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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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 禹 记 忆 （小 说）
作者 王 珍 谋
引 子
大道之行也 天下为公 ——孔子.礼记
巍巍乎 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孔子.论语
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命禹：“女平水土，维是勉之。”禹为人敏给克勤；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称以出；亹亹穆穆，为纲为纪……命诸侯百姓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薄衣食，卑宫室。泥行乘撬，山行乘暐。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乃行相宜所有以贡，及山川之便利。
这几段文字，镌刻在原山山脉断层的一处峭壁上面。这山叫禹王山，是山脉的主峰。山下的村庄就叫望禹村。峭壁对面，同村庄遥遥相对的，是当地有名的大禹光明钨钼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光明钨钼”。村民们习惯上叫它钨钼公司。
原山，位于古代青州、兖州之间，东西横亘，绵延一百三十公里。山峰之间，深壑贯通。据说，这一带是当年大禹治水时疏浚九河直达渤海的咽喉要道之一。石刻附近，悬空还有数个锈迹斑斑的铁环，是那时候拴船用的。禹曾经在这里高筑土台，俯察、勘定河道水流，组织开沟掘渠，因势利导。一切办妥后，又启程远去。当地人民日夜思念这位舍生取义的英雄，从此，山村改名叫望禹。“南会稽、北望禹”，点明了英雄当年的两处重要活动地点。如今，几千年过去，沧海桑田，原来的汪洋恣肆演变成葱翠的山峦腹地，但大禹治水的传说却保留了下来。
一
钨钼公司。
公司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会议紧锣密鼓的开了半天。
会议中心议题只有一项。
一周前，由区、镇两级领导参加的望禹村党总支选举会上，陈玉辉以接近全票当选第一书记。
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望禹村近期的出名源于两条：一是它的山高、地少、路窄、房旧。村庄版图不小，但可耕地稀缺。二是它在最近被公布列入全区第一批乡村振兴示范单位。两件事，同时也是这次陈玉辉破格当选的最直接原因。
应该说，在这以前，陈玉辉从没想过要接任这个岗位。尽管早在十几年前还是大二那年，他就已经被学校发展入党，之后又陆续担任过班级党小组长、现在的钨钼公司党总支副书记，但是这样一个贫困山村的总支书记，自己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就想推掉。不料两级组织部门却并不放过，靠上动员。既然是群众信任、组织任命，这样一份思想认识和觉悟水平他还是有的，也就不再推脱。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围绕村庄的方方面面，陈玉辉如抽茧剥丝一件件仔细梳理、反复思考，基本确定了一个未来“借壳下蛋”振兴村庄的工作蓝图。这才有了今天的会议。
“.…..单就我们这些人，依靠公司这些年的利润积累养活这一辈子没有问题。中层以上的养老保险，那年是我去办的，一次性趸交。五年前，企业又在城郊征地，公建私住，车间主任以上每人一套，同时，用气、供暖费用都有公司承担。即便象现在目前这样效益滑坡，凭借钨钼行业的特殊优势，几年内开出工资也没有问题。——可是不要忘记，不说当年建厂初期乡亲们的支持、几代钨钼人的贡献，就是现在我们脚下的这块地基，也是村里的。饮水必须思源！说致富不忘国家，那是远话。就眼前这个养育成人的家乡，这村里的老老少少，我们有责任帮助他们。否则那就是忘本忘根，在人品上是缺少良心；作为基层组织，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就是政治上的短视！”
台上，陈玉辉披肝沥胆言辞恳切。台下，与会者却各有考虑。
在望禹村的历史上，钨钼公司占用独特的一页。当年，陈玉辉的爷爷曾经就读于齐鲁大学，后来回家乡组织抗战活动，是原山地区抗日民主政府的区长，解放后出任第一届地区工业局局长。父亲陈光明，原来是省有色金属研究所的技术干部，内退返乡后，几经波折，建起了钨钼公司，最早叫钨钼丝厂。短短几年中，凭借稀有金属在国计民生中的重要地位，迅速发展，一跃成为地区的利税大户和龙头企业。陈光明的心胸是开阔的，目光是深邃的。作为投资人、发起人，他并没有象有些人那样，将一切公司资产、权益都归属自己名下，而是始终秉持以人为本的发展理念，在公司起步不久，就采取了股权制度，果断的将几十名创业员工转变为持股股东，从而保证了企业持续稳健运行。事情发生在去年二月，陈光明突发脑溢血，原来分管营销的陈玉辉临危受命，继承父业执掌帅印。也因此，比较而言，陈玉辉在本质上属于一代新人。他如果真要想在公司这边做些文章，首先就必须做通这些元老们的工作。
大的道理讲完了，会场上一阵寂静。终于，分管财务的刘副总经理缓缓说道：“陈总，你就直接说说，下一步你的具体想法？给大家交个底。”
陈玉辉料定会有这样一问，这才说：“今后村庄发展，必须在现有条件下有所依托。钨钼公司要为村庄的崛起输送血液，实现村庄、公司相互促进共同提高。具体设想，我是这样考虑：公司现有的股份情况继续保留，相关分配办法继续执行。关于今后企业支援村庄发展，第一，在保证公司运行的前提下，挤出一部分资金作为借款拨付村里，等后期村庄经济发展后及时归还；第二，党总支、村委属于党务、村务管理单位。今后的村庄发展，必须有一个实体产业组织，有独立的法人。钨钼公司可以借此通过参股方式，参与农村经济振兴。同时，根据目前公司订单减少的实际，正好可以适当的人员分流，实现产业结构的部分转型。”
陈玉辉的计划方案入情入理，细究起来，里面却存在几重风险。但毕竟钨钼公司是当前村庄振兴的一个近在咫尺的后盾力量。那边要发展，就必然需要一定的启动资金。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样。参会的大部分人员也看到了这一点。好在陈玉辉已经有言在先，况且他还是公司的当家人，因此在经过一阵短暂的议论之后，众人也就勉强通过了这个决议。最后，刘副总又重申了一句：“双方各项资金往来，手续必须完备。”陈玉辉当然明白他的含义，就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二
在陈玉辉上任后的第二周，望禹村农民专业合作社宣告成立。
在合作社成立后的一周内，完成了全村村民的土地流转。
成立专业合作社，虽然近几年的上级文件中有过提倡，其它地区也有成功的先例，但真要在这样一处偏僻山村具体落实，确确实实，需要组织者既要有心系百姓热切为民的忠诚度、职责使命感，同时，也必须具备应有的胆识和魄力能力。
土地流转工作涉及到方方面面。对这件事，陈玉辉原来设想的比较简单，但真正行动起来，才知道其中牵涉的问题并不轻松。
村“两委”和村民代表会议。会议开始，陈玉辉把主体内容一说，围绕各户的土地确权和面积核定，很快就引发出一阵议论。比如，有的户由于子女升学、出嫁原因几年前户口就已经外迁，但因为村里连续多年未进行土地调整，当初的土地却没有退出；有的已经嫁进村几年，并且已有了孩子，同样因为上述原因，至今还没有地。再如，还有的农户，在数年前就已经已经进城经商或打工，他们就想退地；而一些没有其它经济来源的就想多种些地；还有些分散的边角地片，是村民们空闲时间自己开辟的，但它们原本却是集体土地，等等。这些事情，看似琐细，然而每一件都牵连到村民的切身利益，许多还涉及国家政策界限。
陈玉辉边听、边想，思路逐渐明晰。在会议后期，阐明了自己的想法：“基本原则，凡是上级有政策的执行政策，没有明确政策的根据具体情况区别处理。总的要求，要力求公平公正、合理可行，兼顾大多数村民的利益诉求。通过本次确权，把前些年涉及土地调整的遗留问题和当前土地使用权的核定工作，合二为一集中解决。”然后，他针对会上发现的主要问题，逐条提出了对应的处理标准和解决方案。由于各项处置标准的相对稳妥周密，也就很快得到了众人的顺利通过。
接下来又是一阵反反复复的讨论，最后，根据陈玉辉的意见，完善、确定了今后合作社社员收入报酬方面的主要内容：一.所有参股社员全部安排在社内工作，同时准许社员在社外创收；二.所有社员出勤基本工资，不低于当地平均水平。适当向技术、管理人员倾斜；三.每半年一次进行利润分红，并确保分红数额逐年提高；四.从合作社的盈余公积中，每年按比例抽出一定资金，用于帮扶困难社员，用于包括水、电、暖气缴费和其它旧村改造工程等在内的社员福利项目。这几条，虽然乍一看没有太多激动人心的地方，但是对于这些长期困守在深山僻壤赋闲在家的人们，特别是中老年村民，却是给出了一份惊喜。最后，陈玉辉又提到了合作社的管理人员组成和主要管理规章，等众人议定之后，他又专门阐述了关于社内下一步财务内控、财务公开的相关内容，说明：“为了方便管理，目前合作社的财务负责人仍然归属钨钼公司财务，这边紧缺资金可先由公司划款垫付，但出纳、统计必须另聘。另外，合作社的具体经营情况及业务事项，必须单独建账、单独核算。”
三
陈玉辉上任不久，一份久已绝迹的小字报就出现在村中心宣传栏上：
“村党总支：从1989年起，我村陈晓强、陈光海两人，利用同当时村负责人的个人关系，用明显偏低价格，分别承包村集体土地一百一十亩、三十五亩，之后，各自转包、转租，时长近三十年。现在，两人仅一年的外包收费，就相当于当时他们一次性上交的全部承包费用。历届村委干部，由于各种原因，都漠然视之，不予处理。本属全体村民的集体资产，演变成个人长期发财致富的工具。试问村党总支领导，以上显失公平的承包项目，何时才能终止？！ 望禹村部分党员、村民 2018年2月23日”
陈玉辉随即就让会计调出了当年的档案卷宗，翻看最初的合同情况，还不放心，又亲自做过调查，事情果然如此。结果出来了，问题也摆到了面前：原来，两份合同都还在承包期以内。并且，两人都是陈姓家族，陈晓强平时就性情难缠、粗犷跋扈，是村里有名的杠子头，背后人们都叫他陈三扒（泼）皮。陈光海则是自己没出五服的叔叔。继续的调查，存在以上情形的还有另外三户。只不过，他们的承包面积都相对较少。
客观地讲，以上承包地亩，若在有些地方并不算大。并且这里面多数都是土层稀薄的山地。但是在这深山地区，土地资源特别宝贵。尤其是陈晓强，不仅面积大，而且由他转包出去的地片，有一半以上并没有继续原来的粮食作物种植，而是揭去上面植被，破腹开膛，开采石料。这种杀鸡取卵式的开采行为，既违反了国家的农村承包政策，又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进一步，据说现在的承包者、采石场场主还是城区黑社会的骨干成员。陈玉辉就感到：这张小字报很有来头。从某种角度讲，新官上任三把火，很显然的是在考验他的执政的素质水平。这样反复考虑了几遍，就有了一个初步的应对方案。
次日，毗邻小字报，就张贴出一张署名望禹村党总支和村委会的通告：
“根据部分党员、村民反映，结合我村前期土地承包实际，现经村两委提议，经村民代表会议讨论通过，决定：对于前期个人承包土地面积超过正常村民责任田数量的：1.凡属合同承包时间在2019年6月30日之前到期的，于到期日另行处置；2.对合同时间跨越2019年6月30日的，于2018年3月1日前收归村委，实行统一调整处理。相关个人地上建筑物等应于调整前自行拆除。 2018年2月24日。”
几个承包人中，陈晓强开始时间最早。第一轮合同到期后，又刚在去年进行了续签。因此他也最怕发生变化。下午，陈晓强就径直走进村委，直奔陈玉辉，摆明了要一决高下的态势，说：“你们随便停止农村承包合同，这是违反上级政策，违反合同法。我就问：你们那个通告是真是假、算不算数？再不取消，下一步我就到上级政府、到法院提出控告！”
陈玉辉并不上火，擒贼擒王，打定主意要正面会会眼前这位令许多人心里发怵的角色。
陈玉辉说：“集体决议必须执行。你们如果再有想法，两条路：一、接受村委决定，重新调整合同内容，提高承包费用；二、对村委提起行政诉讼，这一点你刚才已经说过。村委将随时准备应诉。但我提醒一句：你有合同，我有民意。再有，你纵容他人在转包土地上炸山采石，攫取不义之财，早已违反了国家农村土地承包的有关规定。真到了法庭，你也未必就能全赢。这些年，就这片土地，你们到底交给集体多少，个人又获得了多少？你们心中有数，大家也有数！全体村民的财产，不能永远成为个人吸金的工具！至于，你要还有其它的设想，我愿意奉陪。”
陈晓强此刻就有些恹了。暂时也就停止了行动。陈玉辉就又想起了陈光海。
陈光海的情况有些特殊。他的妻子十年前就查出患有肾病，至今长年吃药，严重时还要住院治疗。两个孩子，儿子今年正读大三，后年毕业马上就面临成亲结婚。由于当地的旧村改造项目刚刚启动，他们家住的还是几十年前碎石砌成的三间旧屋。女儿正念初中。这些年，主要就依靠每年一次收取的土地转包费用维持生计。陈光海的这片承包地，有五亩留自己耕种，其余三十亩转包给了一个园林公司，用作苗木基地。苗木种植不同于粮食作物，尤其是这种长期承包，栽种的多为大型树株，根系发达，吸肥力强。这些地片未来退林还田以后，生产能力显著降低，必须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才能逐渐复原。这一点也是人们提出终止承包的重要原因之一。
相比处理陈晓强，对于陈光海，陈玉辉就感觉有些犯怵。但回避是不可能的。边走边想，他就踏进了陈光海那个十分简陋的家院。开诚布公地说：
“二叔啊，你知道，对于以前的承包情况，这些天，群众有反映，村民代表会议有议案，村两委有决定，我不能充耳不闻，必须受理、必须执行呵！。”
陈光海轻哼了两声：“我知道，望禹村现在是你在当家主事！你就看看眼前这个家庭，收回承包地后它还指望什么？你给我指条明路。”
“不是收回，是调整以后再续签合同。这样，今后你这里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找我。包括下一步婶子的药费、孩子的学费，还有今后玉河的就业、结婚，有我的就一定有你的！别张不开口！但是，对村里的决定，还是不能含糊。人家既然挑明点出了咱们，咱们就不能退避三舍。”陈玉辉言辞恳切，眼中充满真诚地期望，他是真心想帮助一下面前这个长辈。
然而，此刻的陈光海，却没有要接受帮助的意思。在权衡利弊方面，他已经陷入了一个怪圈。厚重的嘴唇里，原本应该是充满感谢的内容，最后吐出的却是：“先收起你的帮助。我、要上告你们！”
陈光海本质上是个老实人，但人越实在往往越容易钻入牛角尖。最后，他还是把陈玉辉和望禹村村委以行政诉讼告上了法庭。可惜，这一次民告官的行动，最后并没有完全如他所愿。倒是陈玉辉，不计前嫌，在后来几次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四
原山山脉在地理上呈东北-西南走向。这一带海拔有六、七百米，山体雄浑挺拔。山下便是波涛翻滚的大河。每年冬季，山梁阻挡住呼啸而至的寒流，这里便形成了一个相对暖湿的小气候。
钨钼公司的厂区占据了禹王山的一角。由于地处深山，除了一个钨钼公司，这些年来，当地再没有其它企业。几块狭小的麦田零星的分布在山下。山上，七零八落的种植了少量的山果、花椒等。根据几年前农业普查的结果，当地气候环境特别适宜发展优质果蔬业。只是这些年村里贫瘠山地居多，再加上各户分散经营，缺少统一规划和技术指导，人们荒种薄收，产出效益一直很差。平时，除少数青壮年外出几十里进城打些零工，多数村民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因此，近三千口人的村子可谓是一大二穷。有一首歌谣一直传唱着：
“望禹庄，羊肠道，茅草房；抬头见光棍（没有成婚的男子），出门是山岗；一碗红薯半碗糠，井里一半黄泥汤；悠悠寸肠断，何日禹王再返乡？！”形象的道出了千百年来村民们的贫困经历。这些年，随着国家“三农”政策的不断推进，虽然村民们的基本生活条件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半碗糠”、“黄泥汤”早已从餐桌上面消失，但相对于其它地区，村庄的经济发展仍然滞后，人均收入更是严重偏低。
陈玉辉在担任书记职务以前，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那时候自己没有认真往心里去想。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既在其位必谋其政”，并且，这也是此次换届时区镇两级领导之所以提名让他接任的重要原因。随着近几年国家经济结构调整和国外经济复苏持续乏力，前期相对粗放生产的钨钼公司的产业结构必须及时跟进，村民的就业创收急需寻找更好的途径。“一村一策”，因地制宜，在望禹村，农民还得以农为本。清晨，望着原山山脊莽莽苍苍的景色，远眺山腰一条条蜿蜒的小路，山前一道道朦胧的梯田，陈玉辉忽然感到：“山村的穷根在这里，它的崛起应该也在这里。”一路边走边想，一个全面整合禹王山区资源，建设高标准现代农业园区的设想逐步形成，逐渐清晰起来。
主意拿定，陈玉辉当晚就在村”两委”的会议上提出，又经过党员会议和村民代表会议讨论，进一步确定：在成立农民专业合作社，实现土地流转之后，下一步要立足现代农业，采用高标准全面规划，分片治理。首期项目定于禹王山中段,规划目标：山下现代农业，山腰以上突出旅游开发。然后，一面向社员进行传达，一边按要求向上级政府递交了建设农业园区的申请报告。等待上级批文的同时，陈玉辉这里就先在重点地段干了起来。
这么大的一片山地，真动起来并非易事。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土地连片，原有的各户用石头垒砌的地沟堰边要大部分拆除；被沟壑分割的毗邻山地要整合；土层稀薄的地方要重新覆盖土壤。其次必须考虑的就是引水上山问题，这一带地下水位低，当年人们曾经修建过一段连接山下淄河的灌溉渡槽，这几年由于缺少养护，许多地方已经坍塌，而且渡槽只修到山的半腰，土地连片之后必须新建二、三级提水工程，这就需要外聘专业的施工单位。——几处项目同时展开，现场就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战场。机械、人工作业分头并进。陈玉辉将钨钼公司的一些赋闲员工也派到了工地。他自己则几乎每天都要亲临现场，一边联系协调、跟催各处进度，一边抽空和大家一起清运石块。
五
禹王山腹地，波涛汹涌的淄水北岸，斩断茂密的荆棘，新劈出一块平坦的高地。穿插在上面的，是四条平整狭窄的水泥甬路，两侧新栽的数株青松随风摇曳。
高地中间，一百二十个排列有序的新砌的墓穴。
望禹村原来公墓的坟包正是一百二十个。
从新墓区蜿蜒向下，数百米外，就是村庄原有的公墓。同时，这一带也是全村唯一的一片农耕良田。
莽莽苍苍的禹王山，两山夹峙之间是一条幽长的山谷。千百年中，日晒风蚀雨侵，谷地演变成几十亩平坦肥沃的园地。因为形状酷似鹰掌，这里又叫“鹰掌地”。陈氏祖墓恰巧坐落在“鹰掌”的中心。
按照几天前村“两委”会议确定的工作部署，下一步要依托当地区位气候优势发展现代有机农业，“鹰掌地”是首选地段。而要全面整合开发，首先就必须将上面的坟墓全部迁徙。为此，陈玉辉组织力量专门新建了墓区。高敞、向阳、背山面水的新墓，条件并不算差，但村民们却鲜见有人主动动土迁移。毕竟，“穷不改门富不迁坟”。多少年的古训一直沉积在人们心底，虽然，望禹村大多数村民并不富裕，却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动迁祖坟。
迁坟的通知两天前就公布了，陈玉辉每天都在关注着迁移的进度。
“必须有一个榜样示范带头，迈出最初的一步！”陈玉辉想：“而这个典型，只有他自己亲自担当。”
拂晓，陈玉辉肩扛铁锹、铁锨走进了原来的墓地。
一个个突起的坟包杂乱无序的分布着。枯枝、衰草，掩映着片片黄土。墓区中央，一处高台的上面，一个六角碑亭分外显眼。岁月沧桑，厅檐和廊柱已经破旧，却仍然不失当年的庄严与威仪。亭中，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碑文正楷阴刻“陈氏先祖之墓”。遒劲工整的文字，依稀折射出曾经的辉煌。碑亭两侧，露天竖立着另外四通高碑，分别记述着陈氏家族历史上的四位达官显贵。其中第三块镌刻的便是陈玉辉爷爷的姓名。他父亲的坟包则在下面墓群的前面。
陈玉辉要动迁的是碑亭下面那块代表着先祖地位的主碑。那是墓区的中心，是陈家族人最大的心结。
按照当地迁坟动土的流程，陈玉辉面向墓碑，依次焚香、祭奠、烧纸、叩首，毕恭毕敬。一切虔诚的进行完毕，之后，抡动铁锹，就要朝碑基刨去。这时，却听得身后一声高喊：
“且慢动土！”
就见二叔陈光海三奔两跑疾步赶到，转身挡在墓碑前面。
“玉辉，这墓碑是咱陈氏一门的根基命脉。今天，你真要动迁，那就先朝这里刨刨试试！”陈光海两眼冒火，边说边拍打着胸脯。然后，直接坐到了碑基前面。
陈玉辉挥动的铁锹停在了半空。
作为二叔的陈光海，不仅因为在玉辉父亲去世以后他已经兼有更多长辈的成分，而且今天他更大程度上集中代表了大部分迁坟村民的思想和情绪。所有这些，都考验着陈玉辉所具有的化解矛盾的坚定决心和正确方法。
陈玉辉也蹲下身去。双方默默的对峙着。
周围陆续出现了观望的人们。
陈玉辉表面轻松，脑海中却急速地盘旋着接下来应该采用怎样的语言来回复陈光海的挑衅，平息他的怒火。
片刻之后，陈玉辉半是说给对方、又像自言自语，缓缓地说：
“这碑亭，在你的心中，在全体陈氏族人心中，的确具有至高无上的尊严和地位。这些，我都理解。并且，我也是陈家的一员。可是我还是要说：对于墓地风水，我不全信，却也不反对别人相信。新墓区动土那天，孔二先生，就是前村那个有名的风水先生，正巧从此路过，评价很高呢！你可以问问大家。——我想说的是，这么多年，乡亲们一直挨穷受贫，可祖墓一直就在这里。解放前，兵荒马乱政治黑暗，近期这些年，国家承平社会安宁，但仍然没有拔除穷根，归根结底，是没有寻找到一条致富翻身的康庄大道。下一步，大家要想脱贫，要想村庄振兴，就必须解放思想，下决心引进致富项目。常言说‘靠山吃山’，望禹山的优势在于它的蓝天碧水，在于它的清洁纯净的地域环境，特别适宜发展绿色农业。要种植就必须具有适宜的土地。你也知道，目前全村唯一的一块良田就是‘鹰掌地’。今后要想对它综合开发全面利用，这片坟地的迁移势在必行。讲道理，你应该明白。况且，这次动迁，是村‘两委’的统一部署……”
“那也是你先提出来的！” 陈光海的内心深处似乎有所触动，他不是完全不通大理的人。但此刻就败下阵去却心有不甘。
“建议是我提的。可也是集体讨论通过的。从另一方面讲，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我就更要带头执行。”
“如果我、我们大家下面还不同意呢？”
“那就由村里组织、统一迁徙。” 陈玉辉一字一顿，亮明了底线。
此刻，随同陈光海一起赶来的几位村民却纷纷表示出异议，陈玉辉思想深处就感到了一定的压力。关键时刻，闻讯而至的十几位党员群众和觉悟较高的村民，坚定捍卫了陈玉辉的立场，果断地表达出拥护迁坟的决心。事情总算顺利解决。
陈光海负气而去。 一瞬间，陈玉辉的心中却感到了少有的压抑。他重新抡锹、翻土、倒碑。当东方的第一道阳光照亮山峦时，他已经将墓碑稳稳地竖立在新墓区的前面。
两天之后，鹰掌地的大小坟包全部迁移。
紧锣密鼓的日子里，村里迎来了省农大的师生。
省农大人员是以技术指导参股的方式加盟农民专业合作社的。他们的到来，为下一步农业园区的迅速崛起提供了坚实的科技支撑。这也是陈玉辉未雨绸缪棋高一筹的地方。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省农大师生懂得农时的重要，说到做到，在双方合同签订后，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从土壤测定、区域划分开始，一步步规划出一份详细的望禹村现代农业开发蓝图。同时，对下一步各阶段项目的实施提出了全面的指导意见。接下来，陈玉辉根据规划方案，集中全村和钨钼公司所有能够上阵的人员，展开大兵团集中攻坚。细分各个区段，山水林田综合整治，基建、栽种项目同步启动。冬去春来，风餐露宿，终于，一个现代农业园区的崭新面貌逐步呈现出来。走进禹王山，拾级而上，但见错落有致的山坡，被依次开辟为有机果蔬区、杂粮区、优质林果区和旅游观光区。旅游景区自然风光和人文建筑交相辉映，一直通到山顶的舜耕书院。整个园区，大小道路、堤坝石堰、水流喷灌、栈道缆索同步完成。春归大地，万物争荣，步入园区，就走进了一个绿意葱珑翠色欲滴的世界。陈玉辉明白：有了这样一个基础，望禹村的未来就确立了一个比较坚实的依靠。
六
“2018年4月3日。上午，了解处理蔬菜组刘翠莲挪用菜款一事。刘翠莲是个案，但足可以启迪人们：‘最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几十年后还是这样。衣食足，方知荣辱。事实再次证明，贫困村民要想具有人格尊严，实现思想道德层面的真正提升，经济上的彻底翻身是首要前提。而乡村振兴的实践，也必然会带来全体村民思想觉悟的更大提高。”——陈玉辉日记摘要
阳春三月，勃勃生机布满禹王山区。经过前期的紧张作业，象一位新嫁娘一样，农业园区终于揭去面纱，绽露出光鲜秀美的面容。
有机蔬菜区，采摘的时节到了。接下来就要大批量进行外销。
这时候，就发生了两个插曲。
按照最初设想，园区蔬菜、林果的销售，主要面向中心城市的大型商场、超市。但由于成熟期相对集中，有些专供渠道还没有开通，几个分管领导经过商量，只得另外组织一部分人员，装上机动三轮，两人一组，分头到各处农贸市场流动出售。
李淑萍是蔬菜组组长，负责一早过磅装车，下午下班前，把各路外销的菜款收齐，把当
天的销量、金额全部汇总，再转交财务处统计员算出成本，登记入账。
这天，统计员一边翻看蔬菜组的报表，一边就说：“这个是咋回事，接连十几天，每天都比别人少卖几十元？”毕竟每个外销小组，每天早晨装走多少菜，下午又交回多少钱，都是随时登记的。 碰巧陈玉辉有事正在现场。随即就询问李淑萍，方知这说得是刘翠莲。
陈玉辉原本不想细究这类琐碎事情，但一想这么长时间已经不是小数，销售业务刚刚起步，财务纪律必须健全，就安排李淑萍：“你亲自去那一带了解一下菜价、销售情况，摸清之后再告诉我。”
次日下午，李淑萍就做了汇报：那一片的市场价格是低一些，但差距并不太大。换句话说，出现象统计员所说的现象，只能是刘翠莲她们个人做了手脚。而刘翠莲负责收款，嫌疑最大。李淑萍又说：“赶巧我这段时间家中有事，没有靠上。只是我才听说，半月前刘翠莲的对象在建筑工地砌砖时被架杆砸伤住院了，伤势很重。他还有两个老人，但都不能干活，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全家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挣钱，这样看来负担挺重的！”陈玉辉的心情就有些沉重。就想要当面接触一下刘翠莲。
刘翠莲进门，落座。陈玉辉就提出了这一阶段她们小组在菜款方面的差额问题，然后，又说：“你和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翠莲一下就愣住了，脸色开始发红，气氛有些紧张。陈玉辉随手翻开桌上的一份文件，一边等待着对方的回答。这样的僵持了几分钟，刘翠莲终于扛不住了，顿时百感交集，悔恨交加的说：“陈书记，我对不住你！！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呀！”接着，就把这个月中家庭的变故、自己思想的变化倾诉出来。陈玉辉听着，内心同时也思绪涌动，当时就有了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感受，既震惊、同情于刘翠莲的不幸遭遇，另一方面却又生气她这种饥不择食的创收方式。末了，陈玉辉就说：“困难必须解决，事情还是要处理。你先不要着急，更不要再背上包袱。抽空我让李淑萍再找你。”
他让刘翠莲先回去，略一思忖，又交来李淑萍，说：“社员有困难，合作社原本应该考虑。但制度执行也不能将就。这样，你折算一下这段时间总的短缺金额，将总额的一半从后期分红中扣除，其余部分就算社里对困难社员的生活救助。个人的落后思想要批评，共产党人的根本宗旨咱们更要牢记！另外，不要再让她干外销了，就在园里安排一个收入较高的岗位。”
“2018年4月8日。今天下午，彻查业务组人员周志强泄露公司商业机密一事。‘贫穷所需甚多，而贪婪却渴望得到一切’。警钟长鸣，念兹在兹。害群之马，决不可留。”——陈玉辉日记摘要
这说的是果蔬销售业务中的另一件事，性质就比较严重了。
一个月前，为了迎接即将来临的蔬菜收获旺季，农业园区曾经在省城参加了一个农业产品展销订货会议。包括六、七个销售骨干都去了，事先经过了周密准备，投入的费用不小，但最终结果却不够理想。
事情发生在会议结束之后。一天，销售内勤李莉来到财务处报销参会的支出单据，顺便就朝主管会计桌上几张摊开的凭证瞥了一眼，正巧看到了销售处业务主管周志强的几张原始凭单。只这一看，心中顿时产生了一层疑问。李莉抽个机会，就找到了陈玉辉：“我记得很清楚，那几天因为不是太忙，应该没有雇用这么多临促人员。”
周志强并不是望禹村人，他是不久前由合作社副理事长张治国作为同学关系引荐过来的，并且很快就被任命为一个大片区的销售业务主管。对个人利益方面一直看得很重。
陈玉辉当时是带队参会的，这类会议，有时为了增加宣传氛围，经常就要临时招用几个当地高校的学生开展现场促销，这他是知道的。但这次具体雇用了多少，自己却不十分清楚。就叫主管会计把周志强近期的报销单据全部拿去，又叫来那天同去的销售处负责人，共同回忆当时的情况。负责人说：“这张收据的签收人就是当时和我们竞标的那个公司的，是个销售外勤，曾经帮助过我们。”陈玉辉说：“再和他联系一下，除了收据的事情，重点考证一下：竞标当天，周志强是否还和他们公司高层有过信息交流、个人利益方面的接触？”一会儿，就传来了对方的声音，显然是经过了短暂的思考：“那天，周某确实和我们的一位老总通过话，内容的确是关于竞标资料的事情，但具体的我不便细说。这样，我提供一个电话，你们联系一下，是我一个刚离职的同事，当时他也在场，知道的更加全面。”
这样几经追问，一个更加触目惊心的事情浮现出来：原来，除了单据问题，在会议期间，周志强还曾经被另外两家竞标公司收买，向对方透露了自己掌握的一系列核心数据，由此直接导致了农业园区当天竞标的失败。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除了背叛以外，排在前面的首先是这一次农业园区的巨大损失。陈玉辉也就感到已经没有任何延迟下去的必要。他认真地想了想，当即就说：“暂停本人全部工资发放，立即锁定一切人证物证，通过法律手段，尽最大可能挽回损失。”最终，周志强以泄露公司商业机密罪获刑一年零十个月。两个竞争单位也根据本次的非法获利情况同时接受了处罚和退赔的法律判决。
七
山下农业园区的建设有了眉目，接着，陈玉辉就要考虑旅游景区这边舜耕书院的重建问题。
按照史料记载，当年舜的活动足迹，应该在从此向西一百多里的地方。一则是由于禹的事情，人们心有灵犀；其次，这一带山梁同西边舜帝耕稼的历山一脉相承。这里自古民风淳厚，历代村民多有义举，虽处山地，却并不蛮荒；文化不高，却推崇先贤。舜耕书院最初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建起的。这些年中，前来拜谒的各界人士络绎不绝。只是由于后期年久失修，如今这里几近断壁残垣。从旅游观赏区沿着新砌的石阶一直向上，山顶才是书院。站在书院的下面，迎面望去，只见两扇剥落红漆的院门，将已经残缺的院墙一分为二。
两边墙上都写有文字：
左边，依稀可见写着：孝感动天 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右边，应该是舜帝当年禅让王位时的一段语录，但多数字迹已经模糊难辨。
走进院内，是个三进院落，都带有偏房。正面，几排青砖灰瓦、四壁透风的书房，房顶衰草摇曳。当年方砖铺成的通道，坑坑洼洼。只有树株古槐仍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一支报时的古钟悬挂在进门的树下。让人依稀想起这里当年学子云集时的兴旺景象。陈玉辉从小就有个凡是追求完美的习惯，况且实现自然景色和人文景观的互相映衬珠联璧合也是本次规划的重点要求。这里还有一层拯救国学、传承文化的重要涵义。
既然是重修，就要重新设计，要建设。当然就要投资。但是目前钨钼公司和合作社都处在资金紧张阶段。“还得借助外援”。于是，陈玉辉就首先找到了市文化旅游局。这件事归口应该由他们管。走进局办公室，陈玉辉就把书院的历史、重修的意义以及望禹村的工作现状概述了一遍。办公室主任不能表态，转身介绍给了分管的局长，陈玉辉又把刚才的内容一字不漏的述说出来，并且最后特别强调，希望上级能在资金这块给予支持。局长说：“你这想法很好，可钱不是土块。”大概是被陈玉辉的言行所打动，局长又说：“这样，你先回去，详细写个报告交来，我们再商量一下。”陈玉辉就像是在寒夜中看到了一线光亮，立说立行。一周后，接到了文化旅游局的电话，告诉他：“只能拨五万元。其它的自己想办法解决。”五万肯定不够。陈玉辉就又一次萌生了让对方以资金入股的设想。“具有社会管理职能的单位不能参股农民专业合作社。”局长很干脆的回答。陈玉辉接下来的话语感觉就停在了咽喉。紧张的思考了片刻，他再次要通了局长的电话，恳切的说：“局长，文化局机关不能参股，但局属下面的实体单位应该可以。这件事如果干好了，既能保护弘扬国粹文化，又能助力乡村振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先替乡亲们谢谢您！您看，能否这样变通解决一下？”这样反复协商，将局属下面的一个文化开发公司作为实体单位持股参与，硬泡软磨的又从文化旅游局那边追加了七十万元，陈玉辉估摸：如果再加上自己现有的一部分，包括设计、主体施工以及附加项目等，建个一般规模的书院应该够用了。
八
“2018年5月19日。今天同张治国主任进行了正面交锋。仔细想想，他的事情并不简单！反思前期经历，是我个人思想深处放松了鉴别良莠这根弦。大浪淘沙，疾风劲草。看起来，推进乡村振兴的同时，也是在工作中考察干部、识人用人的过程！”——陈玉辉日记摘要
望禹村农民专业合作社监事长张治国，原来在县城经营一家装修公司，前年冬天村委会换届改选，因为村里这几年一直缺少经济创收方面的人物，就当选了本届村委的主任。他是刘翠莲的姐夫，又是刚被除名的销售处周志强的中学同学。当初，刘翠莲的外卖工作和周志强的销售业务主管职务都是由他提名决定的。尤其是周志强，这些年中两人的关系一直十分亲密。
坦率的说，对于前一阶段陈玉辉对这两个人的处理、特别是对于周志强的最后处理方式，张治国是有看法的。俗话讲“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接连发生的两件事，如同两条导火索，引燃起这些日子以来的他内心深处的强烈的不满情绪。原本，十几年来张治国早已习惯了大权独揽、率性而为的生存状态，当初，不论是干个体搞装修，还是后来的村委主任，自己从来都是乾纲独断，说一不二我行我素。而自从陈玉辉担任总支书记、兼任专业合作社理事长后，村里、社里的各项工作，自己却必须经常要顺从他的思路、服从他的决策。张治国没有想到：陈玉辉的大多数决策能够顺利落实，首先是因为他的凡事出以公心、正直厚道的人格力量赢得了众人的信任、支持。相反，他认为：陈玉辉的所作所为，更多情况下，是在挟势弄权收买人心。这样的认识一旦形成，接下来，张治国就想到：今后，自己应该全力扳回前期失败的一局，必须要见招拆招有所行动。
六月下旬，按照成立时的承诺，就到了合作社发放半年期社员红利的时候。本来，经过成员大会通过、包括钨钼公司人员在内的分红方案早已转到了财务，但由于原来准备的银行存款中有一部分临时被用作归还了农业园春天的一块工程款，加上最近几天陈玉辉参加钨钼公司在外省的一个订货会议还没有回来，事情也就暂时的延搁了。对此，望禹村的社员们倒没有什么，但钨钼公司的人员这些年早已习惯了按时支款，同时有些员工对于前期村里挤占企业资金用于农业园区建设感到憋屈，几种因素交织，就造成了矛盾的激化。当天就有四、五十个公司人员情绪激昂地冲进了园区，直奔农业园办公室，找到了在场的张治国讨要说法。
张治国就感到机会来了，但嘴上却说：“红利分配肯定少不了大家的，一切必须等陈书记回来才能落实。”
这句话就像火上浇油，一下就把有些人心中的愤懑情绪引发出来。七嘴八舌的声音纷至沓来。张治国就说：“我最能理解公司员工的心情。合作社发展到今天多亏钨钼公司的鼎力支持。”张治国的话并非全是奉承讨好。自从农业园立项以来，在这期间除了作为全县乡村振兴项目得到过一块帮扶资金外，包括土地平整、园区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后期的作物良种采购、景观苗木栽培等，从钨钼公司已经累计借支了八、九百万元，另外企业内部用于环保综治 也投入了一、两千万，再加上村里旧村改造工程又挤占了一部分，三下五除二，钨钼公司原有的积累就掏空了。这段时间不仅员工的福利待遇有所减少，甚至连原来雷打不动按时发放的工资津贴也延迟了半月。
这时候，就有员工说：“张主任，你不也是一村之长吗？书记不在，你就该做主决定。”
这一句话，就又勾起了张治国内心的隐痛。本来前面经过他的一番引而不发的行动，已经一步步把众人的怒火尽情点燃。但他还想再夯实一下，又说：“是主任。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重大事项还得书记拍板。”
十几个声音这时就汇聚成了一个内容：“他要是三个月不回来，还要等他仨月不成？我们要求上调钨钼公司人员的分红数额！兑现承诺、立即发放上半年红利！！”
此刻，张治国一改刚才畏畏缩缩摇摆不定的神色，一付大义凛然的果决姿态：“也罢。今天我就行使一下监事长的权威。”立即要通了财务办公室的电话：“就说我说的，上调钨钼公司人员的分红标准，尽快发放钨钼人员上半年入社红利。”
分红通知一下，不到两天，除了少数尚未领取的人员，钨钼公司大部分入股社员到得到了现款红利。额外增加的部分明显超过了预定计划，财务处的账面资金一下就减少了很多。六、七月份，正是各种农林作物换茬种植和生长管理的重要季节，需要大量的农业生产资料，同时园区、旅游区的二期工程起步也需要大量投入，每天从劳务市场雇佣的壮工、技工及其随同机械、工资要每天一清。这样，整个农业园区的资金形势就严峻起来，有的项目被迫停工。而更重要的，钨钼公司社员红利上调和集中催讨一事，很快就传到了望禹村，顿时就引起了一阵村民思想上的骚动，再后来，每天都有几十个合作社社员效法钨钼员工的方式，围拢在合作社财务办公室的外面催要说法。局面开始日趋复杂。
陈玉辉会议结束立即往回赶，上午回来，就从财务那边知道了分红事情的主要经过。对张治国的行为，除了生气以外，同时也有些吃惊。这不仅是因为张治国年龄比他大了不少，并且进入村委的时间也早了两年，因此，陈玉辉自从担任总支书记以来，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这个搭档还是一直比较尊重的。而张治国本人，平时的工作中也算是积极配合。想不到，在他一付凡事随和低调的外表背后，却隐藏着另外的一些个人杂念。陈玉辉依据事情的发展迅速的梳理了一下思路，当即安排：暂停所有分红行动。趁中午时间到园区各处转了一圈，下午，独自在办公室里又将方方面面的情形反复地思考了几遍，临近下班时，就通知召开了由全部理事和一部分主要管理人员参加的会议。
陈玉辉主持会议，先让财务负责人通报了最近的分红情况以及合作社目前的资金状况，又让大家发表看法，之后，就上半年的社员红利发放和近期内其它重点工作，陈玉辉作出总结布置：“一.立即停止一切超过原来规定标准的红利现额发放。对于钨钼公司中已经超标准发放的，冲抵本年年底分红金额。二.按照前期合作社成员大会批准通过的分配金额，在本周内将上半年社员红利分批次全部发放。三.由合作社、钨钼公司主要领导牵头，组织销售、财务人员，迅速回笼、筹措资金，确保重点项目正常运行。 四. 今后，各岗位严格执行规定职能。监事会的职责，重点是对于合作社运营中存在的违法违规以及其它损害全体社员利益的行为实行监督，对发现的问题及时向理事长、理事会和成员会议提出改进意见。对于来自成员会议和理事会的同经营有关的重大决策，监事会无权直接修改，无权直接制定涉及经营中重大事项的具体行动方案。”
最后，陈玉辉进一步加重语气，说：“还有一件必须认真强调的：对于这次钨钼公司人员提高限额突击分红，张治国主任作为合作社监事长，对事情的发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个人决定代替了集体决议，最终走到了事情的反面。坦率的说，这件事对社内每一个人都是教训，启发大家认真地反思一下自己、思考一下未来。社内每一个岗位，都是为了促进组织的更好发展！今天的集体事业，需要参与者具有比以往更宽广的胸怀、更远大的视野。时代在发展，只有彻底抛弃农民传统的思维定势，放眼远望，同心同德，先公后私舍身取义，才能确保专业合作社这条航船行稳致远，有个美好的未来。”
对张治国的处置，陈玉辉其实是经过几方面的慎重考虑：毕竟张治国是大多数村民选举产生的村委领导；毕竟他这次行动始终高举着“为村民着想”的旗帜；毕竟合作社目前正需要一个稳定发展的局面。但是，在事情的另一方面，对于他的这一次居心叵测的行为，也不能一味迁就，丧失了原则底线。陈玉辉正是想到了这些方方面面的情况，所以才有了在会议上那一番或明或暗、唇枪舌剑的警示和告诫。
由于关键节点管控及时，采取的几个重大举措准确到位，农业园区避免了相同情形下其它单位所走的弯路，几经风雨，望禹农民专业合作社终于踏上了阔步前行的阳关大道，迎来了发展的黄金阶段。数千个村民真切地体验到现代化、集约化生产方式给自己生活带来的巨大变化。
年中分红的时间到了。艳阳高照，欢声笑语，往日僻静的山村呈现出节日的氛围。宽敞整洁的村委大院内，一条“望禹农民专业合作社中期分红”的红色横幅迎风飘扬，横幅下面，并排放着三排桌凳，财务组分三处同时进行，四周很快布满了兴奋的人群。恰巧从这里路过的省电视台“乡村采风”栏目组同步进行了现场采访。望着阳光下一张张质朴的笑脸，陈玉辉的心中感到了一阵舒畅。前段时间的辛劳、焦虑甚至气恼，似乎都被这一片欢乐的气氛冲淡了。望禹村的村民们在时隔几十年后又一次体验到了集体分红的滋味。或许，他们今天收获的并不仅仅是几百、几千元的红利，他们重新拾起的更多的是人生的尊严，是作为最底层农民的那份久违的自尊、自信！
陈玉辉初步践行了最初就任总支书记职务时在全村党员大会上做出的承诺。
九
“天有不测风云”。
八月里，多年未见的强降雨降临禹王山区，大雨持续了三天两夜。一场罕见的山洪，咆哮、奔涌着，肆无忌惮地吞噬了现代农业园区。数千亩丰收在望的农林果实遭遇灭顶之灾。
洪涝过后，陈玉辉做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他把钨钼公司无偿地捐献给了望禹村的村民们。或者更确切的说：面向望禹村村民，无偿让渡、转赠了自己在钨钼公司的全部股分所有权。
陡峭的山体增加了水势俯冲的力量，同时四面的斜坡又扩展了降水面积。更严重的是，望禹村的上游有个水库，平时库容量很大，为了防备后期更大的降雨，被迫连夜大面积提闸放水，处于溢洪道旁边的几个村庄顿时全部处于这一次的泄水区内。四周一片泽国，果蔬、禽畜、树株、农具……各种物体布满了湍急的水流，一簇簇农作物的叶鞘裸露在水面开始泛黄、萎缩。
陈玉辉风餐露宿，连续数日，几乎每天都要浸泡在泥水之中。处于下游、接近全村居民半数的旧屋过水后成为危房必须迅速搬离安置；农业园被冲毁的道路、堤堰、各种设施都要重修；园区下游七、八处低洼地片要立即排水；各类蔬菜、林果必须重新补栽。接下来，防疫、理赔、生产恢复、新区规划等，每一件事情都需要尽快落实。陈玉辉似乎已经忘记了作息的概念，匆匆穿梭在各处受灾片区，不停的勘察、协调、崔督着。原来白净的面庞变得黝黑，头发凌乱，脸上似乎总是粘着一层泥土，原本炯炯有神的目光此刻充满了异常疲惫、困倦的成分。为了涉水方便，他特地穿了一双高腰水鞋，但在几处水深的地方仍然陷了下去，只得随时停下来，脱鞋倒掉积水，时间一长，溅的衣裤上下沾满了泥巴和水渍。上级机关的干部们也纷纷下沉各村，帮助抗灾。这样的，经过一周多的日夜奔波，各项救灾恢复工作总算初见成效。
受灾损失统计了出来：各项直接经济损失明显超出了最初的估计。国家的赈灾款很快划拨下来，先后拨了两次。怎奈灾情严重。包括农业园区的恢复，村内受损房屋、道路、各种公共设施和村民生活设施的重建等，依据目前的村庄收入，如果彻底恢复，至少需要四到五年。陈玉辉才要略微放松的心情瞬间又沉重起来：
“五年修复？！也就是说：这一次望禹村人需要白干五年。降低灾损的最好途径就是增加收入，那么下一步村民收入的新的增长点又在哪里呢？”他在心里一遍遍的拷问着自己。
也许是白天的事情对大脑刺激太大，晚上，陈玉辉短暂的迷糊了三、四个小时就再也睡不着了，各种零零碎碎的记忆开始交替的浮现在脑海里面：他想起了爷爷，想到了爷爷年轻时那儒雅、干练的形象，想到了他的烽火岁月；想起了望禹村名称的来历和那位风尘仆仆四处治水的禹王……一面想着，思想和梦境就交织着，如同被剪辑的电影片段，种种景象奔涌而来。一会儿是爷爷在省城街头慷慨激昂的集会演讲，一会儿是他在原山地区率领县大队攻打日军炮楼，一会儿，是在一间看山屋里，爷爷带领第一批当地农村党组织成员举行入党宣誓。忽然，又变成了病榻之上的爷爷和他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共产党的根、我们的根，在工农、在老百姓！！紧要关头还得抱团！啥时候都别忘记！！”……镜头转移，一位高高的前额、双目炯炯、面色黢黑、布衣麻履的老者缓缓走来，陈玉辉就感觉：这人不是爷爷，也不象禹王。恍惚之中，再仔细一望，却是墨子。墨子的故乡并不在原山，但这一带作为当年齐鲁两国的接壤地段，当时墨子自鲁即齐探望故友抵膝论义，禹王山下的东西官道是必经之地。陈玉辉少年时期就听大人们讲过这事，后来在大学选修哲学专业，对墨子的印象就更加深刻了。他的“兼爱”、“节用”、重视实践和众生平等的民本思想，闪烁着理想主义和积极入世的人文光忙，在青年陈玉辉的思想深处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大四那年，陈玉辉曾经慕名来到位于原山西南四百多里的滕州拜谒墨子故居。墨子“尚贤”，对舜禹更是推崇备至。他的为贫苦大众振聋发聩的呼号呐喊传承了舜禹拯黎民于水火的崇高品德，一度引燃起陈玉辉献身脱贫事业立志改变家乡面貌的壮志豪情。“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賎。”这些话让他至今记忆犹新……就这样，模模糊糊地想着，渐渐的又疲倦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在钨钼公司中层以上人员会议上，陈玉辉就公开了自己的那个异乎寻常的捐赠决定。原来，当初，陈玉辉父亲陈光明在病危阶段，曾经对钨钼公司现有的股权情况做过一次调整。公司初期的股份结构中，除了陈光明和其他几位创业元老以外，由于最初起步时资金紧张，还曾对陈玉辉的爷爷有过借款，后来老人一直没要，陈光明按照其他几位公司领导的建议，就把借款连同利息一起折算成了父母的股份。后来陈玉辉大学毕业进入公司，后期担任营销负责人，也相应的配属了一定股权。到陈光明病重时，根据众人意见，考虑到必须让陈玉辉接班，这时候陈光明就将自己和父母的全部股份，都转让到了陈玉辉名下，从而使陈玉辉的股权总数占到了公司股本总额的百分之五十以上。换句话说，自从陈玉辉转让出自己的股份开始，钨钼公司的大部分资产归属和最终经营分配权力就已经转移到了望禹村这边。
陈玉辉同时说明：在自己转出个人股权份额之后，当年父亲和各位前辈们约定的其它股权配置继续生效。说完，也没有征求与会人员的意见，就安排直接形成了会议决议。众人也就明白：今后，在法律的层面，公司的实际所有权、控股权已经发生变化。
在陈玉辉的内心深处，对于钨钼公司的员工们感觉还是有些愧疚的，因此，在接下来同村委财务办理转出手续时，他又特别补充了一句：后期股权确认，原钨钼公司人员个人股份在享有全村平均基数的同时再上浮百分之五。
接下来，陈玉辉对这次股份转出的具体原因和背景进行了说明：
“从今天起，钨钼公司的每件资产、每一分利润都有望禹村村民的一部分。作为个人，也许有人说：这是败家、散业。可能有人还不了解。我想说：这个企业，从它成立的第一天起，它下面的土地、它使用的大部分资源都是望禹村的。在这期间，我们是交过一些费用，但这就像一些结婚后的青年每月上交父母的那点赡养费，它们和双亲的养育之恩永远不会相等——因为，这是一种阳光和绿叶、大地和根系的关系！ 另外，我今天这样做还有一个初衷：这些年来，我们的经济体量是增加了，可是在思想、道德建设层面却出现了某些裂缝、甚至坍塌。极个别的，甚或把人的私欲膨胀看成了推动社会进步发展的内在动力。回望历史，对此，历代先贤志士和革命前辈早就做出了回答。人的目光不能只盯住眼前，胸中不能只装着一点个人私利。那样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我这样做，也算是对这种行为做出了一个回应！”
陈玉辉越说越激动。他也不再去顾及下面听众的感受，一任憋闷已久的感情潮水放纵奔涌、宣泄。此刻，山里人的朴质豪爽、知识分子的理性认知、革命党人的宽阔胸怀乃至民族先贤的启蒙熏陶，有机的统一在了这个总支书记的身上，熔铸、贯通在他流动的血脉之中。陈玉辉感到：自己的情感表达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酣畅淋漓！
十
在股权转让之后的第五个月，钨钼公司被强辉钨钼发展股份集团整体兼并重组。强辉集团是一家国有大型企业，此刻因为原来的厂区发展规模受限，正在寻找新的生产基地。光明钨钼靠上了这样一艘巨轮，就等于为公司的未来投上了一份重要的保单。重组之后，作为母公司的分支机构，研发、生产和经营方面依托强辉集团，同时，在利润分配方面又接受望禹村委的管理。这是陈玉辉在全面审时度势后做出的一项重大决策。以上，应属后话，不必细说。
在抗灾恢复等几个重要事情基本就绪之后，陈玉辉就想到山上旅游景区那边去看一看。
沿着刚刚修葺的道路，穿过下面的蔬菜区、林果区，继续上行，越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就进入了旅游景区。这里是原山的主峰，也是规划中的禹王山风景区的主要景区。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红叶，如火如荼沁人心脾。拾级而上，越往上山势越陡。最上部的一段道路还没有完全修好，几处峰峦之间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相互连接。站在前面稍低的一处山头上面，陈玉辉转身回望，俯瞰脚下，松涛阵阵，万峰奔涌，万千气象尽收眼底。再往上，来到另一处山峰，植物变得稀少，褐色的断层绝壁，透露着威严、肃穆的气氛。天高云淡，清风飒飒，让人顿生“决眦入归鸟、荡胸生层云”之感。迎面是一座最近落成的大禹治水的巍峨雕像，雕像附近便是本文开头提到的那处存有石刻的峭壁。只见大禹沧桑、瘦削的面庞，坚毅的目光凝视远方。高大的身躯披着一件粗重的蓑衣，脚穿草鞋，手拄竹杖，一副栉风沐雨辛勤奔走的模样。凝望雕像，陈玉辉屏息静思，眼前仿佛重现出当年禹王“开九州、陂九泽”气贯长虹的英雄壮举。“禹的精神，他的品格，不也正是几千年来华夏文明绵延流长的源头之一？不也正是望禹村这些年生生不息的血脉、脊梁吗？！”陈玉辉想到。
绕过雕像便是主峰峰顶。舜耕书院就建在上面。陈玉辉一年前的夙愿终于实现了。此刻，陈玉辉停住脚步，就想仔细的端详一下这座曾经曾经令他魂牵梦绕的建筑：书院和雕像遥相呼应。院内，古槐翠柏，掩映着庄重古朴的三排书房。迎门，立着一座浓眉双瞳、肩扛耕犁的舜帝塑像。高大的院门，朱红色的曲折迥异的院墙上，两边金黄的字体分外醒目。
左边，仍然是前期的那两句：孝感动天 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右边，则是被后人称为中华心法的舜帝的十六字心传：
人心惟危 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 允执厥中
这十六个字，是舜禅让王位于禹时总结自己执政得失的心得体会，也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深刻总结。这次重修，陈玉辉特地叫人重新制作、装点上去。此刻，昂首望去，陈玉辉感到它们是那样的遒劲、厚重……
（2019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