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伟
一
黄松在文教局升任行政科副科长,大家都不觉得意外,只有他自己认为,太晚了。
初时,他们科室只有一台电脑,黄松就天天坐在电脑前作事,全县的教师资格考试认定、职称考试聘任、教学点的设置许可,教学质量监督考核,都是在这个科室办理,可以说全局工作最忙,有人戏称这个科室叫“小文教局”,也是最煅练人的地方。个人应该进步都很快,甚至比办公室主任升迁都快,十三年零七个月以来,他没数过局长副局长换了多少,但科长就换了七八任了。
粗略统计过,李科长调县委办,戚科长任副局长,汪科长调组织部,还有向国税局、国土局、乡政府派出干部,走马灯似的,可就是黄松作为业务骨干,一直走不脱。
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有的说要上面有人有背景,有的说靠关系,有的说靠使钱,说什么的都有,只有他还是——副科长一直当着。
贾局长安慰过他:“黄老师,那么重要的科室,没有你这么能干的人,怎么行呢?能者多劳嘛。再说,你的能力和业绩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有空缺,一步就上去了,慢慢来吧。”
贾局长很爱惜人才,但很快又退休了。
二
黄松的家离机关上班的地方不远,是个顶层,楼梯也从室内走,楼顶四周一围,独自使用。又圈了边子,堆点土,就能种菜,今年第一年种上南瓜,三苗就结出十多个南瓜。
除现吃以外,临冬时节,黄松便将剩下的十一二个南瓜堆在楼梯转角处,下面几层楼梯的左侧各放一个——就像南瓜排队爬楼梯。
后来,每周要打扫一二次楼梯,一般都是从上往下打扫,于是顺手把将要打扫这一层楼梯上的南瓜,提到刚刚打扫过的楼梯上,也就是把下一层楼梯上的南瓜提到上一层楼梯上。
每打扫一次,所有南瓜便依次上升一层。
三
晚上,黄松做了一个梦,他在打扫卫生时,南瓜都说话了。
矮南瓜报怨着说:“主人偏心。”
瘦南瓜说:“主人辛辛苦苦把我们种出来,你咋那么说呢?”
“偏心就是偏心嘛。”
胖南瓜说:“为何?”
“主人没眼光,好南瓜应该占最高位。他却把瘪南瓜放在那里。”
长南瓜说:“大南瓜放在最低位,小南瓜放在最高位,是什么原因吗?”
“谁知道人们是怎么想的?”
“拈轻怕重呗。”
“叫论资排辈啊。”
“哈哈,你太敢想了,太能想了。”
“要么就是以貌取瓜。”
“顺手提上楼梯的,何必冤枉主人呢?”
“世态炎凉,我看不惯了,就你们单纯,幼稚。”
“下面离厨房近,当然先进厨,先下肚罗。”
“早迟都是要进人类肚子的,我们的南瓜子才得以超生,子孙兴旺。”
“也要看迟早的,土地有限,后来的种子就没地儿下种罗。”
“也不见得嘛,也可能专选饱满的下种,也可能因饱满而下肚——作馋狗的食,作驱虫的药。”
“虽是瘪南瓜子,但命运好,撒在光照有利位置,土地肥沃,也便能结出好南瓜来。”
“圆润饱满,品相好的,送到超市才值钱。”
“我不挑不捡,只管按部就班。”
“也可能要送到姨妈家去,也可能送给二姑。”
“就是嘛,命运谁说得清楚。”
“皱头巴脑的瘪南瓜、歪头蹴脑的歪瓜、青头瓜就应该先吃掉。”
“你晓得人心?为什么先吃的?”
“丑八怪,抬头纹多,看着不顺眼呗。”
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胖南瓜说:“我觉得可能是有病的南瓜先被吃,因为会早些烂掉,烂掉不是浪费了吗?”说着,瞄了一眼青头瓜。
黄胖子说:“青瘦子,你个子高,不站得高看得远吗?你去争取上位呀。”
“我的颜值不够哟。”
“我才没那么多心思呢,哪里都一样,早迟都一样,蒸煮炒都一样,反正要变屎。”
一阵大笑之后,倭瓜说:“是啊,只要我们的种子能下地,就能超渡今生,实现轮回罗。”
“谁都想争占据高位,最后才被吃掉。”要不是南瓜没有手,它们就打起来了,或跳将起来,冲向同伴去——结果,头破血流。
四
黄松突然醒过来,惊出一身汗,南瓜也会争宠?打架?
提拔南瓜没有规则,抓住谁就是谁,想往哪里提就提往哪里,这不能怪主人。楼梯是一级一级地扫,南瓜也就一个一个,一步一步地依次提升——这就是规则呀。
说是顺手提拔,变数却很多。一次提升两台的也有;倒提下来的也有;左手提起来,右手扫去楼梯台面的灰尘后,立即放回原位的也有……一切都是不定的事。
黄松恍忽听到厨房一阵巨响,原来半夜里不知是没有搁稳,还是猫或老鼠触碰了一下,上面第二只南瓜滚下来碰倒下级楼梯的南瓜,哗啦哗啦,全部呈反C字型顺道滚下十多级楼梯,碎成一地,阳台、厨房门口到处是碎片,全都头破血流,遍地狼籍——估计顿顿南瓜干饭加炒南瓜再加南瓜汤,加班加点处理碎南瓜,十天半月也吃不完,有些还得塞进冰箱。
第二天,孙子看见一地碎裂的南瓜,拉着黄松的手问:“爷爷,南瓜不是会爬楼梯吗,怎么都摔碎了?”
(2021-1-19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