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昏暗无光的天,没有云彩,风很大,可以隐约地听到风的呼鸣,栽在医院两旁的树也被吹地扶不起腰来,叶子落了一地,散落在各个角落,路上没有几人,也没有车,似乎只有凄冷的风和屋里面的人。
外公正看着电视,声音调的很小,同房的老人已然睡着了,睡得很平稳,我推开房门,对外公道了句万福,外公见着我来,笑容满面,病痛似乎也都消失,他深遂的眼里含着浓浓的情,干白的嘴唇动了动:“阿妹,你来哩。”
我点了点头,来之时想说的,此刻却都忘记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我。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极了麦子,脸上的皱纹像树皮一样,年轮雕刻了他整张脸,子弹印迹刻在了厚厚的嘴唇下,岁月的沧桑被他藏进了心底,白发淹没了黑丝,很柔顺地垂在耳边,
那子弹的印迹,是他年轻的时候留下的。外公年轻时也曾是一名战士,他的职位很小,不是什么营长,也不是什么团长,只是一名气象局的军士。可不要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哩,那个时候,气象局所负责的不只是探测战斗天气,更多的是计算地形等等,找到最适合打战的地方。这可是一件很辛苦的活,不仅需要知识的运用,更需要的是探测地形,这伤疤就是那时候他勘测地形时留下的,那是战争的烙印,军人的骄傲,陪伴了他大半生的记忆。他每每回忆这段时光时,不觉得遗憾,心里是那样充实。
大概在外公40多岁时,战争结束,他又回老家种田去了。因他很黑,都爱唤他作‘黑战士’。外公脱下了军装,穿上了宽松的短裤短袖。白日里,他粗壮的小腿在田里晃来晃去,双手忙得不可开交,刚垂下腰又起了身,脖子酸痛,汗水淋湿了整件衣服,脸红腾腾的,像他种的田,充满了生机;晚上,他总是会半夜起来,小心翼翼地穿上鞋,蹑手蹑脚地出门看地去,他无时无刻都不能离开他的地,思念支配他的头脑,天冷的时候,他就穿上厚厚的棉袄,轻手轻脚地来到田间,风刮的大,常常冷地他流鼻涕,可他却不在乎,他总是怕庄稼会里的麦子会被吹折,因为这件事,外婆还和他吵了好几次架,外公总是会顺着外婆,然后转头就去照看庄稼!外公不曾后悔过当年这么做,哪怕是现在,也依然。
母亲第一次离开故乡去上大学时,水果填满了整个背包,外公只是说:“外面的东西都不干净,还是我种的最安全哩!学习固然重要,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不要让自己生病了。”外公说了很多,母亲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这俩句了。那天,母亲第一次坐上了通往外面世界的大巴车,背上了外公满满当当的爱,通往知识的道路。
“妹妹,你在想什么呢。”猛然从回忆的漩涡里苏醒,外公很笨拙的将一个很鼓的红包塞在我的手中,很黑的苍老的指尖触碰过我嫩稚的小手,他看着我,傻笑起来,笑声很轻,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妹妹,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看着手里的红包,没有了声音,背过身,偷偷打开红包,果真是十几个红彤彤的纸币,鲜艳地刺眼,眼泪模糊了眼眶。急忙将纸币塞回,强言欢笑,笑着答‘谢谢外公!’
外公一生都是很拮据的,他一辈子都很小心地存了一笔又一笔的钱,年轻的时候不敢乱花,好好的捧在心上,衣服洗的都起了毛,白的也变黑了,也不肯买一件衣服,现在得癌症了,也仍是不敢动一分一毫,他原本想着,不治算了,可母亲不许,他也不花母亲的钱,很不舍得地将多年来积蓄的钱用来治病,也治疗癌病快2年了,很费钱,他的积蓄也渐渐空荡,可他却仍然从中取出了这样一笔大额,交给了我。
外公年轻时,也曾从他积蓄中取出很大一笔钱,那时候他的朋友因为赌博,欠下了一笔很大的款目,很是狼狈,外公与外婆吵了一场架,外婆坚决不允许外公借钱,毕竟他的朋友没有出息,终日在社会上混日子,钱很大概率是还不上了,可是外公这样一个对妻子很是乖顺的人却没有理会外婆,坚决地将钱借出:“我借给你钱,可你以后,不能再赌博了。”后来,外婆的话果然印证,外公的钱打水漂了,而他的朋友到现在都没有还上,人也不去踪影了。我曾问过外公是否后悔,他却很坚定地说:“没有。”他始终认为这是值得的,他的良心告诉他要帮助朋友。
眼泪腾地流了满面,再也也容不得我忍耐,我的心情变得复杂。
我问外公:“你这辈子还有遗憾吗。”
外公出奇地很平静地回答:“没有,我对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我也不会对岁月的流逝而感到伤感,常言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觉得,我虽然活得很平凡,但却很幸福,每一天都是!妹妹,你要记得,人总是要死的,但你要活得不留遗憾,活地有价值,才会让你回首往事时而不感到空虚而无奈。”
外公这一生都没有遗憾过,年轻的时候当兵也好,中年种田也好,借钱给他人也好,他都没留下一丝后悔,他斟酌了自己的一生,活得是那样的充实啊,拾起了国家的重责,做回了最真实的自己,扶起了危难之中的好友!
这句用外公一辈子凝结的话,我铭记了一生,我总是觉得,它是一把火炬,引领我的母亲,我,我的世世代代,乃至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找到自己的归属,良心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