他。累是累点,脏是脏点,但他却感到日子过得踏实。而这些,现在都已经不复存在。生活的不便还在其次,最重要的,不能种养,不准用柴禾和煤炭烧灶,这两样算起来,一年的损失不在少数。

新的生活带来的变化是明显的。对门两户是外地户口,半年也说不上几句话。冷漠和隔阂,完全取代了当初温暖融洽的邻里关系和醇厚乡风。而天奎的烦恼还不仅限于这些。

 

 

准确些讲,天奎这回的修谱,除了要弥补族谱现有内容的缺失,更重要的,他想藉此来排解一下自己内心的焦躁之情,同时更想借机启发人们重新温习缅怀传统道德文化,矫正有些人现实思想认识的偏移。在某种意义上,尽力救赎他们已经变得麻木的心灵。

刚刚经历的几幕清晰的铭刻在天奎的记忆深处:

军屯,既毗邻城市的繁华,又具有独特的乡村田园风光。良好的地理位置,成为各路开发商眼中的新宠。地好,新旧置换面积就多。房子有了,一些新事物新矛盾也随之出现。

还是在刚迁入新居不久。这天他刚进入楼区,就听见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循声快步走去,只见一辆铲车突突地响着,车前是一小片开出不久的菜地,中间的一畦已经被铲平,还在生长的青菜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两个村委电工兼铲车司机,正同十几位村民紧张的对峙着。

村民鹿德旺高声转告天奎:“咱们地区本来企业就少,就业挣钱困难。这里离农贸市场又远,大家在楼前空闲地上搞点种植,今天村里却硬说是破坏绿化,要彻底铲平。试想,咱们世代务农,在自己门前种几棵菜,竟犯了哪条王法?!”

电工说:“派车平地是书记直接安排的,我们只管执行。有什么意见你们找他去说!”

“不让种养,为啥不早下通知?要平地,先赔偿大家的化肥、农药钱!”几位村同时要求。

天奎发现,眼前这些大部分是一些年龄较大、日常收入较低的村民。由于缺少就业工作的机会,平时大家只能将就凑合的过活着。他们渴望具有更好的生活质量,但是却没有更充足更殷实的经济方面的来源。

天奎再一次感到了挠心。对一些村民的处境他感同身受。对这次的派车铲地,事前他并不清楚。但现在却不能完全回避了。他用力平抑了一下内心有些烦乱的情绪,上前喝止住双方。先让司机将铲车退后、熄火。再转向其他村民,只说:“今天先不复垦。等下一步开会商量后再做决定。”然后,急忙向前走去。

 

小区的宣传栏前围了十几位村民,正在观看刚才贴出的一张村委的布告。天奎赶到这里,他也注意到布告的内容:

“《社区管理规定》

……

“一.不准在社区内饲养鸡鸭牛羊等家禽家畜;

“二.不准在楼区前后种植蔬菜瓜果;

“三.不准在社区内点燃柴灶、煤灶,用于做饭、取暖;

“四.所有生活垃圾集中存放于垃圾箱内,严禁乱扔乱放;

“五. ……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发出议论:

“不让种植,不准养殖,一年要多花不少钱呢!还有,外面的东西污染也重。”一位村民说。

“哼,当是什么新规程呢。叫种,老娘也懒得去种;让养,老娘也不想去养!”说话的是高翠花,描眉画唇,三十多岁,一副花枝招展的打扮。她老家面积大,这次一下分了五户楼房,并且全都靠近公路,除了留下一层自己居住外,其余全部租赁出去,每月光租金收入就顶个整劳力。她的出租项目,不仅租金高,全年租金提前交齐,而且对中间退房的租金一律不退。既有钱又有闲,个人的兴致也随之蓬勃发展,高翠花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四处串门唠嗑、唱歌跳舞。此刻,高翠花边说,一边“噗”的一声,将嘴里磕着的一块瓜子皮吐了出来。

“村里要让种养,我就来干;准许烧灶,我也烧灶。‘磨响就有麸’。平时动动手,半年的支出就省下了。”玉屏挺身说道:“别看现在每家几座楼房看着,不看看全村的粮田还剩多少?平时不精打细算,再过几年,各家都去啃那块楼板吗?!

玉屏的旧房面积小,又和老人挤在一块,这次只分了两户,除了住宅没有多余的房子。这次统一规划,村里原有的几处农田都改成了其它项目用地,两个孩子还在上学,丈夫又刚生过病,她只得每天到劳务市场打工养家过活。

“种养、燃灶,那都是穷棒子才侍弄的东西。使用天然气做饭取暖,又干净又方便。现在,既然上级要求解放思想,这厨房革命也得要与时俱进嘛!”接话的曹忠,四十来岁,黄脸皮,镶着金牙。原来在单位上班、跑过业务,后来嫌工作太累就辞职了。曹忠也是分房大户,现在,除了自己住着一户和另有两户出租以外,他又别出心裁将空闲的一户改作茶楼。名曰茶楼,里面却悄悄地放了几张麻将桌,大部分时间都在纠集一部分闲散人员堆长城赌博,自己则从中坐地抽成。此时,曹忠阴声阳气地说完,用力斜睨了玉屏一眼,目光中充满了不屑。

几个人,由于现实处境不同,说话也立见高低。在高翠花、曹忠的言谈话语之间,明显流露出一种惬意、自得和对玉屏的轻蔑。其实,生活所给于他们的,也并非十全十美。而玉屏,也未必就会永远受困。

天奎定睛一看,这些围观者中,大部分是高翠花、曹忠的舞伴、牌友。略略回味几个人的谈话,顿觉五味杂陈。联想起分楼那天,人们在喜笑颜开的同时,一部分村民隐隐流露出的一劳永逸的神色。蓦地,刚刚发生的铲地的一幕又重现在脑海。几种场景,分别勾勒出几幅迥然不同的群体画像,分明代表了几个截然不同的村民阶层。天奎高声说了一句:“都不要把话说满!”转身将脸一扭,匆匆离去。

 

几天后,村民代表会议召开。会议的主题是进一步讨论决定完善社区管理问题。自然地就提到了不久前公布的管理布告一事。

“既然不让在楼区种菜养殖,就该统一规划种养地片。身在农村,总不能让大家每天赶集进店去买菜吧?”一位村民代表说。

“村里目前已经没有空闲地片了。”支书鹿天耀说:“土地不是牛羊,它不会下崽,也变不出来。当初根据航拍测算,全村共计各种土地四千二百亩,乍听面积不小,这次全乡综合整治,光崤山规划区就占去三千亩,电商工业园、其它园区项目原定一千三百亩,实际土地流转只有一千零八十亩,那里还有多余地片再规划种养用地?”

鹿天耀三言两语,就把大田菜地的事推了出去。

“那个崤山综合治理再怎么说也就是建个公园,难道游园能比吃饭更重要?”又有人发出质疑。

“这事你得去问规划部门。”鹿天耀仍然不卑不亢,不温不火。

“种菜种花,一字之差。咱们是城郊,是农民,既然大田没有了,餐桌上面总得见点青菜。都是绿化,换个思维,果蔬也是一道风景,夏秋季节,只见一片翠色,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不也是一派乡村季风的景色?”

另一位代表的发言,引来一阵赞同的声音。

天奎开始发言。他是党支部委员兼村委成员,此刻还在想着那天宣传栏前的事情。他的发言已经不再单纯纠缠于种养和燃灶的问题。听话听音,那天天奎听到的,分明是高翠花、曹忠等人对那种不劳而获生活的满足和惬意,同时,尖酸刻薄的话语透射出他们对玉屏等弱势群体的蔑视和冷淡。现在,天奎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几个人志满意得的情态。他直抒胸臆:

“今天我不想点名,我只想就事论事。今年,村庄的确变化不小。一夜之间,各户从原来的几间平房到坐拥百万家产。暴富了、发家了。但是所有这些,仅仅因为我们出生在军屯这片土地上,遇到了旧村改造这个机遇。它和我们的奋斗、能力毫不相干。几天前,有人能说出那样一篇话,代表了什么、反映出什么?只能有一种解释,思想蜕化、道德丧失。仅仅凭借一点外来的横财就想坐享其成一劳永逸,就要目空一切,他们所代表的,是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不被倡导、不受尊崇的历史糟粕。这种思想行为,说轻了是小富即安不思进取,在本质上就是一种腐朽的寄生生活。长期秉持这种思想,还能奢望他们对于那些勤恳劳作却还不富裕的人们,对于那些弱者、弱小群体再有一点爱心、同情心吗?!今后怎么样引导他们、教育他们,难道不应该是下一步社区管理的重要工作内容吗?!还有,对玉屏这类处境比较困难的,今后村里是不是应该有一个具体的帮扶措施?对于新区建成后出现的其它新情况新问题,村‘两委’是不是应该有一个全面的考虑?!”

老一辈的村民中,天奎属于读过书,也经见过风雨世面的。当年,高中毕业后,先当兵,复员后又在村里干过队长,当过村干,曾经作为农业战线的先进模范几次在区、乡会议上发言,平时见事说话,深刻、沉稳,细密中见睿智,与众不同。

当天会议的最终成果,是把《社区管理规定》的第三条修改为“允许村民在规定区域内种植菜蔬瓜果”。这是几位代表据理力争的结果。天奎的发言,没有引来任何实质性的回应。而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鹿天耀的态度。党支书鹿天耀,一位高中肄业、三年前的精明的水果商人,他似乎始终都没有认真关注会议发言的内容。散会之前,鹿天耀长长的吸了口烟,正襟危坐,右手潇洒地一挥,淡淡的说:“新时期每个人都必须解放思想转换观念。能把新区建起来,村‘两委’已经尽心竭力。不算功德圆满,至少也是有所建树。今后,有多少大事还在等着,怎能奢望我们把每个人的思想转变都包揽下来,把所有村民的大事小情都承包下来?” 天奎感到,在鹿天耀的心目中,这些村民思想的新变化、迁居之后就业中生活中的新问题,都只是一些旁逸斜出,根本不是这位书记大人必须考虑的重点内容。当即,天奎就想要和天耀认真地争论一次,严厉的责问他一番。转念一想:凭他今天的表现,再怎么样,料也难有实效。天奎心中的郁闷更加严重,嚯地站起,愤愤地说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即在其位,须谋其政!”把椅子使劲往后一撤,大步离去。

 

                                                   

 

正式修谱前,这一脉鹿姓分散在各个地方的家族代表集中召开了预备会议,明确了本次续修的宗旨要求。按照分工,这次修谱,天奎承担的是这一片区十六个村庄的联系、督导工作。

天奎一生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天奎感到,生活最终没有亏待他的,就是这几个子女都还算争气,让他能够在村里昂首挺胸。

次子建辉,大学毕业后,先在一家韩国电子企业干过两年,去年春天回家自己创办了这家电商创业园。天奎来找建辉,是要他出车帮忙去周围各村联系修谱。续谱是一项系统工程,方圆几十内本族的所有成员必须全部载入。因此,四处统记这些人员就成为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

天奎说明来意,建辉的脸上带出了几分不悦。嗫嚅着,将就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建辉有文化,思想活跃,头脑灵活,凡事有股闯劲,不怕冒险敢于冒尖。而天奎则谨慎持重,考虑事情既有主见又比较周全。因此,平常天奎对儿子的各种行为,总有些看不大惯,两人有些别扭。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天奎开门见山。

“这次续谱,是有人约你的?咱村都谁参加?”建辉迟疑着,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没人找我,是我自己要搞。你大伯、你二叔,我们三个牵头具体操办。”天奎简洁明快。他见不得建辉粘粘糊糊的样子:“还有啥话,你就直说。”

“今天电商园办理升级落户,挺重要的,修谱的事改天再说吧?”建辉说。

本来,对于这一片园区的建设,天奎心里就有一定的看法:军屯所有的土地就这一片最好,全村三千口人要凭它吃饭呢。这次改建园区,一下就全部划了进去。对于那些电商、微商的名词,他知道的不多,可是这些年却眼看着有许多的规划园区后来变成了荒草野坡。自古“民以食为天”,那些平整肥沃的土地,是当年他带领社员顶风冒雪一铲一镐修出来的,天奎的心里不能没有一些想法。只是,这件事情实在轮不到自己说话,况且又是儿子挑头,自己也只能在背后评说几句,也就算了。今天,建辉的表现,无疑再次触动了天奎的隐痛。

“说好的事情,能让大家都等你的明天?!”天奎的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稍后又说:“这里就你一个人、一辆车?”

“人有,都在干活。我不能安排停产去和你跑。就这趟出去,连人带车,少说也得四、五百元。社会在发展,也不看看,现在还有多少人每天净想着去干那些事情?飘渺虚幻陈年旧账。我看,你那思想也得变变了。”建辉却又冒出了这样一句。

天奎真的生气了,后悔不该来这一趟,事情没办成,反而要听对方的说教。在天奎的思想深处,族谱具有十分崇高的地位。建辉的态度,不仅是怠慢,简直就是亵渎。他强压住怒火,高声说道:“你敢说那些族谱家规是缥缈旧账?哪朝那代,再进步,它也不能没了祖宗。当初供你们读书、上大学,并不是为了让你们去创泼皮、当下三!一个人,如果连家谱祖训都不认了,他还活个什么劲?!算了,你且去忙,我打车去吧。”

天奎真的打车去了周围各村,并且当天就联系了大部分本族人员,收集到续谱的第一手资料。

 

长女建红是最让天奎自豪的。

除了驿站,军屯村另一项与众不同的,是它的延续多年的鼓舞。村里的鼓舞已经有几百年历史。每逢重大节日,鼓舞现场,九面大鼓,近百面小鼓,同时擂响,铿锵有力的鼓声在几里路外都能听到。伴随鼓声,近百条红绸一齐舞动,迎风上下翻飞。一张张庄严凝重的紫铜色的面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场面蔚为壮观。几个月前,几位村民突发奇想,申请建立起一个鼓舞文化创意园,地址就在建辉的电商园区对面。经过几十天的筹备,上午正式落成。副镇长建红作为特邀嘉宾参加了剪裁。活动结束,乘着一点空闲时间,建红来到了父母家中。

天奎刚从外面回来,建红询问了一下父母的身体,随后说起了剪裁现场的情况:“今后要进一步发掘鼓舞文化的内涵,着力打造亮点特色。还要参与市场经济,以鼓养鼓。要积极打造品牌效应。”建红先说了一通自己的想法,又提示天奎:“爸,有空你也去鼓舞那边看看,很提精神,蛮热闹的。”

天奎年轻时也打过鼓。那时候真是‘一闻战鼓起精神’,可是后来渐渐就不太热心了。这会儿他就说:“凡事都有个度。练鼓是好事,可也别光为练鼓耽误了其他村民的工作。”天奎说完,忽然就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建红:“昨天镇上才下了通知,要对新居楼区的住宅确权登记。咱家的情况,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原来,一年前,在迁入新居之前,建辉和哥哥虽然都已成家,但却都是住的当年的两口平房,并且也没有明确分家。这次旧村改造,按照一户旧房置换两户楼房的标准,天奎一下分到了四户楼房。除了自己和建辉兄弟俩各住了一户,另外还空闲了一户。眼下,对于这四户楼到底该怎么确定产权,几天来天奎一直处在犹豫之中。

“这件事你自己决定,我一下也说不好。”建红不想让自己深陷进去。毕竟分家确权是件大事,仓促之间她也真的说不出什么。想了想,又说:“你掌握几点:尽量公平,不留后患,不要挨骂。”

四个子女中,天奎最满意的就是建红。这闺女从小就聪慧上进,学生时期就入了党。大学毕业后先考取了区直机关的公务员,转正提干,去年又下派镇上,当了领导。平时说话做事,每每显得沉稳大度。这回听罢女儿的建议,天奎心中就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

如果单就楼房的置换方面,天奎对这次旧村改造的结果还是满意的。岂止满意,由原来的两口平房换了四户新楼,令人简直喜出望外。确权的事迫在眉睫,镇上要求全部登记必须在月底结束。通常,确权分家一般都要有村里干部或本家长辈到场主持。人多势众,即便有个别后生对各项决议心中不服,最后也得勉强服从。但天奎这次却没有找人。当年,几代祖辈分家,大家都是心平气和互谅互让。况且这一次财产明显由少变多,以天奎自己的力量,他感到主持这次分家应该绰绰有余。

“这些年,大家一直在一起。俗话说‘没有不散的宴席’,这点家产以前都是写的我的名字,这次镇上统一确权,也算提醒了我一下,乘这机会就把它们明确下来,将来万一遇到什么事,各人也好有个说法。”天奎开宗明义直奔主题。说完,环视了众人一眼,就要每个人分别发表意见。四个子女,长子建平、长女建红、次子建辉、小女建群,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却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还是由你决定。”天奎不再迟疑,将自己几天来的想法和盘托出:现有四户楼房,建平、建辉兄弟俩各分一户,天奎自己留住一户,建红、建群两个共得一户。天奎的一户,待夫妻两人百年之后,有四个子女平均分配。

天奎觉得,这个分家方案,即体现了农村的习俗,同时又兼顾了目前的实际状况,照顾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虽然不能说臻于完美,至少却也讲得过去,想来定能顺畅通过。不料,自己的话音落地,却并没有引来期望中的赞美附和之声。在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建辉首先发言:“这个分法,看似合理,其实是一刀切。有件事我必须说说:当初订婚时,我住的那边说好是给我们的。并且,这次旧村改造按照是原有平房的面积置换,我们的这个院子,间数最多,因此所换面积也大。”建平,这次崤山开发建设公司的项目经理,听到这里,就说:“虽然是分家,也要体现多劳多得。当年我下学最早,那些年自己挣得工分、工资都归属了全家。按理这次也得有个说法。”小妹建群适时插话:“法律规定子女都有继承父母财产的权利。将来老人年迈,大家都要尽心。为什么女儿就该少得一份?”几种声音一出,天奎的思想顿时便乱了。这一番争议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努力地平抑了一下纷纭的思绪,天奎重申说道:“前面的事情都不要提了。一切从现在开始。”建辉却说:“当年三媒六证红口白牙和亲戚说下的,怎能说变就变?我这边好说,女方那边怎么交代?”建红不能不说话了,她说:“光儿子就够交涉的,再添上个媳妇更难打理。我看,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去都认真想想,确权的事改天再说。”说完给天奎使个眼色,率先走了出去。

天奎这次犯了一个错误,他忽略了建辉他们这一代的这些年来的生存环境,以及他们所受到的教育——现实的教育——早已和他当年的情形完全不同。天奎所秉承的更多的是传统的东西,然而现实却是,不管这些传统理念、传统道德最初的根基多么厚重、多么坚实,都不能完全抵消代沟的差异。

分家的事一共进行了三次,前面两次都无果而终。天奎胸中块垒翻搅,内心塞得满满当当。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平时看着那么优秀、那么懂事的孩子们,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却是如此固执、如此寸步不让?远不像自己当年分家时互敬互谅的情景。直到第三次,天奎请到了村两委的两位主任,又请了本家的三个长辈,在众人一半劝解一半逼迫的情势下,再加上建红高风亮节主动提出放弃自己的一份,这样几方面共同发力,总算使事情得以解决。此时,天奎只感到百感交集心力交瘁。

天奎感到这些年丢失的东西委实是太多了。尽管他也经常发现一些呼唤国粹、回归传统思想传统文化的呐喊,甚至是十分强烈的呐喊,可是最终的效果却实在不能令人满意。对经济物质的渴求无疑已经冲决了一些人心底的最后的那一条道德底线,而且其势之猛、风头之烈,不能不说是一个民族的悲哀!天奎属于农村中粗通文墨的那种,当年曾经涉猎过一些小说、演艺等历史书目,多少受到一些古典文化的熏陶。借古鉴今,确权分家的事无疑严重刺激和震撼了他的内心世界,他在反思、在抉择,‘心病还须心药医’,而全面重修家谱,便是他几经思考后做出的一项呼唤传统现身说教的重大举措。通过续谱,一方面化解一下自己心中的烦躁和无奈,同时更想乘机收敛起人们那些离经叛道狂放不羁的欲望杂念,梳拢一下在他看来已然四分五裂的各种思想。他希望,凭藉该项行动,能使人们尊重家族、循规蹈矩,把儿女们那颗发生偏离的心灵重新扶正,皈依正途。

                       

                                                        

 

电梯在十八层楼停住,穿过一段走廊,天奎走进了自己的入户门。

天奎的家在楼层的最东段。崭新的楼房,外面呈米黄色。室内,洁白的墙壁,三面都按着高大的窗户,可以俯瞰四周的一切景象。

楼区北面,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直通远处的市区。西面也是公路,毗邻着新落成的项目园区。东面和南面是崤山,也是这一次全镇整体改造中文化生态公园项目的重点所在。远眺景区,正北是恢弘的园门,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分别建有非物质文化展馆、古村落遗址、九圣阁、玉皇庙、望京楼等;两处巍峨的山巅遥遥相对,分别建有文峰塔、凉亭;两列游览用的轨道车环行其中,路边栽种着一片挺拔的银杏树和其它树株;由东而西,沿山坡而下是复原后的军屯驿站;再往西,是一片水上唐风商城,一座直径十几米高的转轮水车,寓意商城的经营风生水起、财富聚集;一条玉带似的人工河蜿蜒而过,九排高层的居民新区,自然地成为整个景区的一部分。整个规划布局,匠心独运大气磅礴。

天奎进家。他的腋下多了一个厚重的提包,里面放着刚续修完成的族谱。

腊八过后,在外游子还乡,正是各地农村集中续谱的时间。

鹿姓在军屯属于大姓。鹿氏家族中重要的男人们都来了。

客厅正中的方桌上,靠前供着一个香炉,数路香火焚燃着袅袅青烟。稍后平铺着一块红色缎面,三卷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家谱隆重的放在上面,最上面的一卷掀开了扉页。

众人面向案桌分成数排,垂手肃立。

单元门外,两挂长长的鞭炮同时点燃,大地上瞬间落满了红红的纸屑。似乎与鞭炮相呼应,对面鼓舞文化创意园的数面大鼓此刻也“嗵嗵”地擂响了。

室内,天奎和几位长辈走到人群前面。有人开始高声诵读:

“草木本源,叶长于枝,枝长于木,木发于根。饮水思源,人各有父母先祖。现我鹿氏一宗,家丁兴旺,枝繁叶茂几近望族。因族谱年深,特从麟字四十世又续家谱,让后人明鉴。本次修谱,主持人,三十八世孙鹿天奎、鹿天祥。主笔续写人,三十九世孙 鹿建明、鹿世锦……

天奎即席讲话。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份讲稿,那是他前天晚上用了很长时间才完成的:“家庭是社会构成的基本单位。家族兴旺才能民族繁荣国运昌盛。光宗耀祖是每一个后来人的责任。江河万里总有源头,树高千尺根在沃土。每个人,如要有益于社会,必先谨遵族规家训、人伦纲常。明教化、重涵养,锻造醇厚家风,提升个人品德。每个鹿氏后人,如果他不想数典忘祖,不愿辱没门楣,就一定要勤加修为,用心修德。这些,就是我们这次续修族谱的初心,是本次修谱贯彻始终的宗旨要义。”

天奎对自己的讲话并不满意,总觉得有些想法还没有完全表述出来,但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词句。他在讲话时有意识地朝建辉几个扫了几眼,建辉的位置不靠前,也不过分靠后,此刻他正一脸肃穆,那眼神是庄严、凝重的,却又带着几分忧郁。而当和父亲的目光相对时,自己便很快转过身去。

接着是叩首。天奎先严肃地环视了众人一下,转过身去,双手抱拳,上身前趋,朝案桌作揖。喝令后面:“叩首!”然后,双膝下跪,两手扶地,重重地磕了四个头。

众人紧跟着叩首。客厅里顿时呈现出一片高高低低起伏有致的壮观场面。俯仰之间,人们的心灵仿佛完成了一次新的洗练与升华。

 

                                                     

 

鼓舞文化创意园,各项活动蓬蓬勃勃开展起来。与社区相对的园区中,每天都响着铿锵有力的鼓乐声。园区里新开了一家红酒馆,一到晚上,灯火阑珊,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便从各地聚拢进去。

天奎很少进入鼓场,更没有去过红酒馆。鼓乐之声像是擂击在天奎的心头,让他隐隐地感到有些烦乱。

续谱之后,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天奎表面上清闲了许多,内心却并不平静,他想利用这段时间,认真的规划一下自己未来的职业。

新区的种种情形,他早已熟悉。自己还算年轻,目前还不到完全依靠孩子们来过活的时候。而且,他们也都有个人生活的压力。他必须为自己、同时也尽量地为和自己情况相同的村民们寻找一项能够安身立命的所在。

天奎的为着他人,源自小区的村民们几次撞击他心灵的发声。自从第一次在布告栏前聆听到玉屏的议论声,不久,他又听到了村民德旺的一次抱怨。德旺今年五十岁,前几年一直搞着养殖。这次综合整治,他的养猪场同时也被拆除了,父母需要照顾,儿子还在读研,女人身体弱,干不了活,德旺自己每天去崤山风景区干保安,一个月只有一千多元的收入,全家的生活捉襟见肘。这天早晨,还是在布告栏前,德旺终于憋不住了,大声说道:“成立社区了,这些民生的具体事情怎么不去想想看看、认真管管?我们还能干,还不到靠人养活的时候。作为一级基层组织,为什么就不能把大家收拢、归整一下,少玩花、多务实,给我们开辟一条创收养家的通道?!”天奎听到这里,粗略一算,竟有些吃惊,原来新区中类似德旺这种情况的居然还有十八、九户。真的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群体。天奎恼火有些人的不作为,同时就有了为大家再闯一条新路的想法。

可是能有什么更适合自己的呢?年龄和身体都是明摆着的,即便身体完全可以,年龄也已经超出了大多数单位的规定要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现在有些单位的招工条件变得日益挑剔。想到这里,天奎又一次感到了憋火。几经考虑,一如筚路蓝缕,挖空心思,天奎终于发掘出一条相对可行的创收项目。

几十条竹篾扎成骨架,外表裹上透明的红纱,便是一盏花灯。外看花灯,嫣红的纱面,挺拔的骨架,金色的饰圈,米黄的流苏。在夜色中点燃后,里面烛光摇曳,远远望去,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制作花灯也是村里的一项传统手艺,现在又被天奎重新利用起来。军屯的花灯以纱灯和宫灯居多,它们造型简洁,用途广泛。偶尔也有彩灯,龙凤灯、金鱼灯、荷花灯、丹凤朝阳、跑马灯,一个个花灯在天奎的手中诞生,惟妙惟肖美仑美奂。花灯的重放异彩吸引了村民们的加入,成立军屯花灯社是天奎的大胆探索,而把销售搬上电商平台则是剑虹的建议。续谱之后,建辉有了很大转变,所有花灯样品的拍照、撰稿解说,都有他亲力亲为。平台的搭建使军屯花灯名声远播。从年前一直到元宵,都是灯笼销售的旺季,天奎抓住时机,携带样品,亲自到城市的文化商城、商厦和小商品市场开展促销。花灯社一夜走红,各种灯笼迅速走俏,于是,玉屏、德旺和社区的其他村民又增加了一条创收的途径。

 

                                                     

 

年前,村里又发生了两件事情。

一件,鼓舞文化创意园升级为市文化馆直属的表演团体。市文化旅游局领导曾经是建红的中学老师,由市局领导出面协商,具体办法是:由文化馆负责鼓舞的艺术指导、培训,在经营方面仍然自负盈亏。这样借壳生蛋,一方面提高了军屯鼓舞的外在形象,扩大了鼓舞文化的社会影响,同时又进一步拓宽了鼓舞团队演出创收的渠道。

另外一件是鹿建军等两人的先进党员评选风波。

按照上级要求,年前,村党支部评出了十名先进党员,并在宣传栏进行了集中宣传。十个人胸佩红花,大幅彩照出现在橱窗上面。名单一公布,随即就在村民中引发出两种意见。一种认为:鹿建军作为村建陶厂的负责人,是村里少有的致富能人,近几年在村民福利集资发放时都捐款捐物,在绿化、修路等新村建设中积极参与,理应当选先进。另一种意见则坚持:建陶厂占用的是原来的村集体土地,许多设备当时也是集体的,但这些年中却一直没有缴纳承包费用。十几年来,他截留的利润不仅足以抵消历年的几次捐献,而且还有大量盈余。另一个更差,先是靠抢占崤山林区,几年内伐卖了全部成材林木,然后又违规开发山下沙场,倒卖黄沙。很快暴富后却为富不仁,最典型的,他父亲前年病重,由于拒不缴纳医药费,老人被驱赶出院,回村后不治身亡。这次仅仅因为他是某位区领导的关系,就要破格入选。细究两人的行为,不仅不能当选先进,甚至都不配做一名普通党员。原来,当初提名鹿建军两人的是鹿天耀,天奎当时就表示反对。鹿天耀之所以热心提名,是因为三人之间背后的多次交集。围绕选举结果,村民们两种意见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事情一直反映到镇、区两级组织部门。上面进行了彻查,最后,根据区里决定,经过二次重选,终于把他们剔除出去,事情才算得到解决。

 

 

除夕的下午,天奎父子一行来到了崤山。先来到山前公墓的祖坟茔地,按照习俗,上坟祭拜请老。前年制订崤山治理规划时,有人曾提议要迁移这一片墓地,后来由于村民的集体反对,没有迁成,只是在四周垒砌了花墙,里面又修了水泥甬道,对墓区进行了全面休憩,这样既同景区隔离开来,又方便了人们的祭祀。

离公墓不远,便是复原之后的当年的驿站。但见:前后两处四合院,古朴高大的院墙,厚重的黑漆木门,数排砖木结构的平房,屋顶衰草摇曳。院内,青砖铺地,客房、马厩等井然有序。门前,一根高大的木柱上面悬挂着一面杏黄大旗,上书“驿站”两个大字,迎风飘动。驿站前面,正对着十字路口,那是一个刚竣工的异常开阔的路口,是这次综合整治的项目之一。两条大路,南北的一条,一头连接城市,一头直通矿山;东西的一条,分别贯通两处大的县域。风,把宽阔的路面吹得一尘不染,像极了两条互相交叉的青色的缎带。平坦的柏油路,隔离带上青松苍翠,两边是红砖铺砌的人行道,两旁遍植着郁郁葱葱的绿化苗木。

祭祖完毕,天奎一行顺路到达驿站门前。站在旗帜下面,凝望对面的路口,天奎仿佛想到了什么。中国的驿站始自秦汉,两千多年来,驿站、离宫、馆舍连同各地的军事设置,成为历代官员赴任、巡视和戍边卫国的重要设施。军屯驿站建于唐朝。驿站的位置必须处于通衢大道,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是它肩负的特殊使命。距军屯驿站不远,据说就是北宋时通往东京汴梁的大路,《水浒传》中孙二娘开店就在向西几华里的地界。传说,小霸王周通、神行太保戴宗也曾几次往返于此。漫漫驿路,演义过多少叱咤风云的历史传说,留下了多少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

天奎回望崤山,历经生态修复和综合整治后的山梁,一幅现代化旅游园区的情景尽收眼底;那边,军屯新居的高层楼群拔地而起;稍远处,电商创业园、鼓舞文化创意园等隐约可见。

天奎的思绪如波涛翻卷:

花灯制作不仅为一部分失地的村民提供了另外一个增收机会,同时,它进一步收敛起一些人那开始蜕变、慵懒的思想;因为村民采用煤改气越冬取暖,镇上今年每户拨付了一千元的补助费,基本弥补了这块超支差额,但明年的情况却没有定论;高翠花的房屋租赁仍在继续创收;曹忠茶楼内的秘密,镇派出所上门查过几次,据说由于他和所领导私交密切,一直查而未禁;电商园、鼓舞创意园项目日益红火;党支书鹿天耀却仍然高高在上……

“这些经过了土地流转和旧村改造的人们,正在步入城市化的人们,他们的社区建设,他们迫切需要的各种各样的社区管理工作,难道不也正像行进在继往开来的驿路之上?处在新旧交替之间,正处于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吗?”天奎忽然想到。他想到了建辉,想到了德旺,想到了玉屏,想起了高翠花、曹忠,甚至还想起了鹿天耀,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他们的鲜活的面容。

“这些来自生活底层,刚刚才收拾起镰刀粪锨的人们,从昨天的坯屋茅房一步踏入由钢筋水泥组成的城市文明,思想层面准备好了吗?理与欲、义与利、精神的与物质的,这些几千年绵延传承的道德规范。即使他们对有些陌生词汇认知不多,但每时每刻却在用行动表达着对它们的理解和抉择。而在迁居之后、小康之后,相对宽裕的物质条件必须要同充沛的精神滋养紧密结合,相辅相成,唯有如此,才能造就出同现代生活、现代新居完全匹配的新一代村民。虽然,自己在这方面已经有所努力,但要真正形成亮点、蔚成风气,后期的工作又还有多少?!”

天奎他们回到家时,各家迎老的人们陆续回村,迎春的鞭炮开始响起,几处焰火同时在空中燃放。鼓舞文化创意园的大鼓又在“咚咚”擂响。 天空,飘落起纷纷扬扬的瑞雪。这是新年后的第一场雪……           

 写于 2020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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