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读的小学叫小岭子村小学,学校设在本村,我曾用竹杆一步一步地测量过,从家门口到学校有二点四四公里,这其间要越过三个山包,趟过一条溪沟,翻过一道梁,重要的是还要绕过六个院子。
读一二年级时,都是尾随着大一点的同学。到读三四年级时,其实年龄个子都还很小,就得独立行动——不实际上还担任着同学们的小保镖。
很多农村居民都喜欢喂狗看家护院,每座院子基本上都养着一两条,有的多达四五条。上学放学每天去来四趟面对那些未加拴养的狗,对于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几乎是道鬼门关。
同学们到上学时,都陆续出门,东一个,西一个,汇集在上学的大道上。赶集的老乡、走亲戚的村民、出工的农民,也时有同行。这时只要跟在他们身后,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反而向狗狗们做鬼面,扔小石籽,示威,故意逗它们玩。龚家营、老屋里、三官堂的狗狗,都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对着我们吼几声而已。
同学大多不同年级,郭家河院子姓郭的,龚家营姓龚的,石龙门姓谭的,都逐步汇在一条道上,时间若充足,大家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一路同行。若上学稍晚一点,则多有掉队的,零零星星的独行同学,便很难对付那些狗狗。
除上河两个院子,从郭家大院子开始,两三个郭家姐姐,一两个郭家小弟,包括我家二弟,出门就能汇在一起。路遇第一个院子,隔着一坝水田,狗狗一般不会追过来。来到了岭坎上,狗狗们迎来送往,几乎每天追赶我们几趟,相送几百米,甚至越过下一个院子。
姐姐妹妹们胆小,看见狗狗扑过来,就惊慌失措地大笑着一阵猛跑。小个子跑不赢的,在后面尖叫着跟进,甚至蹲在原地大声哭嚎。那时,我个子虽小,却敢于留在后面对付那些狗狗,保护弟弟妹妹。
岭坎上,实质上是数万年前,河床还在高位时留下的一个鹅卵石山包,两三百米长,上游呈铧头尖,下游连着山脉,四周长满松树。一路斜行上坡穿过松林来到山包上,岭上平坦,便是一坝旱地,视野开阔。老屋里一群白的黑的,花的麻的,大大小小的狗狗,突然嚎叫着蹿出一坝菜地,快如闪电地冲到路边来,对着我们嚎叫。我们只有几秒、十几秒应对、逃脱的时间。
好在我有打狗的很多办法,要么取下书包,护在身后,要么拾几颗鹅卵石在手。如果当时手头没有东西的话,那么快速下蹲作出捡石头的姿势,迅速起身,大声一吼,同时向狗狗方向一扬手,虚晃一石,狗狗都纷纷而退。
岭坎上的鹅卵石很多,随手也能捡几粒。
有时一石在手,把手一挥,但并没有飞出石头,狗狗害怕飞石,也会原地不动,停止追赶,甚至后退几步。这就留给我们冲过那段危险区域赢得了时机。
直到它们真的离我们很近时,我才把手里的石头扔出去,有时狗狗被打得晕头转向,哇哇大叫。真真假假,狗狗也是防不胜防,真正发生狗咬学生的事件,我记得是没有的。
郭家大院旁有一个水晶沟,沟水连着通江支流的河边,沿河两岸的沟边塞满河流冲积堆——沙土,土质肥沃,数千平米的沟岸都是集体的土地,世居于此的爷爷解放前就种下了斑竹。斑竹连年不断印发,已长成万杆斑竹林,根根粗壮笔直,竹林浓绿茂盛,郁郁葱葱,村社干部也便指定由爷爷看管。竹林间石缝中长出的斑竹很小,我们叫它荆竹。我砍下来,锯成一人来长的竹杆,拿在手里,走在学生队伍后面,胆子就大了许多。
只要竹杆在手,就能保持人与狗之间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但我的最小安全距离,却是狗的最短攻击距离。我不能越众而逃,为掩护同学们转移,还是主动留在后面去对付那群尾追不舍的家伙。
其实,狗也分为几种,一种是领头的,个子高大,最有胆量,它一直冲在狗群前头并一个劲儿直冲我面前。恶狗挡道,似有深仇大恨,报定不咬下一块肉吃势不罢休的态势。其他狗狗都是跟在后面,站在外围,干嚎而已。雄壮的头领往往尾巴翘得老高,眦眼瞪人,呲牙咧嘴,声音宏亮。在冲向人时,前脚后腿,绷得紧紧的,似乎一触即跳的螳螂。而在外围的狗狗,多数身材瘦小,常常夹着尾巴,松松散散,拖拖拉拉,声音没那么歪,声气没那么恶。
一定要注意尾巴翘得老高那个前锋角色,就是最凶的那条大花狗,我只要不怕,反向冲几步,趁它还没得及转身,便以竹杆横扫过去,一竹杆打在前腿上或上半身上,或待它刚转身时,扫在狗狗后腿上。它痛得嗷嗷直叫,其它狗狗早已跑出十几米、几十米开外了,侧身站着,还摆出一付随时准备掉头远蹿的架式。
花狗子见我打不着它,或者打着也不是很痛时,便步步紧迫,靠我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难以招架。特别是恶狗盯着我一人时,还是挺令人恐怖的。有时四五条狗狗齐头并进,我一定只猛打带头的花狗子。我一个人实在对付不了,它也不怕我时,我早已策划在胸,悄悄换上了一根更长的竹杆。花狗子吃了长竹竿的亏后,它也很快适应并及时出作调整,随时躲到安全距离之外去了。
我与二弟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后,晚上要帮母亲摘棉花,搓玉米,推磨碾米。星期天除了到社里背堰塘,修公路,栽洋芋,挖红苕,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挣三四个工分之外,也常常送菜蔬、米面到镇医院去看望父亲,也送谷子、麦子、油菜籽等统购公粮和桐籽、梭草、桦拉皮等经济作物到深溪子粮站。有时也摘些黄瓜、起些烟苗、拔些萝卜白菜到市镇上去卖。有一次路过农机站,我捡到一颗大螺帽。哎呀,那个铁疙瘩差不多有二三十克。那时我们很难得到玩具,放家里没有专柜,学校书桌上没有书柜,没法加锁,倒是书包才是相对长期的,形影不离的私有空间。
六棱镙帽小巧光洁,坚实沉重,我突然有了新主意。当狗子追来的时候,我把竹竿横扫过去,狗狗很轻巧地躲过了竹杆,因为它熟悉竹杆与它之间的安全距离,却突然被一根麻绳緾住了前腿,这可把花狗子吓坏了,恶声恶气,汪汪直叫。但它越是急忙后退,急欲挣脱出来,越是被我拉着向学校方向跑。
面临突如其来的囧境,花狗子的吼叫声中,甚至充满哀求的悲情。
原来我用一根一米长的麻绳,把镙帽拴在打狗棒的末端,急速挥舞之中,一根麻绳,一颗镙帽,花狗子不容易看见,所以立即中了招。后来花狗子若是忘记了这一点,那个螺母就常常打在它的头上、身上,若花狗子在退却逃跑途中,就很容易打在后腿上,距离再近一点,镙帽引着麻绳,在狗腿上绕几圈,把狗腿腿缠得紧紧的,一时很难解脱出来。
这个时候,只要使劲地拽,花狗子定然吓得六神无主,恐惧万状。
通过这一次遭遇之后,那些狗狗都老实乖巧多了,常常离得相对更远的地方,干叫而已。有时慢声慢气的,隔一会儿叫两声,隔一会儿叫两声,或我们在前面走,它们远远地尾随跟进,送一程又一程。
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我小学毕业了,后来就转到了小岭子村五社,在祠堂的偏房里,伴着打米机声,读完初一第一期。五社是我的外婆家,只沿沟而上,穿过一个院子就到了。
后来我和同学们又转到了七社龚家营小学,读了初一下半期和初二上半期。上学的路远了一倍,天不亮起床,炒一半碗剩饭或下一小把面条,急忙刨几口就上学,天黑才回家,干完家务,做完作业才吃晚饭。因路径不一样,路上却很少见狗。初二下半期转到镇中心小学住校,一周回不了一趟家。同行的儿时伙伴也越来越少,大部分都回到农田实践去了。
随着年龄增长,上学的路越来越长,难免曲折坎坷,路上却很少遇到狗狗穷追不舍,狂吠不止的情形,再也感觉不到冒险刺激的心跳。
(2022-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