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圆圈

        新区幼儿园门口划着七列，每列二十个圆圈，一列红色，一列蓝色，只有苹果大小，淡淡的颜色，十米开外就看不清了。间距没有达到防疫要求的圆圈，颜色满涂的圆圈，双脚要是站上去，仅占一脚之足心，好在只是标注中心点，每人也自觉地站在圆圈之上，队伍也便整齐起来。这里老人居多，多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男的女的，戴草帽的，穿裙子的，而且是各式裙子，各色裙子。怀着孕的，推着滑板车的，推着幼儿车的。这些家长，从形象、衣着、气质、言谈举止来看，大多还是来自农村。也可能是当地土地流转后，还房而定居下来的本地居民。也夹杂着一些工人，商人，教师和医生。敢说成都本地口音，憋着“川普”的，大多是外来农民。说着流利“川普”的，大多是本地农民。因为有些人怕别人说他土俚土气，便憋着声调讲话，而敢说四川本地言语的，却是一些有文化的人，如教师、医生、乡村或街道干部。他们都自觉自愿转向人生第二职业。而家庭的走向发展，不仅仅是现在一两代人的努力，还包括下一代是否顺利立足城市，并真正融入城市，过渡到城市化长期居民。

接送大军都站在一道不锈钢栅栏外，从钢管斜行交错形成的梭形小孔里，向着学校门口张望。

接送大军早上把孩子送到学校，学校安排一顿午餐，接着午睡，下午三点半又加一些辅食，直到下午五点二十才放学，缴点延时费，增加一节课，便在六点正才去接。成本虽高点，也减少了家长照管，方便了家长参工。

大班三个，中班两个，小班两个。如一只只小鸟儿在老师的牵引下飘然而出，电子柱上“兹”的一声，接孩子的人的有关信息及照片，同时录入系统，立时定向发给孩子的家长。

有的家长是一个小时前就到了，但不能老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便把一个小提包、一瓶矿泉水、一串钥匙、一把太阳伞、一块石头、一根树枝、一片树叶放在圆点上，然后围坐到大树下的围栏上，或其他萌凉处玩一会儿手机，说一会儿闲话。

没能及时赶上排队的，只能排在后面去，结果只是在每班二十多个幼儿学生中依序后排，渐次离开校门。

两个门同时放学，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二十分钟。但孩子能提前被接走，心理上总会多一点优越感吧。

围绕学校大半圈，各种小汽车、电动车、三轮车、摩托车挤得水泄不通。

这些家长，不说来自五湖四海，但肯定大多是川内四面八方。肤色基本上是一致的，高矮、肥瘦、却是五花八门，穿着也是风格流派多样性，也少有藏族、苗族服饰者。这都不足以说明问题，关键是大家的口音来自不同地域。四川各地之外，陕甘、黔渝、江浙等地口音都有间杂。

能整齐划一的是大家都说普通话。普通话依托在各地方言上，也是难以听真的。

我们都在努力，想让对方听明白——我的意思。

但确实也没一个亲戚，没一个熟人，照面一打，各自回家了。或者说说家长俚短，说过丢过，无关紧要的话。

不论什么身份，只要在城市中有几间房子，就算站住了脚——吃穿不愁的，而且还能让孩子读书，这种生活标准够高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优越的，属于小康以上生活了。儿女在这个小区买到了房子，但暂时还没入住，好在这个幼儿圆是公立的，摇号抽中，可以节约钱钱。

校门口街沿下是公路，公路上停着很多接送孩子的车。

这里是新区，也不算交通要道，车流少，有些公路尚未贯通，因而不遵守红绿灯也可以，不按线路跑车也可以，随便穿越双黄线也可以，乱停乱放也可以，总之没太严格管理，只要避免车祸就行。

儿子大学毕业，也虽汇入了城市，但工作在外地，其父母未及退休，只能来接送孙子上幼儿园——上幼儿园比上大学还劳神费钱。

这里是公立的，近傍不远的街道拐角处，另有一家私立幼儿园，在公立幼儿园没摇上号的，就得去读私立幼儿园。三四年连读下来得多花十多万元钱。

接送大军一天就是接送，上午送到学校，送进教室，打卡。下午按时接走孙子，打卡。幼儿中午由学校提供一顿便餐。自己在家煮三顿饭。

三至六岁的孩子，吃饭喝水，洗漱屎尿，午眠穿脱，够一个班三四个年轻的“保姆老师”辛苦的。

四点七公里的路上，转十多道弯，过十六个红绿灯，十八分钟抵家。

幼儿园在儿子新买的房子小区里，今天刚装，怕涂料有毒，不敢即时进住，只能待住到明年。

天天连老师都没能见上面，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大概大家都是如此心态。至少几个月内，认不得几位家长，没有什么话说的。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孤独是身后的阴影，是人们文明礼貌，相敬相融下的阴影。

大家来自四面八方的梦想，交织在城市一角，它们的排斥力和吸引力相当，梦不会平行，总是不断在变向、穿插中前行，时粗时细，时直时弯，时而彩色时而黑白，时而精彩时而平淡，时而喜悦时而惊悚，时而美好时而梦魇，把一个应该平静的世界弄成一团乱麻——在一团乱麻中，却各自有着明晰的追求线路和足迹。

放学不久，校门前仅留下一地红红蓝蓝的实心圆圈。

                 （2020-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