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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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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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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果子狸

上午,我带着妻子和幺儿璋从岳母家回县城途中,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民站在招手停车门前与苕地边的空坝子上,右手提着一个蛇皮编织袋,也等着上车。

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乱拱。他以左手轻轻拍一拍口袋,又安静一会儿。

什么呢?大家都很好奇。老农民说:“昨晚夹住了一只猫猬子。”

啥子叫猫猬子?有人说又叫土猬子,是专吃水果的,如柿子、桃子、梨子、拐掌、黑桃等等。还有人说,它也会吃农作物,如包谷、高粱、麦子,可以说见啥吃啥,不挑食,糟踏不少粮食。车门敞着,车内车外的人七嘴八舌,有一个教师模样的人说:“哎,就是果子狸嘛。”

大家一时都不开腔了。过一会儿,有人问是哪儿来的?又成一个热门话题。

“山上到处都是。这几年农民都进城了,务工的务工,上学的上学,这个村原来有千多人,现在只有三四户人家了,有几个社连一个人都没有。山上到处荒着,不长这些土猬子才怪。”

车内较闷。因还要等一个人,我和幺儿璋当时还站在车外。提着土猬子的农民虽站在车门口,却又不上车。

“多重?你把它提到哪里去?”

“毛重五斤,送到城里去卖。餐馆要收,也可以。”

“咋逮住的?”

“铁夹子夹住的。”车内车外的人,你一言,我一语。

司机叫收票员:“打电话摧一下,咋还不来。”这个农民有点着急,似乎事与愿违。这时我问他:“你卖多少钱?”

“350!”他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是保护动物,不能吃的哟。你知道不知道?”

他迟疑了几秒钟,说道:“它吃农民的庄稼,还要保护?再说,它自己撞上了铁夹子,已经受了重伤,还能活吗?”

安放铁夹子就是伤害野生保护动物的故意行为,狡辩也不行。我只是问:“哪里受伤了?”

“左前腿夹断了。”这个理由似乎也成立。我不是监督员,不是动物保护协会会员,也不知道果子狸是否属于保护动物。

突然,我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

“这样,我是医生,我带回去给它治疗一下,等伤好了再放回森林,你看怎么样?”同时我以手势要求看一下,他急忙拦着说:“不行,它会逃跑的,还咬人哟。”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几个手指上,果然有不少干涸的血迹。

“你放生是你做善事,我好不容易抓住,不要钱可不行,也好找补一点庄稼损失。”

“那就便宜一点。”

农民稍一犹豫,爽快地说:“300”。

“200元。”

他马上走过来两步提到我面前。我妻子一直靠在车窗上,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晕车了。这时,她二话没说,就掏出钱来,从车窗上递给我,我转身与农民两双手同时交换。果子狸连口袋,可能只有三四斤。我登上长安车坐在妻子旁边的空座位上,把口袋放在座位下。所等之人,也已上车。

幺儿璋从上车前始终跟在我身旁,一直饶有兴趣地随着蛇皮口袋转。时而低头看看,时而以一根木棍捅一捅。实际上,我也是听得多,却从未见过果子狸,也很好奇。

回头窗外,那个农民早就不见了。

想起有一年我到空山,看到一只被夹着售卖的飞虎,如绑缚着押赴刑场,即将斩立决的罪犯,生冷的铁夹子所夹的右后肢,早已骨断肉连,鲜血欲干未干,一副痛不欲生,惨不忍睹的样子——生铁与热血的构图;疼痛与绝望的神情,令人至今难忘。我想买回去治愈后再放生,却有督战任务在肩,忙于下村入户开展“消灭脊灰扫荡式免疫第二轮服苗”工作,买来没地方暂时安置喂养,也没有时间处理伤口而未能从愿。这次有机会做成这件善事,我心里非常高兴。

行车不久,我不自觉地把手摸向口袋下部,突然,我感到右手中指被夹了一下,疼痛不止,抬手埋头一看,手指上已有鲜血渗出。我“哎哟”一惊呼,大家都看着我,妻子连忙抓起我的手,以拇指和食指紧紧压住我右手中指根部两侧,进行压迫止血,再看看手指,还好,只破了一点皮。

在车上,只能自我救护,作作压迫止血而已。一顿责怪、嘱咐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还有人幸灾乐祸,怪我多管闲事呢。

回到家中,我们首先找出碘酒、纱布、胶布,消毒一下我的手指,接着剪出几片长而窄的硬纸板,再找来几条旧毛巾,从口袋外先摁住果子狸头,初步检查得知左前肢果然有折角,有骨擦感,尺桡骨骨折无疑。我们三个人分工合作,按的按,控制好果子狸头部和其它爪子,一人慢慢打开口袋,掏出果子狸的左前爪并手持固定。我看是开放性骨折,口子不大,只有陈旧性血迹。我消毒后,以硬纸板捆扎,以纱布紧紧包扎,再以胶布固定。然后,把爪子放回口袋。就在这时,突然果子狸反侧躬身一把抓伤了我的左手手臂皮肤,在躲避之时,它回头一口咬中我的左手食指。真是迅雷不及掩耳——这回咬得可深了,直达肌层,鲜血直流,手指痛得一阵阵痉挛,诚如钻心。

妻子立即为我把被咬伤和抓伤的地方消毒包扎后,接着上街去买回苹果、香蕉等水果,小心翼翼地打开口袋,投进袋中。

将果子狸长时间放在口袋里肯定是不行的。厕所是个相对封闭、局限的空间,于是,我们直接把果子狸敞放到厕所中。

人走近厕所门外,果子狸一般都会缩头藏身在抽水马桶边的角落里。开门进人,它也不会乱跑乱跳,这时我才看清果子狸的尊容——它面部就象一只花脸猫,花纹黑白相间,从头到尾的皮毛则呈麻灰色,尾巴上竖,尾梢上卷。

回到书房,我立即上网查一下,果然,它的学名就叫果子狸,属于食肉目灵猫科花面狸属的一种野生动物,毛皮珍贵。体毛短而粗,体色为浅黄灰褐色,头部毛色较黑,由额头至鼻梁有一条明显的纵行黑纹,眼下及耳下俱有白斑,背部体毛呈灰棕色。身体略胖,颈部粗短,头后、肩、四肢末端及尾巴后半部均为黑色。四肢短壮,各具五趾。趾端有爪,爪有伸缩性。尾长约为体长的三分之二,跳跃能力很强,动作轻盈,十分灵敏,却胆小怕人。主要栖息在森林、灌木丛、岩洞、树洞或土穴中,果子狸已被列入中国国家林业局发布的《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完全名符其实。

下午,我们睡午觉起来一看,厕所中三个水龙头都不同大小地放着水——可能是果子狸在上蹿下跳时,不小心打开了。它时而蜷缩着卧倒在地,一幅很害怕的样子,一动不动。多数时间它都躲在抽水马桶一角,三只脚着地,而左前肢悬吊着,又明显可见前肢骨线成角。左前肢上松松垮垮的胶布被打湿了,拖得一尺来长,硬纸片已部分松脱,散落在地。

重新包扎,一个人是完不成的。我开着厕门,它也不会从身旁突然蹿过去,跑到其它房间。我把昨日装它的蛇皮口袋拿着,慢慢靠近,想突然网住它,没想到它跛着脚慢慢过来,主动钻进蛇皮口袋。

可能是因为口袋像个洞口,里面暗黑,它觉得安全。

等妻子起床后,赶在幺儿璋上学之前,稍作准备后,我们打开口袋捉出果子狸,可见包扎带已解体,骨折的创口也未见新鲜出血。接着我们再次按程序进行清理、消毒创口,并改用竹板薄片加强固定,包扎时以纱布多层包裹并撕开末端作绳样打结,最后仍留置在蛇皮口袋之中。

幺儿璋去上学时,妻子同行上街,买回一个黑色的大铁丝笼,长约一米五,宽八十公分,高一米,找个背篼儿背了回来。我俩把蛇皮口袋提进笼中,再打开袋口将果子狸放出来。

口袋中的水果啃得半儿三块的。

果子狸一进铁丝笼,立即又躲在笼中离我们较远的一角,乖乖地呆着,长时间以警惕、孤疑、恐怖而又冷漠的目光,斜眼紧盯着人,像个胆小的小偷。

我在铁丝笼内底部铺着一大张硬纸板,把水果放在纸板上。我们在旁边一直没看见它的吃相和进餐过程,过一会儿去看,只见水果被啃残了。我猜,果子狸要在没人时,方肯就餐。

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在家要看书、搞卫生、购储生活物资等事情。傍晚,我进厕一看,果子狸不见了——有几处铁丝缝稍宽一点,它居然掰弯纵行铁丝,钻出来满屋乱跑,好在我们提前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了。

找了一圈下来,原来它躲在大门内走廊口的鞋柜处,那个角落比较暗。我躬身提着蛇皮口袋慢慢走近,它再次乖乖地钻进了口袋中。

我们以细铁丝稍微加固了一下铁丝笼,并将铁丝笼抬进厕所里。因果子狸畏光,我们就彻夜关着厕灯。

但果子狸没意识到自己是伤员,不知自制和保养。

第二天是2012年10月22日,按省卫生厅部署,我被抽到巴中市卫生局与其它三县一区共四人,组成检查小组,参加雅安市农村合作医疗交叉检查。天还没有亮,我在幺儿璋上学之前就赶忙起床、洗漱,进厕时也未敢开灯,看都没看一眼笼子,只闻得一大股浓烈的碘酒气味,随后急忙坐上单位派车赶赴巴中,再汇同其他抽派人员,坐市局专车到雅安去了。至10月26日傍晚才回到通江。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而得知,临走当晚,不知何时,果子狸又拔开铁丝笼钻出来,并打开窗户逃走了,厕所里仅留下包扎用过的纱布。

哎,那就难免伤口感染了,要能活下来,也难免落下肢残。

我家住四楼,厕所窗外还有一道防护栏,铁杆之间的空隙更大,果子狸能轻松地钻出去。而且每层楼都有防护栏,也很容易抓握栏杆,逐层跳跃而下,回到地面。

从未到过县城的果子狸,知道山林农庄何在?知道从哪个方向,哪条街道出城吗?不得而知。

森林固是它的乐园,野果必是它的主食,果子狸应该回到那里。我一家人只是想等它伤愈之后再放归故乡,它咋不能理解而在匆忙间扬长而去呢?

看来,野生到与人类友好相生的距离,还很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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