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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珍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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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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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碑

二十岁那年,玉秀出嫁了。嫁到了西边十几里外的韩家峁,一个半是山地、半是平原的村子。

玉秀出嫁那年,男方上门迎亲的仪式中,离使用轿车还早了几十年,甚至连自行车都还算奢侈。条件好些的地方,有一辆挂斗的拖拉机迎送。韩家峁条件不好,就只来了两辆马车。马车的车厢裱上红纸,马的辔头前面系上红穗子,马鞭上拴上崭新的红缨。伴随清脆的马铃声,红色迎风舞动,倒也很气派的。只是两辆车车身有限,第一辆装上嫁妆已经满了,第二辆坐上几个年龄大些的长辈,就再也容不下人。要再去张罗也未必凑手。过门的时间是早就说定的,情急之下,玉秀喊住嫂子和另一个伴娘:“我们几个年轻,就步行去吧!”

十几里路程,不算远,也不算近。好在玉秀平时在家就是个好劳力,一气走这样一段路也不算太累。快到村口时,拍了拍一路的尘土,又将上身那件红色的外套重新抻了抻。一切收拾整洁,玉秀才和嫂子、伴娘走近前去,一直走入那出来迎接的众人之中。一切按照当时的习俗,循规蹈矩却又喜庆风光的进行完婚礼的每一个流程。拜过天地、高堂,听司仪高呼“夫妻对拜!” 虽说婚事是前年就定下了,但两人却并没有见过几次。这时候,玉秀终于认真地打量了丈夫几眼,同时,众人也定睛观看新娘:面如满月,蛾眉凤目,白里透红的脸庞,高挑的身材。玉秀细瞅了一下丈夫,默默地想:这个人,这群人,这个院落,今后就是自己朝夕相伴的所在了。

在方圆几十里中,韩家峁是个大村。村前平川,村后高山。平原农民的勤劳朴实和山里人的粗犷正直交互渗透。韩家峁又是个名村,同周围村庄比,它具有更加厚重的人文历史的积淀。早在明朝初叶,村里韩氏家族两对同胞兄弟接连进士及第,之后又有十几位韩门子弟连考皆捷。显赫的官阶,曾陆续做到工部主事、山西按察司按察使、少仆寺卿。府、县一级更是枚不胜举,号称“七十二贤”。村后祖茔前面,赫然矗立的五座御立石碑,上面分别镌刻着自万历到清朝顺治年间五个皇帝对重要的韩门先人的追封文字。人称“圣旨碑”,又叫“圣碑”。那是韩氏家族的荣耀,也是全部韩家峁人引为骄傲的所在。渊源的家学、中兴的家世,代代传承,形成了特有的族风、村风。同时,也浸润、熏陶着玉秀的心灵。物换星移,光阴如梭,玉秀从当年那个带些青涩的农家少女成为两个女儿的母亲。十几年转瞬即过,玉秀实实在在的成为了韩家峁的一员。她用自己一如既往的勤快热情、善良正直,在赢得乡亲们尊重的同时,也赢得了一个好的名声。

玉秀真正口碑的传诵是在进入新时期以后。

一九八二年。

地是春天就分到了各户。随着土地的划分到户,以前不曾存在的一些问题也相继出现。

除了人文历史原因外,导致韩家峁出名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这些年中,村政权班子的相对稳定。

韩家峁的村组织建设,最早开始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抗战初期,这里就有了全区第一个中共农村基层支部。诞生于屠刀和硝烟中的新兴政权,密切的干群关系、廉洁的执政风格,深深根植在上一辈村民的心中,也开拓了他们分辨是非的视野。然而,时光荏苒。几十年的岁月沧桑,数十届干部接班上任。政权建设的性质、宗旨和执政根基没有变化,但一代代执政者却在改变。远离了遍地烽火和日夜追捕的威胁,有些人距离奋斗理想的初心也渐行渐远,他们开始蜕变、开始更多的沉湎于个人的利益得失。——现在的村支书韩巍月,曾经是国营企业的基层干部,在六十年代初经济调整期间返回故里,从生产队长干起,在后来韩家峁的历次政治变革、经济变迁中,一直是风云人物。担任村书记也有十几年了。十几年中,韩巍月采用的最有效、也是最笨拙的施政诀窍,就是从严控制新党员的发展数量。人数少,竞争面自然就少。玉秀的丈夫韩玉坤就是在这种严格的控制下,在干过七年村委会计和五年村长之后,直到一年前才被批转为正式党员。

土地承包责任制的落实,改变了韩家峁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当初,每天早晨,只要听到村头的那只古钟一响,往钟下一站,听队干部分派完当天的农活,工作、收入就全有了。收入虽低,却也能维持温饱。而现在,这些已经成了忘事。一切都要全靠自己张罗。想到这里,人们心中就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时代的潮流也在很快地改变着一部分干部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

事情发生在村东的二百亩红壤地上。原本那是最初分地时,根据一部分村民代表的提议,保留的最后一块集体用地。按照半年前的村委决议,准备在上面建设村办企业轻体板厂。主要产品是轻体耐火保温材料。这还是韩巍月在省工陶院的女婿帮助引进的项目。

春夏之交。韩家峁的山山水水披上了浓郁的绿装,燥热的高温开始袭扰着村庄。这时,一条信息在各家不胫而走:红壤地被一个南方富商承包了,一包三十年,要在上面建大型砖场烧卖红砖。

当年,红砖还是城乡建筑业的主要材料。烧砖必须取土,揭去地表的植被,培起埂堰,先灌水,把土灌透。晾上几天,然后一批批掘进,送入砖机,成型后进窑烧制。一段土用完了接着开下一段,循环往复。韩家峁附近几个空旷的大坑就是这样形成的。掘土的时候,为了增加土方体量,就要尽量往深处挖,五米、八米、十米,最后,开膛破腹的土地只剩了砂砾和坚土,再也长不出庄稼。

玉秀也听到了消息,当时心里就是一紧。

两个晚上,几个村委领导紧锣密鼓地召开会议。看来传言不虚。

第三天,晚饭时玉秀就问玉坤:“那块红壤地,可是承包给外商了?我听说要建砖场?”

丈夫韩玉坤,是一村之长,自然清楚事态的发展,简洁地说:“双方已经基本谈妥,今晚就最后决定。”

“一包三十年。那钱呢?是不是就几个干部中饱私囊一分了之?”

“分几个。账面上也要留些。”玉坤有些含糊。不想让女人知道的太多。

“这是你的意见,还是别人讲的?——这事你不能同意!”玉秀的态度干脆、明朗:“这么大一笔钱,原本都是大伙的。土地是庄户人的命根子,转眼间就拱手送人,接下来变成不毛之地,把今后几代人的生存依靠都弄没了。现在谁这么做,将来世世代代都要背上骂名。”

“这些开始我也沉量。但转念一想,今年的情况不比以前,社会在发展,这样做的目前也不是韩家峁一个村。”

“‘不比以前’。那一点不比以前?难道今年就不是共产党领导的国家了?‘不是韩家峁一个村’,可也不是所有的村、所有的干部!做啥事情必须想想未来,凡事‘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机不到!”

“体制内的事,最后书记拍板。妇人之见!”玉坤不想再说,撂下饭碗,起身准备再去参加晚上的会议。

“我刚才说的你记住了吗?”玉秀也站起来,盯着问上一句。男人没再说话,径直向门外走去。这也是他多年的做派。

玉秀的内心开始波涛翻滚。

初夏的夜晚,山村渐渐变得静寂。

村委大院,党支部办公室。一个小规模、相对隐秘的会议正在进行。此刻,韩家峁的三个当家人书记韩巍月、村长韩玉坤、会计韩晓东,正在进行着一场在某种意义上决定着村庄未来发展、同时也决定着他们个人未来命运的历史性抉择。

合同的初稿几天前已经电传过去,对方基本接受,就等这边最后确认了。二百亩土地,三十年承包时间,全部承包费分两次提前缴纳。毫不夸张地说,三个人中平生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此刻,是喜、是忧?坦率地说,这时候他们曾经想到过村里的情形,想到过国法、党纪,甚至还想到了当初入党时的誓言。然而,这一切,也就是想想而已。也许,他们对这一天渴盼的太久了;也许,他们觉得这样一个天赐良机真的会稍纵即逝。

玉坤倒是没有完全忘记玉秀的警告,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但是正象他前面所说的“体制内的事情”自己只有服从。终于,韩书记一锤定音:

“那就一半归个人,算是对大家这些天操心费力的一份补偿。另外一半入账,将来一旦有人追究,也有个准备。接下来,合同、付款都要分别进行。”——事情就要终结的时候,这一切却被一个不期而遇的女人搅散了。

玉秀在丈夫走后,心中更加不安,一番深思之后闯进了会场。

“砰、砰!”玉秀敲门、进屋。紧接着问道:“红壤地承包,有眉目了吧?”眼睛环视一圈,又转向玉坤。

玉坤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气氛骤然紧张。

只这一瞥,玉秀便明白了大概。

“轻体板是国家提倡的环保节能材料,市场广阔,我们当地有原料、有劳力。四周建陶厂有堆积如山的废弃料渣,村里两千多男女老少农闲时节没活干没收入。省工陶院有现成的技术指导。各方面得天独厚。而最重要的,作为村办企业,它是韩家峁全体村民的。创造的利润分配大家,盈余积累也归村民。只要企业不倒,大家就能年年受益。改建砖场,乡亲们有意见,我也不同意。今天的会议要是为了这事,现在你就给我回去!”玉秀的话,明着是说给玉坤,却撞击着所有人的心扉。

一番话,如同一盆凉水骤然从众人的头顶浇下。几个人的脸色顿时浓云密布。

韩巍月今年五十五岁,高壮的身躯,黑红脸膛。从十年前回村,在韩家峁人的眼中,就是一副威严机敏、果敢自信的形象,具有一种掌控一切、乾纲独断的凛然气势。不等玉坤回话,韩巍月说:“玉秀,事情正在讨论。这是村委会议,请你回避!”

“巍月叔,你不要说我一个女人啥事不懂。试想,这次承包,除了外商和村委少数人发财以外,未来砖场的财富积累村民们能得到多少?! 国家现行的农村工作文件贴在那里,白纸黑字历历在目:涉及村民利益的重大事项必须经过村民大会讨论通过。二百亩集体土地算不算村民利益、是不是重大事项?!你们想瞒天过海这回只怕不成!!”

玉秀的话入情入理,却又柔中带刚。

玉秀的气质秉性韩巍月早有耳闻。显然,继续坚持下去,不到明天天亮,这件事就势必传遍全村,接下来,传到镇上、传遍全区。韩巍月明白:一个玉秀事小,众怒难犯却无法挽回。搞不好,自己这些年的成就、威信因为这事顷刻之间就会土崩瓦解。认真想想,也真的有些不值。孰轻孰重,韩巍月迅速地掂出了事态结局的分量。重权在握的韩书记最终选择了妥协。却也是第一次真正的认识了玉秀。

 三

秋天到了。

山村又呈现出忙碌的景象:田间、村口、大路上,机声轰鸣,人喊马嘶。收割、脱粒、倒茬、耕耙、播种,一道道工序接踵而至。辛勤的庄稼人,收获了一年劳作换来的丰收果实,又精心地撒播下来年的希望。

秋种即过,寒露浸紫了山脚堰边植物的叶蔓。往年这时,各村的精壮劳力正集中起来整地改土、兴修水利,剩余的妇女、老人,则被安排负责如归集饲草、复收果实等辅助性工作。分地之后,这些事情明显的减少了。人们不用再每天清早就到集合点等着队干部分派农活了,解除了多年的束缚,具有了自由的身躯和充裕的时间。然而,乍处于转型期的农民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变化,赋闲的村民渐渐增多。

玉秀没有停工。她干活的村木器厂还在运转。只是几个月前已经被个人买断,新的管理规章十分刻苛。

秋末冬初,韩家峁家家户户开始刨晒地瓜。地瓜耐旱,又耐贫瘠薄地,麦后栽苗,冬前收获,很适宜这一带山地种植。

收地瓜时,先在田间刨出、去土,运回各家,接下来晾晒。晾晒之前先要剖片:先将果实清洗干净,用刮刀切成一页页薄片,划出缝隙。之后将薄片或者挂到铁丝、麻丝上面,或者直接摆放到一片空旷的地方。十几天后,等瓜片完全晒干,再收集入库。——晾晒地瓜时,远远望去,但见村里村外,房前屋后,山野上,场院边,一行行、一片片的瓜干,迎着阳光, 白花花,银灿灿,如同一片玉砌霜打的世界。

玉秀家的瓜片是挂线晒的。这种方法虽然麻烦一些,却比在地上干净,风干也快。

晚饭后,素月如盘。玉坤又去开会。玉秀先用大盆“哗哗”地洗出几盆地瓜,接着,剖片,划缝,装车推到村外白天拴好的丝架下面,开始悬挂。

两个女儿,老大红云省公安学校毕业后已经工作。老二红菱在区办中学念书,每周回家拿一次干粮。今天周末,红菱回来,装好明天要带的干粮,就来帮助母亲挂片。回家,红菱就要天南地北说上一阵。玉秀就说:“拜托,别拿我们的钱喝上几口墨水再回来教训我们了。”边说,就又想起了女儿新学期的学费问题。

生活的重压依然存在。玉秀却下决心要趟出条属于自己的生存的新路。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匆匆走来。是翠屏,也是趁着月光来挂片的。

翠屏是玉坤二叔家的女儿,自前年高中毕业回村就和玉秀在一起上班。可以说,两人既是姑嫂又是师徒。平时有什么事,翠屏总爱找玉秀说说。

当下,翠屏一边挂片,就提出了要新上项目的事。

翠屏要上项目,归根结底缘于木器厂。村办木器厂是三个月前改制后卖给个人的,原是当地的一个木材商人,人品太差。几个月来,厂里用工条件每况愈下、日渐恶化。这一点玉秀也有同感。

“想高就。你可有啥门道、啥高招?”玉秀反问翠屏。

“高招没有。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我看可行。吊粉坨,项目是传统了些,却不过时。我们有现成的原料、人员,设备也不用太多。还有市场方面,这几年,城里乡下的餐桌上正日益增加。我粗略一算,利润也不低。”

翠屏说着,眼里闪现出兴奋的光芒。玉秀听着,就要翠屏把相关的细节叙说完整。自己却边听边想,随时插补几句。两人说着,玉秀内心只觉一热,说:“说干就干。你来挑头,明天嫂子就去给你网罗职工。”

“那可不成。”翠屏说:“我这只能叫抛砖引玉。真干起来,偌大一个粉坊,产供销、技术、资金、管理,方方面面一揽子事。要我挑头,那还不不等迈步就趴下了。”

“可总得有人出头。”玉秀有些担心。

“能出头的人选是有啊,就不知她肯不肯屈尊就架?!”翠屏卖个关子,欲言又止。

“人在何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玉秀不再说话,内心却开始思绪翻卷。

半个月后,伴随第一场飘零的飞雪,玉秀牵手村里几十个姐妹,建起了当地第一家粉坊。

粉坊开业那头,踏着各种鞭炮的碎屑,玉秀上前讲话。玉秀讲话,和她的为人一样,朴质,坦诚。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既然咱们都是从木器厂出来的,今后在运营方面就不能步那边的后尘,要另辟新径。重点有三条:第一,凡属开业阶段,所有人员的出资款,都属于暂借性质。今后粉坊有了创收,本息一起归还。关于筹资,大家如果有希望参与的,随时可以。也就是说,这里没有老板、没有股东。所有人员在管理地位上、人格上,都是平等的。第二,安排专人记好账,每月一次定期公布经营情况。一会咱们就议议,看谁干合适?第三,今后粉坊的所有利润,除了按规定留足后期再生产和扩大经营所需资金以外,其它部分,按照每人出勤情况和贡献大小,通过民主评议,全部分配大家。眼下,村里集体企业没有了,粉坊就算是一个互助自救组织,后期,如果发展壮大了,我们一定要想到村里的其他姐妹。还有,粉坨销售走街穿乡、进城入镇,不管人在哪里,都不要忘记咱们是韩家峁的!”

村南山崮上,原村办小学的旧址院内,就是新建的粉坊。

办粉坊,玉秀有先天的优势。当年在娘家时,她就跟人学过吊粉。那时候村里有六、七户作坊长年产粉、卖粉。吊出的粉皮、拉出的粉丝金黄柔滑,远近闻名。制作粉皮,先要吊坨:把洗净、切碎的红薯打成薯浆,装入几十个大的布兜,滤水之后晒干,叫晒坨。晒好的坨,掰碎后叫粉核,是制粉的原料。每次吊粉之前,先烧好一大锅沸水,将生产粉皮的铜镟放在水面,稍微预热,然后舀入粉核浆液,轻轻地旋转铜镟,让粉浆均匀地糊满镟底,过几分钟,待成型之后取出,倒扣在用来晒皮的秫秸箔上,晒干之后,才是成品。

韩家峁周围山地,红薯种了不少,但会制粉的不多。制粉的主要工艺在后期调浆、看镟,掌控水温。稍有差池,扣出的粉皮就会厚薄不均、有大有小,黯然失色。调浆更是关键,粉的质量、色泽、口感重点取决于浆料的成分和配比。好的浆料配方绝不轻易示人。为此,玉秀没有少下功夫。玉秀调的浆不稀不稠恰到好处;转起镟子,速度均匀柔和,一口锅可以同时放入几个铜镟。那缓缓转动的镟子,如同魔术家手中释放的精灵,争奇斗艳竞相绽放。经过她的把控,产出的粉质量好、产量高,粉坊项目旗开得胜。

转眼三个月过去,韩家峁粉厂的规模迅速扩大。但与此同时,产品却开始出现积压。

玉秀又学着干起了营销。玉秀干销售,有自己的思路。春天,粉厂又新买了一辆机动三轮。玉秀和同伴翠屏早上去批发市场,上午赶集穿乡,下午联系各大商场、饭店、单位食堂。大处着眼,小处入手。全面布局,重点突破。两个人风餐露宿早出晚归,累了就靠在车上小憩一会,饿了就在路边摊点上简单吃点。一个月后,不仅消化了原有库存积压,而且还新签了数份大额订单,发展了一批优质客户。接下来,玉秀开始改进产品包装,扩大品类,提高产量。由此,销售业务稳步推进,一步步走出区界、市界,直至进入了省农产品展销会。展销会布展那天,玉秀特地安排,叫人采用红绢裁成的条带对摆放展位的货品进行捆扎。鲜红的条带点缀着淡白的粉皮、金黄的粉丝分外醒目,引得众多客商驻足观看。

数年之后,玉秀早已永远地告别了粉坊,告别了韩家峁。制粉厂在继任者们的努力下,不断发展,终于成为本地区闻名遐迩的制粉大户,村里的支柱企业。但在韩家峁人的心中,却始终保留着这位开拓者的位置,缅怀着她在粉坊创业史上曾经的历史功绩。

冬去春来,山山水水都披上了绿装。

四月里,玉坤去乡里开会。中午回家吃饭时,告诉玉秀:“乡里张副书记找我,要给那头老三介绍个对象。”

那头,就是玉秀娘家,这是乡下人常用的一个简单的代称。老三是玉秀的娘家侄子,在姊妹中排行第三。去年师专毕业,分配在区办高中任教。

“女的叫韩红,二十四岁,前年招聘的乡干,现在是乡党委委员。娘家是鹰嘴峰的。”玉坤继续说。

“也是姓韩?”“是”。“你们认识?”

“会上见过几次。张副书记爱人在区中学上班,是老三同事。上午一说,散会时我就注意打量了韩红几眼。她管我叫叔,模样不错,挺有眼色,按说可以。也不压辈。”

“她爹叫啥、前期干啥?姊妹几个?她娘做甚、人品咋样?”玉秀单刀直入。

“听说她爹早年在外面当兵,后来转业到了地方,几年前就退了。提亲又不是政审、还要倒查八代?其他的我没再问。”

“你连她一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还给人做媒!”

玉秀说着,自己的心里就有了主意。

鹰嘴峰在韩家峁的上游,处于深山腹地,两地相距十几里路。次日一早,玉秀便步行动身前往。

刘秀英是玉秀出嫁前的姐妹,后来嫁到了鹰嘴峰。一别几年,两人就有许多话要说。玉秀因为急着回去,很快便转入了正题。

“要说她爹倒很正派,人也老实,早年一直在外面。姊妹四个中,韩红最小,从小就在外边念书,也没听说什么。只是她那娘,当年好像有些出格……”

“什么出格?说来听听。”

“还能有什么,找野男人,藏汉子呗。敢情你这是搞新闻采访来了?”刘秀英打趣地说。

“我要对那一家人负责!”玉秀却板紧面孔,异常严肃。她说的是娘家那头:“那是俺亲哥嫂、亲侄子呢。”

原来,当年韩红父母结婚不久,正遇上地方军阀进村招兵,她父亲就被拉去了。不料三个月后却被新四军的部队打垮、收编了。于是,他便正式参军入伍。之后随着部队南征北战。六十年代转业到了地方,却也仍然在外地工作。几十年中,韩红母亲独自在家,尤其是最初几年,兵荒马乱中丈夫杳无音讯。韩红母亲人长的标致,又爱说笑,渐渐地,就有一些男人到她那里说说啦啦。鹰嘴峰地势险要,相比平原人家的“诗书礼仪”、“簪缨之家”,山里人更少有思想的束缚。时间一长,就流出些风言风语。

“我只担心她那家风会代代相传。”玉秀说。

当天,玉秀就赶回了娘家。正是中午,烈日高悬。经过一个上午来来往往的奔波,只觉得两腿肿胀、双脚酸痛。进门,先端过桌上的半碗饭汤,一口气喝了下去。

玉秀在家时,和嫂子一起出工、下地,形同姐妹。出嫁后这些年虽然不长见面,但姑嫂的感情还在。哥哥这几年拖家带口,能让几个孩子长大成人大学毕业已属不易,其它事情也就不想再去认真惦记。

各自讲过一段近况,玉秀就把昨天玉坤的话转述了一遍。嫂子说:“上次老三回来倒是说过这事。当时他只说是同学介绍的,在乡里上班。”“你俩的意见呢?”玉秀问。“你哥不当回事,我又拿不准。你说该咋办?”嫂子反问。玉秀想了想,最后下定决心,说:

“只要不怕老三将来戴顶绿帽子,你们就答应。我的想法,这事必须认真考虑。另外,不是我有偏见,这几年从乡镇机关出来的女孩子,别看现在低眉顺眼百依百顺,将来可大多数都不是善茬。”

“咱们都没见过。我听老三的意思,他倒象愿意。”嫂子说。

“她所追求的也就是个国家干部。嫂子,今后别说没提醒你们!”

玉秀到底没有阻止住韩红的嫁入。

在订婚这天,她终于见到了韩红的母亲。自然,这时双方都是以亲戚的身份出现了。宴席上,老太太谈笑风生神采奕奕,依稀流露出年轻时的风韵。而此刻,不知怎么,玉秀的脑海中,却隐约地浮现出刘秀英的谈话和她的当年的情形。

婚礼那天,玉秀按风俗给新人准备了红包。这一天,韩红更是以姣好的面容、靓丽的服饰和大方得体又细致周到的举止,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可和称赞。只有玉秀,虽然一直陪着,说着,笑着,但心中却总有些许的不安。

后来的事情印证了玉秀的预判:韩红果真不是善茬。后期仕途的顺利、权势的掌握并没有改变她贪婪、霸道的天性。在几年后兄弟之间分家时,在二、三十年后两头老人的财产分配期间,每次她都和老三一起巧取豪夺大打出手,以至引发众怒。在其不择手段将主要祖产攫取之后,却为双亲晚年的赡养平添了严重障碍。直至最后,几个姊妹因此不得不对簿公堂。而在后来玉秀不幸遇难时,她还没有忘记当初定亲时的“一箭之仇”,左推右挡,找借口不仅自己没有参加玉秀的丧礼,同时还几次教唆老三试图拒绝跪拜参灵,遭到众人的呵斥。

仲夏时节,韩家峁的山山岭岭缺少了往年苍翠欲滴的景象。严重的旱情,正在灼烤着这片土地。

村“两委”的换届工作是在年前进行的。韩巍月仍然是书记,玉坤还是村长,玉萍成了新当选的妇女主任。

玉秀定亲时,玉坤还是乡小学的教员。他是当年村里少有的中学毕业生,算是那个时代的文化人。玉秀能和他成亲,这一条是个重要的加分项。后来村里缺少会计,乡里动员他回村工作,那时候的教师不像现在这样金贵,玉坤很快地就听从了组织的安排。不想,就这一次调换,却成了一位国家干部和一个农村干部之间的最后分界。接下来,一直到八年之后,干到村长任上,再后来入党,那身份一栏的“农民”二字始终没有去掉。不过,这也并没有严重影响到他的思想。农民有农民的过法,农村工作也自有它的规律。玉坤的工作中,虽然缺少些创业开拓的气魄,却能基本做到公正认真,不徇私情、少有私欲。质朴的韩家峁人,因此这些年来也就一直保持着对他的那份信任和尊重。玉秀也因之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一种干部家属的礼遇,内心深处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宽慰和自豪。

玉坤传出“新闻”是在一周前。

这天,玉秀和翠屏又去串乡促销。早早的卖完粉,踏上归途。翠屏试探着说:

“嫂子,有件事,最近不知道你听见没有?反正我是不信。我说了你可别多心!”

“这么神秘、啥事?”玉秀说。

翠屏沉了沉,说:“是关于我哥和玉萍的传言。”

玉秀乍听,只觉得心里咯噔一沉:“那你信不信?”

“刚才就说了,反正我不信。玉坤哥不是那种人。”

玉秀不再说话。寂静的公路上,只有机动车的轰鸣声在迅速的掠过。

晚上,玉坤从村里开会回家,洗了把脸,就要准备上床睡觉。

“你且等等,有话问你。”玉秀说:“直说,你和玉萍之间,到底有没有事?”说完,目光紧落在玉坤的脸上。

玉坤神色一愣:“我和玉萍、啥事?”

“四处的风言风语,你真没听到?”

“越说越玄。我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我和她就是之前去开过两次会,是区里组织、镇上书记安排的。”玉坤的神色明显有些动怒

“光我知道,能挡得住这满街的传言吗?”玉秀内心一半恼怒、一半忧虑。

“我现在就去找巍月书记、找玉萍,让他俩来给个说法。” 玉坤说完,气冲冲地就要出门。

“你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回来!”玉秀虽然生气,但思想却十分清醒,知道这种事盲闯蛮干只会越描越黑。

玉秀把院门一锁,进屋扯起一条薄被,看了一眼仍然怒火中烧的玉坤:“这几天和翠屏串乡,累得脚麻腿胀。厢房床大,我到那边去睡,你就留在这边吧。”一边说着,走出正房,顺手带过房门。

玉坤还站在院内。

窗前的那棵丝瓜架,金色的喇叭花在皎洁的月光下悄悄地绽放着。露珠“叭嗒、叭嗒”地滴落在叶蔓上,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清晰,似乎是在衬托着主人心中那缓缓涌动的涟漪。

七月里。高温、少雨。乡间大路上尘土飞扬,道路两旁,板结的土地被撕裂出一道道手指宽的裂纹。

韩家峁东西南北,东、北两面地势相对平坦,历史上水浇条件较好。南面和西面属于山地。南面最高,又叫南崮。突兀的山头下,三四条沟、梁拱绕着几块土质瘠薄、碎石嶙峋的坡地。

玉秀家的地就在这里。往年风调雨顺时,这一带勉强也能有些收成。但今年,只见半山坡上,稀稀落落的农作物,掺杂着周围的野草,叶脉弯折,叶鞘萎缩,叶面泛白,间或有几群飞蝗迅疾的掠过,那是旱魔的“杰作”。

南崮的半腰,原来有一眼井,是十几年前打成的。这些年因为上游水库按时放水,就一直没用。今年,由于分地之后管理一时没有跟上,一部分干渠堤坝屡遭破坏,库渠水早就停止了。情急之下,那眼水井就成了目前唯一的水源。

要用井水就必须淘井。当年打井时雨量充沛,水脉原本就浅。如今遇到大旱,又经过了十几年的沉积,地下水脉早已下沉。

淘井,从来就是男人的事情。

一架辘轳,一只铁罐,一柄短锨,就是淘井的工具。先有一个人下井,狭小的井筒只能侧着身子作业。坚硬的井土,掺杂着砾石,一点点地,下铲、装罐。罐装满了,高声喊道:“上罐——” 井上的人摇动辘轳,一圈圈地缠绕,绷紧的井绳发出“咣、咣”的响声,装满井泥的铁罐悬在井口摇摇欲坠,抬眼望去令人不禁头晕目眩。泥水则顺着罐身“哗啦、哗啦”地往下沥着。提罐、倒泥、再下罐。如是,循环往复。

这是中国农村迄今保留的最原始的掘进作业方式,是所有农活中最危险、最劳累的一项。

淘井是男人的事,但男人不在时女人就必须顶上。

南崮一共聚集了三十八户村民。按规定,每家出一人,三人一组,轮流作业。清晨,阳光穿透了山间的雾岚。各户的男人们陆续赶到,只有玉坤例外。倒不是因为他是村长。一则今天镇上召开三夏工作动员大会,会议通知两天前就到了,作为村长,他必须参加。二来,在前年冬天,村里组织淘挖村东那眼大井时,井帮突然塌方,玉坤和另外一个村民当时正在井下。后来人是保住了,但腰椎部分却落下了残疾。也就从那天开始,家里的一切重活、累活都自然地成了玉秀的专利。今天的情形,玉坤即便到场,也只能是点卯充数而已。

第一天,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玉坤没有出现,玉秀却早早地到了。

按照自愿组合、抓阄定班的办法,玉秀约好了伟国。他是玉坤三叔家的老小,刚满十

八,从去年高中毕业就和玉秀在一起上班。玉秀选择伟国,是因为他是第一次下井,怕别人嫌他年纪小不愿意和他结伴。

——抓阄决定的下井班次,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之外。

——玉秀这组是伟国抓的,竟是第一组。

本来,对玉坤的情况,这次下井大家也没怎么指望。但眼前的情况,既然排在前面,通常就不容回避了。于是,人们出现了片刻的犹豫。

旱还要抗,井还要淘。见众人还在磨蹭,玉秀说:“别掂兑了,我来吧。”把柳条帽扣到头上,系好,披上一件半旧蓑衣,抄起短锨,抓紧井绳,就要下井。

玉秀简捷果断的决定,令众人一阵惊愕。几个男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那年玉坤受伤,原本也是为了大伙,按理当时村里就该有个说法。他是村长,这事却不放在心上。今天,大不了我们每人多下几回。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你一个女人下井!”

“说得对。”“是呵!”“做人要讲良心!!”众人异口同声的声音在早上的山野中回响。

伟国说:“嫂子,我年轻,今天我先下!”

玉秀的态度却十分认真:“先谢谢大家!各位的情意我心领了。但玉坤那事和今天没有关系,一码归一码,咱们公私分明。”又转向伟国:“伟国,这井废弃十几年了,喝墨水嫂子比不过你,论吃盐却比你多。还是我先下去探探虚实。”说着,把柳条帽扣到头上,系好,披上一件半旧蓑衣,抄起短锨,招呼伟国:“准备下罐!”抬脚进入铁罐。

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种少有的震惊。

伟国放罐。幽深的井筒中,罐体不时刮擦井帮,左右旋转。终于,“咣当”一声,落到了井底。

尘封多年的水井,弥漫着凛冽的寒气。一群孑孓和蚊子盘旋在浑浊的水面,井壁上生长着绿色光滑的苔藓。

玉秀试探着,进入水中。先将一处较深的地方进一步扩大,撤尽大部分积水。从一侧开始,踩紧铁锨,一点、一点,用力向下铲去。井泥逐渐增多,然后,调转、倾倒罐口,插入泥中,自己跃上罐身,拽紧井绳,后背抵紧井壁,双脚使劲,伴随井绳一上一下的晃动,铁罐中的泥土越来越多。待快要满罐时,玉秀通知上面:“提灌!”倒泥。大罐沿着井筒,徐徐上升,玉秀则抓紧时间继续铲土、挖泥。

是在上最后一罐泥时。

装满泥水的大罐随着辘轳的转动缓缓上行,眼看就要接近井口了,却听得紧绷的井绳“噹、噹”几声清脆的爆响,接着“劐”的一声,罐体挣脱井绳,顷刻间,呼啸着、风驰电掣般向下坠去。突然的变故,既没有为玉秀提供应变的时间,同时,狭小的井筒也没有可供躲避灾难的空间。井上的人们霎时间魂飞魄散,稍一清醒,疾忙换绳、下井救人,然而,一切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意义。

绳是事前一段段验看过的,只是不太引人注目的是,在连接罐头的一端,原来缠绕井绳的两根铁丝内部已经锈蚀,导致铁绳发生松动,酿成了悲剧。

韩玉坤、伟国和两个女儿一直在病榻前守望了两天,最终没有奇迹出现。

玉秀走了。走得如此急迫,没有为亲人留下只言片语的交代。

玉秀出丧那天,全村的人都到了。大女儿打幡,二女儿兜饭,伟国为嫂子摔瓦。泪眼迷茫,哀乐低回,白幡、纸钱,引领着送灵的队伍。在灵柩前,伟国双膝跪地,将一片青瓦举过头顶,高喊:“嫂子!一路走好!!”“噹”的一声把瓦摔成碎片。接着,又一阵哀痛欲绝的哭声。

玉坤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出丧的时候已经站立不住了,由两个人搀着,但他还是坚持把玉秀送上了灵车。灵床进入灵车时,玉坤忽然撕心裂肺地喊道:“玉秀,你是为了我,是我害了你呀!你怎么就不能等等我呢!!”一边用力抓住车门,就要上去。众人使劲把他拉扯下来。

当天,坟墓选址时发生了一个插曲:

按照韩家族制,韩家峁的祖茔大体有个划分。凡是生前名声显赫、官位显要或者辈分较高的,都要埋在茔前中心位置。官阶越高,辈分越高,就越靠前。而一般村民,或是早逝的晚辈必须排在后面。女性,由于原本就是外村异性嫁入,就要更加靠后。玉秀既是女性,丈夫玉坤的辈分也不算高,其坟墓理应建在后面。但当那天具体确定下葬墓地时,现场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一种坚持按以往祖制建在后排;另一种却认为,这些年中,玉秀的人品、行为一直为众人敬重,这次罹难也是为了大家的利益,她的坟包必须建在前面。最后还是毓清老人一锤定音:就建在墓茔前面,五个圣旨碑的右边。古人以左为上,就是说,玉秀的地位仅次于五位先贤。韩毓清是目前村里仅有的一位三八式干部,十四岁参加革命,解放后邻县的第一任县长,八年前离休返乡。同时,他的辈分在韩氏家族也是比较高的。此刻,他的讲话就有了一言九鼎的分量:

“什么是功名、什么叫显赫?紧要关头甘愿奋不顾身,为了大众宁肯舍生取义,这样的生平难道不应该弘扬广大?!难道不应该接受更多后人的敬仰和缅怀?!过去,韩家的先人中,那些高官显贵、历代先贤因为光耀门庭一年年被人称颂,奉为楷模。今天,时代已经改变,玉秀虽然只是一个普通村民,但她的高风亮节却同样能彪炳史册浩气长存!”

玉秀走后不久,玉坤就辞去了村长的职务。

“五七”的时候,玉坤带着两个女儿又来看望玉秀。

又是深秋。韩家峁村东红壤地上,一片青纱帐,间作着高粱、玉米和谷类,郁郁葱葱。当年,玉秀据理力争,从即将得逞的外商手中夺回了这片土地,使它免遭开膛剖腹的命运。走进深处,有一带高坡,种的却是芝麻。秸秆不高,绿叶之间盛开着洁白的小花。高坡中央,迎面矗立着五通高大的石碑。薄暮笼罩,松涛低回。虽然历经风吹雨打,但仍然可以想见它们当年的威严。一色青石材质,坚实的碑座,厚重的碑体。碑额双龙盘绕,碑边阳刻龙云。突出的碑首,镌刻着“圣旨”两字。下面是正文,岁月沧桑,御赐碑文却大部分依然清晰可辨。五人依次是:韩卓凌、韩彦泽、韩肃、韩远直、韩张氏。前面三块是对官员本人施政期间显赫业绩的表彰,分别记述着家族中三位股肱之臣在领兵戍边、平定内乱和发展地方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重要政绩。另外两块是对重要官员的父母、妻子的赠封,分别记述着他(她)们在子女教育、谨严家风等方面的突出事迹。刚劲峻拔、气度雍容的文字透射着被封赠者感天动地卓而不凡的人生经历。

圣旨碑,是韩家峁人引为自豪的所在。

圣旨碑。是韩家峁人气节、情怀的象征和寄托。

圣旨碑右边,是玉秀新起的墓碑,是几十位村民立的。碑体比圣旨碑略有些简朴,并且立碑人一项也没有落款。

碑额:“音容笑貌犹存”

正文:“舍生取义千古流芳

“张玉秀同志之墓

“立碑人 :女 红云 红菱 并韩家峁部分村民 一九八三年八月九日立”

碑体背面镌刻着玉秀的生平事迹。

黑底金字,苍劲凝重。

碑群的后面,是韩氏墓茔。

玉秀的坟头赫然入目:新起的黄土,上面簇拥的花圈红白相间,幡带环绕。玉坤忽然发现,在玉秀的坟墓前后新植了数棵松柏,枝干茁壮、翠色欲滴。松柏下面,栽种了一片二月兰。二月兰,通常在七、八月份栽种,次年初春开放。盛开时,一棵棵紫色的花瓣,密密匝匝,如火如荼,迎着乍暖还寒的春风,摇曳、点缀着,素雅、圣洁,使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到对亲人的思念之中。玉坤知道,这是伟国干的。自从玉秀罹难,每隔几天,伟国就要到她的墓地守望、修葺一阵。好像冥冥之中,玉秀对他有过嘱托。

想着,玉坤的眼前渐渐幻化出一幅奇异的场景:但见在一片青松、春花的掩映下,一位俏丽的农村媳妇,高挑的身形,素洁的装束,正在款款走来,那是玉秀……

二〇一九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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