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良成大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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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 间 元末明初。
地 点 浙江宁波鄞县栎社沈家村。
人 物
高 明 字则诚。男，剧中年龄五十开外，浙江瑞安阁巷柏树人。
在元朝为官，因与幕府谋事不合，弃官作剧。
方如兰 女，年近三十，浙江台州人。元末参加方国珍的反元起义
军，后因方国珍降元，她愤懑脱离，加入民间戏班。
沈 颐 男，剧中年龄六十岁左右，前朝王族之后。祖上隐居栎
社，至他已过数代。
沈夫人 五十岁左右，沈颐之妻。
福 根 男，沈家村戏迷。
仁 田 男，沈家村中年农民。
秀 英 女，栎社春兰班（戏中戏）蔡伯喈扮演者。
家 院 男，沈府老仆。
沈府丫环若干。
沈家庄村民若干。
第一场栎社悟戏
【内闹场锣鼓隐约可闻】
领唱 鄞县栎社甬江畔，
崇福庙台锣鼓响。
赵五娘，蔡二郎，
戏文离奇正作场。
众人 （内喊）看戏去呵——
【沈家村村民三五成群地搬着木凳、竹椅谈笑风生上】
民甲 今天什么戏？
民乙 《赵五娘与蔡二郎》。
民丙 什么人演赵五娘啊？
民乙 那还用说啊，当然是“春兰班”的头牌角——方如兰啰！
民丙 （惊喜地）噢，好！好！
民甲 快走吧！好位置恐怕被人家抢光了。
众人 对，对！快走，快走！（争先恐后地下）
【高明乘舟上】
高明 （唱）轻舟送我下甬江，
弃官作剧走他乡。
为避追寻到栎社，
久慕沈氏来拜访。
见那边，一条河流清见底，
一座石桥穿东南，
两岸柳绿荫民居，
料是意中沈家庄。
白 为何如此安静，不见人影？
【福根肩扛长板凳，微有醉态地上】
福根 好酒！（数枝）今日地头农活多，回家已经中午过。半斤老酒
一入肚——（打嗝）赶去看戏匆匆走。（欲下）
高明 这位大哥请了！
福根 （回身）噢！请了，请了！
高明 请问大哥，此处可是栎社沈家村？
福根 是咯，一点勿错。
高明 敢问大哥为何如此匆忙？
福根 今天村里做戏，赶去看戏啦。
高明 噢，请问村中可有一位沈颐——沈员外？
福根 有、有！沈员外平日济贫救困，待人热情，是个大好人！你
寻他？
高明 是，不知他家在哪里？
福根 喏，桥南八间头——“沈家楼”便是。不过他现在肯定不在
家。
高明 （失望地）啊！他到哪里去了？
福根 不是出远门，是在忙。今天是他出钱叫戏班做戏。我们都
是享他的福看戏。他一定在戏场里忙着。
高明 噢，我明白了。
福根 我看你啊，还是先去看戏，等到戏落台，再到他家去一定碰
到。
高明 多谢大哥指点。还问大哥，今日演的是什么戏啊？
福根 《赵五娘与蔡二郎》。这戏我是看得背都会背了。
高明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正想再看重悟这本民间流传的戏文。
福根 （放下板凳）那好，来、来、来，那边戏肯定已经演了一半了，
我给你讲讲戏的故事。坐，坐！
【高明见如此热情，便一起坐下倾听】
福根 （乘着酒兴口若悬河）话说：蔡伯喈赴考得中状元，在相府招
婿，安享荣华富贵。可家乡还有父母妻子，因灾荒连年，他
妻子五娘把家中可卖的东西都卖光了，给公婆喝粥，自己吃
糠。到后来，粥也没有了，二老公婆冻饿而死。赵五娘只得
割发买棺，刨土作坟，安葬公婆。然后抱着琵琶，求乞上京，
寻找丈夫，终于找到了蔡伯喈——哎，大概戏也演到这里
了，我们看戏去吧！
【高明与福根一起起身……】
如兰 （扮演赵五娘内喊）夫啊——
【灯亮】
【崇福庙戏台上：如兰扮五娘，秀英扮蔡伯喈。五娘跪在伯喈马前——】
五娘 （唱）夫啊夫，你千不念，万不念，
当念我，千里求乞上京来；
风餐露宿赴京城，
弹琴卖唱泪满腮；
只望夫君重相聚，
不求荣华与钱财；
家务累活为妻做，
长伴郎君理应该。
伯喈 （不耐烦地）五娘！
（唱）木已成舟事难改，
你快回家莫徘徊。
五娘 也罢！（起身）
（唱）纵然你不将发妻认，
难道说，父母坟前也不拜？！
伯喈 我—这—
（唱）我有苦衷隐情在，
擅离欺君祸根栽。
与你银子一百两，
速回乡，重建父母新坟台。
快快去吧！（丢银子给五娘）
五娘 （气急地）你……生不能事，死不能葬，葬不能祭，你……这
个不孝之子（丢还银子）
【伯喈马鞭一扬，那马长嘶一声，撞倒五娘，践踏而过……】
五娘 （悲喊）天哪——
【伯喈闻声回头，突然一声霹雷，伯喈倒地……】
【内群情激昂，高呼：好！天雷打得好！打死他！】
【沈颐取牌子放到戏台口，上写：“晚上请早”。】
【同时，老农仁田手持木棍愤怒地冲上台来——】
仁田 你这个不孝子孙——（向扮演蔡伯喈的秀英打去）
【秀英急躲到如兰身后。同时沈颐也来挡住仁田】
沈颐 仁田大叔，不能打！不能打！
仁田 这个不孝之子蔡伯喈，我要打死他！
如兰 （哭笑不得地）仁田大叔，她是我班刚请来的生角秀英，是扮
演蔡伯喈的。
沈颐 是啊！她是扮演的，不是真的蔡伯喈。
仁田 啊……（渐从观戏的情绪中转了过来，嘴里仍念叨着）真气
人！气死我了……
沈颐 好了！大家回去吧，夜场请早！
【仁田渐渐平静下来，转身退下】
秀英 （委屈地）这老人家真是……
沈颐 这正说明你们戏演得好，让看戏的人都身入其境了！
秀英 不怪，不怪，我在外地演此剧时，这样的观众时有出现。
家院 （喊上）老爷——夫人叫你快回去，有位姓高的先生前来拜
访！
沈颐 姓高的……噢！好，好（兴奋地）如兰，这下更好了！这位高
先生乃文坛名士，才华出众。今后请他为你们好好地打造
几个好戏！
如兰 （高兴）真的？他是谁呀？
沈颐 一时讲不清，我要回去接待客人。你明天来我家赴宴，我给
你介绍。
如兰 好！
【切灯】
第二场寄寓沈氏
【沈夫人在指挥丫环们铺陈宴席】
夫人 家院！
家院 （上）夫人何事？
夫人 去对老爷说，可请客人入席了。
家院 是。（下）
如兰 （上）夫人！
夫人 噢，是如兰啊！
如兰 （调皮地）唔——好香啊！
夫人 （玩笑）你的鼻子真灵啊！
（唱）你没见，喜鹊枝头喳喳叫，
我家今有贵客到。
只因昨日为戏忙，
接风酒宴改今朝。
算你小囡口福好，
正巧陪客助兴高。
如兰 （调皮地）哎，夫人，这话还是要说清楚噢！今天我可是老爷
请来陪客的噢！
（唱）昨天戏文刚做好，
家院来报贵客到。
老爷亲口对我说，
今日贵客本姓高。
他才华出众文章妙，
要请他，多把戏文巧打造。
还叫女儿同赴宴，
梨园结谊作介绍。
夫人 （唱）这都是我囡生来运气好，
文人贤士来效劳。
如兰 （顽皮地）不、不、不！
（唱）这还靠老爷夫人另眼瞧，
疼爱如兰把心操。
夫人 你这嘴啊就是甜！好啦，客人就要来了，帮我张罗去！
如兰 （顽皮地）遵命！（行礼）
夫人 （疼爱地）你啊！（同下）
沈颐 （引高明上）先生请！
高明 沈兄请！
沈颐 （唱）陋室粗酿太怠慢，
还望先生多包涵！
高明 哪里，哪里！
（唱）高明是卸职漂泊失意汉，
投兄寄寓避风浪，
但求一席栖身处，
春风秋月度时光。
沈兄你，如此款待设酒宴，
失意人，受之有愧心不安。
沈颐 先生言重了！
夫人（上）老爷，先生来了，快请厅内入席！
高明 有劳嫂夫人！
夫人 无妨。
沈颐 哎，如兰来了吗？
夫人 早就到了，正帮我忙着呢！（向内喊）如兰、秀英，快来呀！
如兰 来了！（低头含羞地应上）
沈颐 贤弟，她就是昨日扮演赵五娘的方如兰。
夫人、沈颐 （同时）如兰快来见过高先生！
如兰 （含羞地）是！
【如兰、秀英和高明同时上前见礼——】
高明 （同时）方姑娘——
如兰 （同时）高先生——
【特写：二人见礼后抬头，四目相对，大惊——】
高明 （同时）她——
如兰 （同时）他——
（同唱）眼前人，我认得清，方姑娘/高先生原来就是
当年的女头领/高大人。
两年前，方国珍举旗反朝廷，
方如兰她/我参加了起义军。
官府决定去/来招安，
她/他便是招安的重点人。
却为何，今日邂逅沈家村？
这、这、叫人不免疑团生！
如兰 （唱）我还是借故先离去，
事后我再向老爷问真情！
老爷，如兰因演戏疲惫，身感不舒，就此告退！（急下）
沈颐 （意外地，唤之不及）如兰——（向夫人）快去看看，不要真
病了！
夫人 那你们——
沈颐 无妨。高先生与我昨夜促膝长谈，一见如故，都成自己人
了，不必客套。这里有我招待，你放心去吧！
高明 沈兄说得是，嫂夫人请便。
夫人 如此怠慢了！（下）
沈颐 咳！这个方如兰，平日生性坦率，但有时也显得古怪，怎么
来时还好好的，一下子又……先生请勿见怪！
高明 不怪。那位方姑娘小弟认识。
沈颐 （惊奇）啊！你认识？
高明 曾有一面之交！
（唱）那时我，浙江阃幕任上官，
奉命台州去招安。
她是义军代表女首领，
铁打的意志不听劝。
招安无果回府衙，
被贬福建走他乡。
我正是，敢牾权贵弃宫走，
不知她，何故演戏名伶当？
沈颐 咳！说来话长，也是因为招安的事啊！
（唱）朝廷再次去招安，
许以厚禄封高官。
方国珍，不顾将士都反对，
利欲熏心投了元。
高明 那方姑娘？
沈颐 （唱）她的父，原在私塾把书教，
被官害，夫妻双双死得惨！
所以她，不图利禄心志坚，
誓与国珍情义断！
高明 （由衷地）喔，好姑娘！
（唱）真是位，巾帼英雄志气昂，
令人敬佩刮目看！
沈颐 （唱）从此她，漂泊江湖入戏班，
粉墨登场进梨园。
因为她，年少时，诗词弹唱有造诣，
自然是，鹤立鸡群光彩亮！
夫人与我都喜欢，
收作螟蛉亲女看。
她已把，沈府看成自己家，
上下融和抱成团。
对我们，亲如父母相处好，
知心剖腹情义长。
高明 （称赞不绝）真是位好姑娘！人好，性格好，戏也演得好！昨
日看她演的赵五娘，扮相光彩夺目，唱念做高人一筹啊！
沈颐 咳！可惜现在兵荒马乱，戏也演不成，这个戏班是我在济助
他们。哎，你这位先生来了，也为戏班打造个好戏出来呀！
高明 当此乱世之时，你我以戏为娱，也是快事。理该效劳！
沈颐 好！你昨日看戏之后有何想法？
高明 小弟倒是有个想法。
沈颐 呵！那就入席，我们边吃边谈。
【切灯】
第三场疑窦丛生
【幕启：夫人与如兰在厅堂议论。】
夫人 听老爷说，高先生与幕府论事不合，已经解官回乡了啊！
如兰 哼！
（唱）做官人的言语不可信，
他怎会，突然来到沈家村。
须提防，今日与他见了面，
紧接官府来抓人。
我岂能，束手待擒落虎口，
当机立断脱险境。
蒙二老，多年呵护如亲生，
容如兰，改日再报知遇恩！
（跪拜，欲走）
夫人 （拉如兰，不舍地）如兰——
沈颐 （突然出现在门口）如兰！
夫人 老爷来得正好！如兰她要走……
如兰 老爷——（跪倒在沈颐面前）
沈颐 （扶起）我也猜到你误会了，故而急急赶来。
夫人 如兰是怕高先生会叫官兵抓她！
沈颐 哪有此事。高先生已解职归乡，早与官府不相往来。
如兰 老爷不怕被姓高的骗了吗？
沈颐 不会，是我侄儿荐他来此，就说被他骗了，难道我侄儿会骗
我吗？
夫人 那侄儿是怎样介绍他的呢？
沈颐 他说高先生！
（唱）做官廉洁心为公，
耿直不阿君子风，
嫉恶如仇斗佞臣，
水火冰炭不相容，
愤懑填膺归乡里，
避祸乱，寄寓到此隐行踪。
夫人 噢！
沈颐 （唱）还说他，才丰学硕有名声，
诗文戏艺甚精通。
我与他，夜谈不知日东升，
一见如故情相融，
结识这位高先生，
三生有幸喜事逢！
如兰，你是误会他了！
如兰 （将信将疑地）我……
沈颐 噢，我与他说了你的事，你想他是怎样说你的吗？
如兰 （急问）他是怎样说我的？
沈颐 （唱）他赞你，巾帼英雄有能量！
他赞你，不图利禄人赞赏！
如兰 （意外地）他……
沈颐 他还说，一到栎社就先看到你演的戏了。
如兰 那他又是怎么说的呢？
沈颐 （唱）他夸你，字正腔圆功底好！
她夸你，唱念做打好姑娘！
如兰 （不好意思，心是口非地）他倒真会说人好话……
沈颐 不，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的。
夫人 是啊！我也觉得高先生是位诚实之人。
如兰 难道说，我们的戏真有这样好吗？
沈颐 那倒也不尽然。他说对《赵五娘与蔡二郎》这个戏啊，有想
法，要改编。
如兰 想法、改编？
沈颐 他说“天雷不治恶，蔡郎也有冤”，他要为赵五娘鸣冤叫屈、
申张正义，为蔡伯喈翻唱别调重塑形象。
如兰 哼！奇谈怪论！雷打不义不孝之人，恶有所报，有什么错？
夫人 是啊！
沈颐 他没有细说。哎，如兰，你们戏班这几天要去段塘、石碶赶
庙会，等你回来，我们再去问个详细，以解心结吧。
如兰 （略有所思地）好！
【切灯】
第四场倾听民声
【高明上】
高明 （唱）忙里偷闲河边走，
一路美景眼底收，
戏文若要动人心，
只有那，置身民间找源头。
（自嘲好笑）哈……
老天放我平生假，
赐空闲，走访采风广结友。
来到栎社已数日，
心中暂搁匹夫忧。
沈颐兄，至亲至诚对待我，
乡亲们，真挚热情又忠厚。
我把那，往昔烦恼一边丢，
奋笔写书不停留。
【忽听福根内喊：“夫啊——”背着锄头自乐地唱上】
福根 （唱）夫啊夫，你千不念，万不念，
当念我，千里求乞上京来。
（忽见高明，止住唱）噢，先生，几次找你都说你阖门谢客吃
了闭门羹，今日巧遇相公真是难得。
高明 噢，原来是福根大哥，我也正想找你们交流交流，你唱得很
好啊。
福根 随便哼哼。《赵五娘》这戏啊，这里大家都会来几句。我唱得
还基本过关吧？
高明 大哥唱得好听！
福根 （来劲）真的？那我再来两句，你听听。（放下锄头，兴趣十足
地唱起来）
（唱）也罢！纵然你不将发妻认，
难道说，父母坟前也不拜？！
高明 好，好，好！
福根 这下面嘛，蔡伯喈死不改错，被天雷打死了！
高明（想起）哎，大哥！
福根 不客气，勿叫大哥。就叫我福根好了。
高明 好，好，福根大哥，我有一事请教。
福根 免请只管说。这里的事情，我是万宝全书缺只角——十之
八九都晓得。
高明 方才你说蔡伯喈被天雷打死了？
福根 噢，是的。
高明 但不知你真的见过什么奸恶之人被天雷劈死的？
福根 呃……这倒没有。不过二十年前，有天下大雷雨，村里有个
十几岁的牧童在大树下避雨，忽然“轰隆隆”一声，那小牧
童被天雷打死了！
高明 噢……
沈颐 （领着如兰上）高先生又外出走走？
高明 （回身）噢，沈兄来了！
福根 （惊异、自语）高先生……
高明 （也向如兰打招呼）方姑娘！
如兰 （冷漠地欠身）高先生！
高明 刚才遇到福根大哥，随便再聊《赵五娘与蔡二郎》的戏来了。
福根 （上前）见过沈员外、方小姐！
沈颐 好，好！福根是我们村的“大戏迷”，能唱几句，很不错！
高明 是啊，刚才听过了。正如陆放翁诗曰：“身后是非谁管得，满
村听唱蔡中郎！”
福根 员外、先生见笑！你们慢说，在下落地去了！（背锄头下）
沈颐 这个福根啊，是个“件件通”。能说善道，他到哪里，哪里就
热闹！哈……哎，贤弟，这几天你到处转，遇人便谈《赵五娘
与蔡二郎》，想必胸有成竹，已有高见了！
高明 高见不敢说，想法早已有了。那便是：天雷不治恶，蔡郎也
有冤。要改写，正与民众沟通沟通！
如兰 （按捺不住）先生高论，小女学浅，不敢苟同。让天雷打死那
不仁不义不孝之子，大快人心，有何不可？！
高明 方姑娘！
（唱）“雷打煞”，实乃是诅咒之言，
治罪恶，遭雷劈并无关连。
何曾见，天雷会打不孝人？
哪有过，天雷轰打除佞奸？
却听到，无辜牧童遭雷击，
岂不是，是非曲直难分辩。
我看啊，雷劈蔡郎作结尾，
纯虚构，不合民心需改编。
要改成，有贞有烈赵贞女。
全忠全孝蔡伯喈。
全家欢聚大团圆，
重塑子孝共妻贤。
如兰 （反击、讥笑）嘿！
（唱）蔡伯喈，弃亲背妇荣华贪，
是一个，不孝不义无情汉，
他有何屈与何冤？
你何苦，费尽心机来翻案！
高明 （不计较，平和地）方姑娘！
（唱）人之初，性本善，
哪有人，生就一颗作恶心？
人情相亲是天性，
怎么会，无故便成不孝人？
都因为，朝廷腐败，权贵横行，
官场险恶，世道沉沦。
为什么，咱俩同做天涯沦落人
为何故，不能在家行孝奉双亲？
如兰 （被引入当年往事之中）我……
高明 （唱）只因你，父母被害早去世，
官逼民，揭竿而起反朝廷，
恨只恨，叛帅作孳遭惨败，
害得你，有家难归作名伶。
我也曾，为国为民勤康政，
曾劝你，接受招安归朝廷，
都怪我，阅世不明一时糊，
看不到，腐败朝廷失民心，
到头来，官场黑暗无葬身，
离官场，弃官写书作剧人，
我与你，壮志末酬心不甘，
同是那，位卑不忘报国人！
【如兰被感染落泪……】
高明 （话锋一转）
（唱）说自身，换位想，
二郎也有左右难。
牛丞相，为了稳掌朝中权，
网结上下费心肠。
新科状元他看中，
招婿入赘要疯狂。
那皇上，坐朝理政虽无能，
却下旨，稀里马哈点鸳鸯，
皇帝一声圣旨口，
哪个斗胆敢违抗？
叹蔡郎，软弱屈服三不从，
神情沮丧口难张！
沈颐 （大喜）好，好，好！
（唱）高先生，果然是，高人一筹，
谈人情，论传奇，里通外透。
【沈颐与高明交谈。如兰早已陷入深思——】
如兰 （唱）一番话，如春风，雾霾扫尽，
面对着，眼前人，肃然起敬！
原以为，官爷名流都傲慢，
会把我，民间草民人看轻。
谁知他，肺腑之语显真诚，
他说道，同是位卑报国人，
一句话，人也亲，心也近，情也真，
不由人，热泪盈眶湿衣襟！
沈颐 如兰，你听了高先生之言，以为如何啊？
如兰 （从沉思中醒过来）噢！
（唱）高先生，超群绝论无可辩，
语重心长金玉言。
只说乌鸦一般黑，
深感唐突存偏见。
无限惭愧请包涵！
老爷啊，只盼早日新剧编。
如兰无能知识浅，
杂务琐事任差遣。
沈颐 （高兴）好！说得好！哈……
高明 （谦逊地）过奖，过奖！
（唱）一人才智总局限，
难免个中不全面。
尚要诸位多指点。
我撰新作姑娘演，
如兰 （谦虚地）不敢，不敢！
沈颐 好了！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时已不早，我们得先回府填
饱肚子，再给高先生具备一些写作的必需之物呀！
如兰 好，好，好！
高明 不必，不必！
沈颐 请，请，请！
【切灯】
第五场琵琶唱和
【夜半三更，高明伏案而卧。如兰送点心上楼来】
如兰 （唱）夜半三更灯长明，
夫人命我送点心。
【见高明伏案而卧，关心地】
啊！他——
（唱）先生操劳神思凝，
殚精竭虑伏案眠。
先生啊，初春乍暖天还凉，
北风吹，风寒袭身心不宁！
【忙脱自身的披衣，披到高明身上】
高明 （睁开眼睛，抬头）噢，是姑娘来了。
如兰 啊呀你困了，快上床歇息吧！
高明 不用，我没有睡着，是在闭目思考啊！
如兰 （关心地）那也不必如此着急，还得保重身体。
高明 不妨，不妨！（把披衣又披回如兰身上）
如兰 老爷、夫人见楼上灯烛尚明，知道你还在用功，命我送点心
来。这是桂圆鸡蛋，快趁热吃吧！（递上）
高明 有劳了！（接过点心，忽想起）方姑娘，（取戏稿）你看这段五
娘与二郎的《书房相会》如何？（边吃点心，边看着如兰）
如兰 （接稿，轻轻地唱起来……点头）甚好，甚好！
高明 （兴趣十足，放下点心）方姑娘，你唱五娘，我唱伯喈，试演一
下如何？
如兰 好啊！早听说先生深通戏艺，能与先生配演，真太幸了！
高明 应该说是向你请教，请你相助！来，这里就算是蔡伯喈的书
房。（取纸）这当作五娘在家乡时描成的公婆画像。牛小姐
就免出了。蔡伯喈在看画，五娘进房——
【如兰点头】
高明 开始！
【二人立即进入角色】
伯喈 （听有动静，回身，惊呆）你，你是何人，怎么进入我的书房？
五娘 （含泪）怎么你，你连自己的妻子五娘都认不得了？！
伯喈 啊！五娘？（细看）你，你怎么蓬头垢面，一身孝衣——莫非
我父母他……他们——
五娘 （悲恸）公婆都去世了！
伯喈 （大惊昏晕，悲痛欲绝地）爹娘——
（唱）忽听爹娘已离世，
不由人，肝裂肠断心似刺！
爹娘啊，别时容颜尚在目，
却为何，未等重逢身先死?!
（悲苦地）这为什么？为什么啊！
五娘 （唱）自从你，赴京都，赶考北上，
家乡是，年继年，岁岁灾荒。
前一年，张大公，常有救济，
后两年，他也无，隔餐之粮。
做无力，靠无亲，无法可想，
卖首饰，当衣物，倒柜翻箱。
上街去，换了些，碎米细糠，
回家来，为公婆，敬奉粥汤。
五娘我，背地咽糠充饥肠，
呕得我，喉裂腹痛双泪淌，
到后来，天寒地冻粮又尽，
你爹娘，口唤伯喈先后亡！
伯喈 （悲啼）爹娘啊（取画）
（唱）你们临终把儿叫，
显然是责怪儿不孝。
爹娘啊，你们养儿成长受煎熬，
儿却不能来相报……
五娘 （唱）可怜我，祝发换钱买棺葬，
可怜我，罗裙包土把坟造，
可怜我，日夜画描公婆像，
可怜我，求乞卖唱千里遥！
可是你——
父母冻饿去阴曹，
儿子贵披紫罗袍，
谈什么养儿受尽苦，
论什么未能将恩报，
常言养儿为防老，
你却是，生不能事，死不能葬，葬不能祭。你……你罪
有三条！
伯喈 （点头认罪）我……
（唱）五娘啊，多谢你代我尽孝道，
多谢你为我受辛劳。
这不孝大罪我认了，
怨只怨，我的冤情又谁知晓！
上京前，我本不愿离二老，
老父他，看重功名，定要我赴考。
考场顺利中状元，
牛丞相，以势要挟东床招。
我推辞，已娶贤妻求恕饶，
他请来，当今皇上“丹凤诏”。
我奏称，父母衰老年事高，
辞官回乡尽孝道。
谁知圣上复旨到，
说什么，忠孝两全自古少。
国有难，正需良臣来报效，
不准辞官离王朝。
五娘啊，这三不准铸大错，
罪和冤，让我受苦受煎熬！
五娘 （同情）夫啊——
伯喈 （悲啼）妻啊——
【二人抱头相哭……】
【灯暗，突显烛光狂舞……】
伯喈 （坚决地）也罢！
（唱）我变成，不孝之人罪三条，
顷刻间，千人唾骂万人嘲，
做什么官辅么朝，
冒死再上辞官表！
五娘 慢来！夫啊！
（唱）事已至今莫心焦，
还需冷静作计较。
我看相府牛小姐，
为人贤良心地好。
成全还须她相助，
父相面前苦求告。
同上本章奏圣上，
回乡祀祭拜二老。
高明 （还原本人）好，好！接下的戏，就由牛小姐去求相父。丞相
无奈，只得允他们三人同去守墓三年，并请旨旌表，一家团圆。
如兰 （也已还原。取手帕，温柔地）戏团圆了，你人可累坏了！（替
高明拭汗）
高明 你也辛苦了！
沈颐 （与夫人突然出现，笑着上前）哈……你们都辛苦了！
高明 沈兄、嫂夫人来了！你们也没睡啊？
如兰 老爷和夫人为了给你准备点心呢！
沈颐 都不说了。看了你们的演唱，太感动了！真好。如兰，我看
你们可以一出一出地付排，边排边写，日臻完美！
如兰 好！明天我就对班主说。
夫人 那这个戏名叫什么呢？
高明 五娘环抱琵琶，沿路乞讨，千里寻夫，终成团圆。就叫《琵
琶记》
众人 好！《琵琶记》。
【切灯】
第六场思归柏树
领唱一番耕耘结硕果，
瑞安才子著大作。
人间传颂《琵琶记》，
竞相演看红似火！
【启灯】
福根 （哼着《琵琶记》新曲上）
（唱）五娘啊，这三不准铸成我三不孝，
罪也，冤也，我都受煎熬！
仁田 （上喊）福根，福根！
福根 （回头）噢，仁田大叔。
仁田 你到哪里去？
福根 “瑞光楼”
仁田 “瑞光楼”是啥地方啊？
福根 （指）喏！看到勿？
仁田 （看）这是沈员外家“沈家楼”，村里人叫它八间头。没听说
叫“瑞光楼”。
福根 这就你勿晓得了。那楼上住着一位高先生晓得勿？
仁田 晓得。
福根 高先生在楼上编写《琵琶记》，常常写到三更半夜。
仁田 这我勿详细。
福根 就在半夜三更，常有伯喈与五娘幽灵降临小楼。
仁田 呵！他们到小楼上来做什么？
福根 和高学士探讨《琵琶记》呀！
仁田 呵……怪勿得《琵琶记》惊天地，泣鬼神，原来有剧中人显灵
相助！
福根 还有伯喈五娘降临时，楼上就五光十色瑞光万道。加上先
生是瑞安人，沈员外故取瑞和光两字将沈氏楼改名为“瑞光
楼”。
仁田 （将信将疑）你是在编故事吧？
福根 这是沈家丫环讲出来的，千真万确！
仁田 那你现在到“瑞光楼”去做啥？
福根 寻高先生呀！
仁田 你认得他？
福根 当然！他刚来沈家庄，第一就碰到我，我还给他讲赵五娘的
故事哩！
仁田 真的？
福根 当然真的，我们是老朋友了！
沈颐 （刚好和高明一起走来）福根啊，谁是你的老朋友啊？
福根 （尴尬地）啊——我——
仁田 沈员外，福根讲高学士是他老朋友，他现在来找高先生。
沈颐 （不明白）哦？
高明 是的，是的，但不知找我何事？
福根 （不好意思地）高先生！
（唱）我的表兄住福州，
昨天到家说来由。
他闻新编《琵琶记》，
声声叫好又拍手。
专程赶来要脚本，
他要付排上戏楼。
我来引荐寻先生，
恳请相助应他求。
高明 （另有所思地）噢……可是福州乃在战乱之中，民不聊生还
演戏吗？
福根 我表兄讲，那边已经太平啦！
高明 （惊喜）哦……
福根 这是真的。
高明 好好，正巧我欲广泛征求意见，将手上的戏本再改终稿，此
事正合我意。
福根 （高兴）多谢先生，待会我与我表弟、表妹同来拜访先生！
仁田 （急忙插入）也请先生给我一本吧！
众人 啊？
仁田 啊什么呀！现在平阳、瑞安也太平天下了。
仁田 （唱）我有表弟在平阳，
前日我去把亲探。
表弟讲，有人看过《琵琶记》，
在平阳，街头巷尾到处传。
当地班主戏老板，
听得喜欢直赞赏。
托我找到这戏本，
万望先生能成全。
高明 （欣然答应）好，好，平阳是我故乡，待结稿也给他付排吧。
仁田 （高兴）多谢先生！
沈颐 （开玩笑）仁田大叔，这回《琵琶记》是大团圆了，不是雷劈蔡
二郎了，你可不能再冲上台去打人了！
众人 哈……
仁田 改得好，改得好！（与福根同下）
沈颐 贤弟真是大好人，有求必应。
高明 应该的。平日乡亲们待我都热情，似春风暖我心神。（深沉
地）这就算是我临别的报答吧！
沈颐 （不解）临别的报答！贤弟此言何意？
高明 方才仁田兄言道，永嘉平阳、瑞安也已经太平。愚弟的家在
瑞安，也该是无战乱之扰了。（近乎自语）我也该回家了……
沈颐 这……
【切灯】
第七场南曲之祖
领唱高明回乡要启程，
沈家一片叹息声。
巡演凯族方如兰，
不知高明思归情。
【启灯】
【夫人情绪低落地在等侯如兰】
【如兰上】
如兰 （唱）巡演凯旋回家门，
夫人！
夫人 （抬头）噢，你回来了……
如兰 （乐不可支地）回来了！
（唱）让您高兴报喜信！
这几天，去到石碶做戏文，
《琵琶记》，座无虚席受欢迎，
将军庙，里三层来外三层。
人山人海数不清。
都说是，戏改团圆合民心，
要比那，雷劈蔡郎好三分。
戏完后，掌声不断人不走，
说是想，追棒花旦和小生。
我急忙，卸妆掩面匆匆跑，
乘机溜出庙后门！
夫人 （心不在焉地）好，回来就好，我正等着你呢！
如兰 （觉得气氛不对）等我！夫人好像不高兴？
夫人 我——
如兰 等我何事？
夫人 是员外叫我等你，叫你立即到书房去。他和高学士要见你。
如兰 见我！出什么事了？
夫人 高先生他——要回家！
如兰 （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惊讶）回家！为什么……
夫人 我也未知为什么。如兰啊！
（唱）自从先生来此地，
家里村里有生机。
论旧戏，唱新戏，
从早到晚笑嘻嘻。
员外与他有缘分，
说是要，人生如戏话投机。
今日他说要回乡，
大家都，难舍难分情依依。
如兰你，当初对他有猜疑，
如今是，情深谊厚心难离。
他对你，赞不绝口，
你服他，五体投地。
他对你，推心置腹，
你对他，照顾入微。
夫人我早看在眼里，
你们俩，心中相爱通灵犀。
如兰啊，留住学士莫让走，
此番只有依仗你！
听懂了吗？快去，他们在等你。（如兰下）
如兰 （思绪万千地走了几步，又停步自语）他要回去……为什么？
（唱）闻听先生要回家，
顿感口呆心惊讶！
曾记得，自他来到沈家村，
三年来，全村上下都融洽。
小楼编撰《琵琶记》，
朝夕相处我与他。
饿了端上热汤圆，
渴了与他递热茶。
三夏摇扇送风凉，
三九严寒炭火加。
一日不见如三秋，
一时不遇心牵挂。
为何他，忽然想到回家去？
我决意，与他交谈家常拉！
忽闻二楼对话声，
静听细节再找他。
【原场景，书房启灯】
【高明与沈颐二人正在书房谈话，气氛凝重】
高明 （解释）沈兄！
（唱）愚弟自从到贵府，
蒙沈兄，无微不至多照顾。
今日我，恋恋难舍离兄去，
感激之情充肺腑。
实因为，母亲衰老已暮年，
多年牵肠又挂肚。
离乡背井难言孝，
尽孝理该上归途。
谢沈兄，知遇之恩来日报，
孝父母，反哺之孝决不休！
沈颐 （难舍难分地）贤弟！
（唱）贤弟心情兄理解，
人间万事孝为先。
常言道，世间无有不散宴，
叹今天，伤心离别在眼前。
忧只忧，还有姑娘方如兰——
【如兰来到房外，突然听到言及自己，止步倾听——】
沈颐 （唱）她心中早已把你恋！
今日贤弟回乡去，
岂不是，姑娘心中苦黄连！
高明 方姑娘嚒——（转入回忆）
（唱）想当初，各为其主曾作对，
孤帆漂泊再相会。
编撰戏文《琵琶记》，
切磋唱和两相慰。
她是个，爽朗纯正多才女，
我心中，何尝没将姑娘爱！
只因为，家中尚有贤妻在，
我若是，另娶妻房理不该。
重蹈履辙必败落！
不孝不义咋担待。
如兰为人不一般，
她的心肠我明白。
她与我，一样的爱憎一样的爱，
一样的遭遇一样的灾，
一样的喜乐与冀盼，
一样的志向与胸怀。
她若知我难处在，
定能谅解冰释开。
相爱何必成夫妻，
她与我，兄妹相称两无猜。
如兰 （激动万分，突然高呼）哥——（冲到高明面前）
（唱）哥的难处妹理解，
哥的德行妹崇拜！
我的好哥哥！（跪在高明面前）
高明 （激动地跪下扶着如兰）我的好妹妹！
沈颐 （感动地）好一对梨园结义的兄妹！
领唱 啊——
人间有情性本善，
天地有意架桥梁。
叹惜彩虹不渡人，
留给人间难尽欢。
相知牵手结同心，
留作佳话世代传！
【高明扶如兰慢慢起身，相拥牵手……忽闻圣喻下：奉天承运皇帝口喻：“《五经》《四书》，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高明《琵琶记》，如山珍海味，富贵家不可无。”众人雀跃不已，福根、仁田抬上“南曲之祖”牌匾】
【合唱声中歌舞起】
三载昼夜著琵琶，
弃官作剧高永嘉。
沈氏员外栎社长，
众手浇开梨园花。
写传奇，震天下，
洪武识才金口夸。
南曲之祖美名扬，
柏树唤君早归家。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