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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勤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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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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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天山

题记:茫茫的沙漠,莽莽的戈壁,悠悠的河谷,萋萋的草原,巍巍的雪山,皑皑的冰湖……这河山,怎不叫人爱得灵魂颤抖?!怎不叫人崇拜得五体投地?!

提起新疆,你想到了什么?是想到了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是想到了阿凡提、大坂城的姑娘,还是想到了雪山飞狐、大漠驼铃?

我想到的,会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我还会想到西域都护府、丝绸之路、西天取经;想到匈奴、乌孙、大月氏、楼兰古国;想到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想到“凿空”的张骞;想到解忧公主、班超、左宗棠,想到“湖湘子弟满天山”,再想到屯垦戍边的生产建设大军……许许多多的古今和风物,会“轰”地一声到脑海,每每使我瞬间脑塞,也每每使我美到心醉。

新疆,陆地面积占全国1/6,是我国省级行政区之冠;换个形象点的说法,它的面积相当于101个北京,236个上海,比9个广东还多了点,它比青藏高原以东、长江以南的国土面积总和也没差多少。它深居亚欧大陆的中心,处莽莽昆仑之北,巍巍阿尔泰之南,如诗如画的天山横贯中部。它拥有总面积世界第二、全国第一的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拥有全国最长的内陆河——塔里木河,它拥有丰富的宝藏,是中国石油的摇篮,中国神舟承载着它的基因……它傲人的家事说不尽、道不完。

心仪这方奇绝的天地,对我来说,似有五百年之久了。

可我地处天南,而它远在地北,外加天时人事的羁绊,走一程,殊为不易。去年4月的一天,我终于得偿所愿,搭乘航班,从南海之滨飞越千山万水,来到了遥远的西域,迷人的新疆!

莽莽戈壁

我们都听说过,在新疆的大戈壁,长出了不少闻名于世的瓜果;我们还因歌曲《南泥湾》而知道它“遍地是牛羊”。但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在这看似寸草难生、十分贫瘠的广袤戈壁上,还盛产棉花、番茄、辣椒、薰衣草,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它们都出众于其它产地的同类。

除了物产,独特而壮丽的地貌更是新疆戈壁滩的家珍。这里有大盆地、大峡谷,有火焰山、魔鬼城……从它们当中任意挑出一个,名气都如雷贯耳。

这一天,我来到了天山北坡的独山子大峡谷的悬崖边。在终年积雪的远山映衬下,向四面八方“平铺直叙”出去的戈壁滩猝然裂开了一道深谷,深谷谷肩宽800~1000米,谷底宽100~400米,最深处200米;它壁体如削,有些地方还呈凹斜状,让悬崖势如累卵。我深信,如此奇观,非鬼斧神工不可为!

受这神奇的感召,我忘情地振臂大吼,没想到成了在标志牌下拍合照的一个旅游团队的“领唱”,他们竟也应声齐吼起来。这别样的“黄河大合唱”在深谷中游走多远,我不得而知,只知谷底里那条水墨抽象画般的“河流”停住了脚步凝神静听——你是看得出来的,那并非河流,而是各种矿物质经亿万年降水冲刷后沉淀而成的流线状图画。

沿着大峡谷平缓的谷肩一直往北望,即便你做出天大的努力,辽阔的准噶尔盆地顶多只让你睹其一点点的皮毛,光说位于盆地东部的国内第二大沙漠——古尔班通古特,你想看到它最南处的一粒沙,你还得再涉几百里路的烟与尘!

四望这莽莽戈壁,我相信“天大地大”是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的浩然感叹!而这,仅仅是天山之北的北疆,那南疆呢?

暂且按下浩瀚的大沙漠不表,南疆的戈壁滩也同样够你转到很快就坐地认输,只不过它似乎多了些许变通,在某个时候,还显得格外地“热情”。

照地形看,达坂城处在一个大风口,它南北两边遥遥相对的山脉就是过风墙,千万年的大风已将南侧的山岭纵向吹掉了一半的山体,这样也让土层里的褐岩得以“拨开云雾见天日”,一不小心变成了艺术浮雕。从远处望去,酷似一面超级九龙壁。

往西走,戈壁滩猝然无疾而高烧——火焰山,活出了别具一格的热烈的模样。在它的周围,荒原构筑起了壁垒,尤以北面为高,那里坐拥着一道卧虎状的山岭,尽染赤褐之色,即便秋冬时节,也不热自燥。中部地势骤然沉降,形成一个小盆地,海拨清零。这里是一个极热时气温可高达摄氏七八十度,旅行鞋的胶底都会被熔化的地方。更要命的是,这段戈壁是北面险峻的天山与南面沙漠之间的过渡地带,是东西往来的必经之地。当年唐僧师徒也别无选择,西游之旅险些因它的过份“热情”而戛然止步。

燥热之中,我向游人借过一把“芭蕉扇”,面向火焰山一通挥扫,却发现犹如抱薪救火,不扇则已,愈扇“火势”愈旺,心头的滚滚热浪也被激活,此刻直往上涌,让人热上加热。糟糕!我不是借到了假扇,就是没学会咒语。情急之中,夺路而逃,拍着屁股大呼:“烧着屁股了,烧着屁股了!”——一时的疯癫,乐了自己,也笑了旁人,想来也是善事。

走马天山南北,为饱眼福,我们得像牧民一样不停地转场,而每次乘车迁徙动辄就得好几个小时。

汽车快速行驶在平坦笔直的转场之路上,两侧寥廓的原野偶尔有牛羊和马匹现身,它们或孤孤单单,或零零散散,在褐色的沙砾岩土上觅食。透过车窗远远望去,它们像站立在一个大转盘上,浑然不觉地随造物之力向时空深处隐去。匆匆过客莫如是?我想。假如动物们有知,它们也许会说,彼此彼此吧。有一次,旷野里立着一头孤鹿,引颈张望,它在寻找归家的路吗?可何处是它家?还有一次,一条孤直的黑烟在一望无际的天地间升腾,不由我想起了史海里的狼烟……

在这空旷寂寥的地方,人是容易因某些念头而发呆的,但我要提醒你,半天后你回过神来时,千万别以为快要接近目的地了;当你再放眼望去,苍茫大地就会告诉你,你只走了很短很短的一段。目的地?还远着呢!

寥廓粗犷,广袤无垠,新疆的大戈壁,你以迥异的风景,在一个南方人的脑子里刻下了终其一生也不会磨灭的印象!

葱翠绿洲和浩渺沙海

新疆寥廓的戈壁滩虽然秉性相近,但因懂得求同存异,故而多姿多彩;在天山南坡,它还学会了“甜言蜜语”。这种生存智慧,葡萄沟体现得最为充分。

天山的冰雪融水,流过与万里长城和京杭大远河并称为中国古代三大工程奇迹的坎儿井,万里迢迢地在荒芜的戈壁滩蝶变出了一片片葱翠的绿洲(据介绍,新疆的坎儿井共有110多条,总长约5000公里),“绝地求生”的绿洲进而长出了情意绵绵的葡萄树,葡萄树的果实成全了名扬天下的吐鲁番。

不得不说,造物主是深谙刚柔并济和张驰之道的。你想,身披一路风尘来到这里,谁不既累又渴?这时候,吐鲁番的葡萄沟适得其时地张开了柔情的怀抱,等着为你接风洗尘,与你甜言蜜语。别说身临其境,这想想都是十分惬意的美事啊!

葡萄架上的藤蔓自由自在地攀爬,斑驳的光影穿过翠绿的叶隙漏在旅人的身上。盘膝坐在土炕上,品尝甜美的葡萄,齿颊溢香之际,一身倦意也随之一洗而光。这时候,胡琴声起,维吾尔族女子踏歌起舞,裙摆风生……这沁人心脾的西域风情,怎不叫人为之心花怒放?!

自古以来,葡萄的品性都是十分温顺的,它晾干了可浓缩为精品,发酵后可酿制成美酒,任人怎么操弄,它都甜美可口,怡情悦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你看你看,一千多年前的古人,行情再急,也难以抵挡葡萄美酒的魅力。“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贪杯的李白,更是早在葡萄琼浆里醉得一塌糊涂!

这一天,我们在葡萄沟里就餐,听闻有烤全羊、手抓饭,洗净双手不仅为了卫生,还为了礼敬这些传说中的西域美味。刚出洗手间,餐厅里就传来了热烈的歌乐声,我看见几个游客跟在一个维族青年身后,绕着一只“全羊”舞得正欢,急得我三步并作两步走,摸出手机揍近前去录像。忽然间,一条“贪玩虫”在我心中一声大喝:“还不快点挤进去!”本心难违!我赶紧塞回手机跟着舞动起笨拙的手脚……

理当如此啊!如果在煽情的麦西来普(维吾尔族舞蹈)队伍里不抖两肩,正如在独山子大峡谷上不吼一声,在火焰山下不疯一把,那个人应该不是我!

走出葡萄沟,在前方恭候我们的是一片沙漠。

一般来说,流动的本性决定了沙漠的排它性和侵略性,但这片沙漠却与众不同,它显得聪明而友善。它因学会了“君子和而不同”的处世之道,故能与城市和人类和睦相处,各安天命。它叫库木塔格沙漠。它与鄯善县城亲密到几乎无缝对接,是名副其实的“离城市最近的沙漠”。

坐上沙漠冲浪车,迂回盘旋着往沙海里疾驰,刺激是够刺激,但人不是神,惊恐在所难免,大家大喊大叫了起来。不料这样既稀释了心理重负,还互添了一乐!

下车沙上走,黄沙软如绵、柔似粉,好客之情溢于言表——你每进一步,它都会挽留你半步。爬上高处放飞双眼,只见漫漫的黄沙连绵不尽,逶迤翻腾着直至天之涯;而座座沙丘在参差错落间,形成了一个个有棱有角的沙漏似的凹坑,大小深浅不尽相同,对阳光的向与背,相应产生了阳与阴,给茫茫的沙海增添了强烈的动感和立体感。

不知是谁,在远处的斜坡上留下了一串深陷的脚印。这串脚印乍看上去像一群跋涉的蚂蚁,但稍一凝视,它却化成了大写的使命与信仰;令人的猜度,在二千多年前手执旌节的张骞,背负行囊的玄奘,以及驮载瓷器和茶叶的驼队中反复游移……

对一个曾于海上经历过狂涛巨浪的人来说,我深以为,这里在亿万年前肯定是一片汪洋,它正在遭遇一次强台风的时候,时空机器卡了壳,它像被施放了定身术一样骤然停顿、定格下来,后来海水逐渐沙化,便形成了这万顷惊涛一般的沙漠。

第一次走进沙漠,如何享用它,我一时不知所措,是走着,站着,坐着,还是趴着躺着好?是赤足,还是着履?最终决定:既然难以定夺,那就通通来一遭!

徜徉在库木塔格沙漠,不觉日影西斜。真想再待一会儿,等着融入“大漠落日圆”的千年画框,可惜时不容人,又到赶路之时。告别它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充其量只与塔里木盆地擦了一点边。在这库木塔格沙漠的南方,那里有一个曾经繁华一时,如今在漫漫黄沙中湮没如梦的古国——楼兰;那里有令人胆寒的生命禁区罗布泊;再往西南去,那里就是“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若以国土空间论,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装得下江苏、浙江、安徽三个省。它今天尚寂守深闺,但在将来,也许就是我们受用无穷的宝库。它对有些人来说,是望而生畏的绝境;而对有些人来说,是魂牵梦绕的诗和远方……

最后的眼泪和塞上江南

大西洋的暖湿气流随西风带一路飘荡,悠哉游哉地来到了伊犁河谷的大门口,当它看到岔开的天山山脉逐渐收拢,知道前程无多,志在万里的它伤心地掉下了最后的一滴眼泪……

这滴眼泪却濡染成了风情万种的赛里木湖!

从地理位置来说,赛里木湖位于我国西北边陲的边陲,这里西去不远,就是著名的霍尔果斯国门口了。在这地势抬得有点高的地方,天山信手抛出了一只白玉手镯,形成了一个四面雪山环抱、中间坡缓谷宽的盆地,大西洋那一滴“最后的眼泪”就被存放于此。赛里木湖是新疆最大的高山湖泊,大达453多平方公里,这样说吧,若将新加坡的国土面积打个6折,还比不过一个赛里木湖。

此前,我认识的赛里木湖,不是在图片,就是在影像里,终年积雪的群山大同小异,悠悠的天地、森森的丛林、缓缓的斜坡,以及开阔的襟怀和从容的气度,与眼前所见并无二致,迥然不同的是湖水。

海拔2000多米的高原台地的托举,四面雪山的呵护,让4月的赛里木湖在冰雪世界的甜蜜梦乡中还未完全睡醒,只有靠近岸边的地方有少部分融化,愈往湖心,冰层愈厚,放眼望去,银装素裹,冰清玉洁,一尘不染,配上白雪皑皑的远山,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亦真亦幻,教人恍恍惚惚。

我们乘车环湖半周,路上移步换形,冰湖似乎在睡梦中动作轻微地翻了一下身,然后在淡银色的薄光下继续它的春秋大梦。

来到另一个观景点,山坡上的云杉簇拥着深厚的积雪抵达路边,惹得人纷纷在雪地里抛雪撒野;一个灯塔状的设施,点睛般地引领观景长堤小心翼翼地探进湖中,与冰湖默契地互塑成美妙的风景;天鹅成双成对,掠过湖面振翅飞翔……

任你怎么看,冰美人都是那般超凡脱俗,秀美绝伦!

没想到,两三天后的回程路,让我与赛里木湖得以再次相遇。透过车窗望去,冰湖融化的范围有所扩大,碎裂的薄冰半浮半没,部分水域亦冰亦水,水与冰无声地进行着蓝白摆渡。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赛里木湖就会换上一整套蓝色的衣裳。

是赛里木湖的湛蓝迟到了,还是我没有踩准它的“科期”?对此,我不但一点都不在乎,还引以为幸!生长于南海之滨,湛蓝看的多了去,大海就有,而看到坚冰封冻的大湖,还是头一回!

赛里木湖一梦未醒,而位于它东部的伊犁河谷已早早起床。告别赛里木湖,我们往伊犁河谷腹地驶去。

人们都说,伊犁河谷的形状像一个朝西张开的喇叭口,这一比喻非常形象。我还以为,它是绵延东来的天山在新疆中部广袤的大地上书写的一个特大号的“人”字。由于开口朝西,让伊犁河谷有机会接纳从大西洋吹来的水汽,从而打造出一个塞上江南!

伊犁河谷呈现的是新疆另一种自然地貌。这个区域的气候、土壤、植被,与南北疆都有显著的不同。行进之中,发现这里的草木和牲畜渐渐多了起来,曾经难得一见的饮烟时见升腾,人气相对旺盛了许多。这里深得伊犁河的福泽,土地较为湿润,植物资源丰富,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有比较广泛地种植,畜牧业发达。

草原是伊犁河谷一张响当当的亮丽大名片。总面积1800平方公里的那拉提草原,因2000米的海拔而被冠以“空中草原”的雅号,它优美的景色令人趋之若鹜。

车行在那拉提草原的路上,虽然平坦如同天山南北坡的道路,但视野里舒缓的山坡一改寸草不生而披上了茵茵的绿装,一片片笔直的云杉随处可见,空气也不再那么干燥,甚至还隐约透出了南方山野的青草香。绿色成了这里的底色,荒漠戈壁不见了踪影。

走进返青不久的草原,感觉大不同的是它的辽阔。这辽阔是它的襟怀,是造化的慷慨,这在人口稠密的南方可是无可奈何的硬伤。嫩绿的草地、潺潺的小溪、郁郁的云杉,加上悠然自在的牛、羊、马、骆驼,还有远处慈和的雪山,不似江南,胜似江南!——在这里赏景,虽然双眼比双腿更忠诚可靠,但对贪心的人来说,穷尽它,也远远不能将这悠悠天地的一切尽收眼底。

流连半天,高大的骆驼骑上了,茂密的杉林钻进了,神秘的乌孙大营探过了,时间也在催人了,但不知为何,要离开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比起那拉提草原,巴音布鲁克大草原更是博大精深,近2.4万多平方公里的面积(相当于2个天津),让它成为仅次于呼伦贝尔的我国第二大草原,它的平均海拔比那拉提草原还要高。了解它的所有人都说,那里水草丰美,风光如画,是动物们的天堂,是驴友们的仙境。但因行程的关系,这个梦里胜地只能继续神游了。

伊犁河谷是与“草”有着深厚的情缘的。与那拉提草原挥别时,我想起了薰衣草。我国薰衣草最重要的种植基地就在伊犁河谷,它连片花开的时节,是惊天动地的。薰衣草是香料、染料、药材,是爱美、求雅、养生,反正是追求生活品质的人的益友。

这些年,伊犁河谷最风靡九洲的是春天的杏花。沿途山上,最常见的树木正是杏树。在这地广人稀的地方,它们将日子过的也随性散漫,岭顶、山腰、沟谷,都能见到它们聚散无意、随遇而安、漫不经心的样子。

每年的春风一吹,它们就活出了烂漫的模样。这个时节,一棵棵、一片片曼妙的粉白色花树,当仁不让地成了大地的主角,配上绿毯似的山坡,悠然自得的牛羊,信马由缰的牧人,疏落的白毡房,配上蓝天白云,再配上远处巍巍的雪山、辽阔深远的河谷,以及在雪山与河谷之间缠绵悱恻的云雾……那情那景啊,定力再好的人,恐怕也难保不会坠入云里雾里之中!

一场暴雪,在深夜先于我们突访杏花沟,本身就很娇气的杏花(它“出阁”只有大约一周的时间),大部分已被雪打风吹去。来到山上,迎候我们的是杏树的风骨,但我并没有多少惋惜——南方的花事,在春天是一场接一场的。我就当不期而至的飞雪是想与人捉迷藏,它将杏花藏起来,让你找。我找到了,杏花就藏在人的脑子里,你将它一朵朵请回枝头,前面那一幅让你“云里雾里”的美景不就出现了?

赏景,要有心,更要有智慧。这,是优美的塞上江南给我的启示。

云上银龙,天外仙山

雪山,对南方人来说,天生有一种无可救药的致命的魔力,更何况是绵延在那一方奇绝大地上的天山!

天山是世界七大山系之一,它横跨中亚三国,全长2500公里,在我国境内的1700公里,全部横贯在新疆的中部,它不但是南北疆一条重要的地理分界线,而且是这方土地最重要的文明之源。“天山上有近万条冰川,就像巨大的固体水库,储存了大量水源。从这里发源了370多条河流和众多湖泊。水,将这片干旱之地的命运彻底改变”。纪录片《航拍中国》里的这段话,就很好地说明了问题。

大凡搭乘航班从南方来,辨认是否进入新疆,白雪皑皑的天山应该是最明显的标识。

高纬度与高冷是正相关的,而高冷,让天山终年积雪。无论在哪一个季节,从哪一个方向看,它都像一条横卧在云端的银龙,像一座天外飞来的仙山。走在新疆的大地上,它时近时远,若即若离,似有似无。但不管怎样,总觉得它时刻陪伴左右。它不但收在旅人的眼里,还藏在他们的心中。“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对李白来说,天山,更是这位从碎叶城东归的谪仙人念叨毕生的。

想亲近它,得借助一架“青云梯”。现在,这架“青云梯”就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盘山路。我们乘车爬过山脚下的沟谷后,道路越来越狭窄了,到了极端的一段,全程都是“一线天”,像行将关闭的山门。必须说,今天我们得以在直立的岩壁间蛇行而上,还需拜西王母娘娘所赐。本来此地无路可通,只因3000多年前,性喜游山玩水的周穆王欲上瑶池拜会西王母娘娘,闻知悬崖峭壁将穆王阻挡于此,王母娘娘拔剑劈山,为远道而来的贵宾开路,才有了这一道“门缝”。在瑶池,他们互生爱慕之情,但可惜人神异路,又各有使命在身,最终只得留下无缘之爱。“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李商隐的诗句,道的就是这份眷恋。

要上峻峭的天山,周穆王有王母娘娘为他劈山开道,那么问题来了,曾听梁(羽生)大侠说,在很多很多年之前,曾有“七剑下天山”,这七剑客,首先得解决上去的难题,是飞檐?是走壁?对有千仞之高的崖壁来说,那些功夫管用吗?若不管用,大侠们也得挤身这道“门缝”?

过了这座“雄关”,再爬过相当长的“漫道”,名满天下的天山天池,才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4月中旬,海拔近2000米的天池依然冰袍加身。一眼望去,它宛如一湖出水的白玉,散发着梦一般的风采!它的四周雪山环抱,一种被宠着的状态,又让它显得分外优雅和娇贵。

这里山高水远,远离凡尘,没听车马喧,也没闻鸟兽鸣,空灵幽远,宁静肃穆。走在空旷的冰湖边、高耸的雪山下,不由人有种登临太虚幻境的轻飘。湖边的破冰船似乎深知人意,挪了挪身子便收心停靠,还人一个安安静静的世外天地。

不远处,两颗不同根系的老榆树,将本该属于平川低谷的生命,奇迹般地安放在高山湖畔,更奇的是它们还在空中交融成一体。莫非,这颗神树是在诉说3000多年前那段虚幻的人神恋情?

说实话,绕着湖边走,心情是特别矛盾的,不往前去,生怕错过更精彩的远方,往前走,又舍不得眼前的美景,因而一步三顿,步履维艰。这样的纠结,虽说来自于贪婪,但着实也是旅途一美。心结一解开,精神顿抖擞!这时候,丝丝的凉气仙风似地从湖面飘来,吸进肺腑,元气加持,感觉打开双臂,便可飞起来了!

赏天池,非全方位、多角度无以表达内心的虔诚。为此,我们不假思索地坐上了爬往马牙山索道站的观光车。但这段路堪比蜀道,也难于上青天!它几乎是在峭壁上无中生有的,单从观光车没完没了地驶去了又折返的表现就可判断出来。九曲十八弯,在这里必须放大八倍、十倍才能说明一点点的问题。

坡上的积雪越来越深厚,云杉不为所动地把身躯越挺越笔直,遍布山岭的岩石越看越雄奇。我目不暇接中,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一千多年前的李白,是否在某处青崖边放养了一头白鹿?若有,白鹿今安在?可安好?就在我求解之际,车窗外闪现了一组塑像,那是在一处肩部相对宽一点的山崖边,一个威武的中年男子策马扬鞭朝山上飞奔,背后的披风都飘成了一条线;隔着敬献蟠桃的小仙女,一位气度非凡的尊贵的女性在宝座中端坐,座下祥云飘飘……那不是讲的王母娘娘与周穆王的故事吗?

观光车翻山越岭,终于来到索道站,我们坐上缆车,开始云上寻龙、天外访仙去也。这时候,人在高空中悬着前移,群峰在眼底下躬身后退,现代手段在这里帮助一拨拨肉眼凡胎的人脱尘登仙。

顺着索道仰头望去,忽见一阵“白雨”在前面山上飘飘拂拂。 “哇!下雪了!”我发现新大陆似地一跃而起,失声大喊。闻讯,同厢几个人的眼中瞬间射出了灼灼光芒,不约而同地跳起欢呼雀跃,都全然忘记了此时正身悬高空。

马牙山,名副其实,突兀孤高,形惊势险。站在顶峰下的观景台俯瞰天池,冰湖变幻出了翡翠般迷人的色彩,那是湛蓝的湖水、洁白的薄冰以及空间距离共同创造的杰作。就在我们啧啧称奇间,一个“仙”字忽然从湖中跃出——那是湖边一条条的山龙,蹑手蹑脚地爬下湖中汲水,它们无心插柳,恰好圈成一个“仙”字形模具,一不小心就将天池之水,羽化成了“仙”!

这时候,一阵云雾飘过,我大梦乍醒:“雪呢?”

“怎么可能下雪?都出太阳了!”

旁人一句话,虽伤我不浅,但却是大实话。痴情应笑我,古人“草木皆兵”因恐慌,我“云烟皆雪”只为痴,的确可笑!可我无遐顾及了。

你快看,马牙山对面的雪山奇峰竞秀,千壑媲险。飘飘忽忽的白云、郁郁葱葱的云杉、潇潇洒洒的积雪、黑褐黑褐的岩石,在天池的上空众志成城地描绘出一幅惊天地、泣鬼神的波澜壮阔的水墨画。我想,穷尽古今中外,必定没人敢在它的面前打开自己的画卷!

在这列雪山的右边缘,一座更高的山峰巍然矗立,但山顶云雾缈缈,始终叫人无法尽睹它的尊容,神秘非常。这是哪路神仙?我问一声知情人,他轻轻地一答,却叫我瞪大了眼睛——博格达峰!

博格达峰,它5000多米的身高虽不是特别地高,在天山众多的山峰中仅排名第三,但它的名气最大。在我国西北各族人民的心目中,它是最富有神性的山峰。它几近垂直的峰峦,正合着凡人难即的神圣。它是王母娘娘的私人会所,瑶池寿宴就在此举办;它是各路云中君子时常仙聚的沙龙。

它的极险与极寒,虽说非神仙莫属,是生命的禁区,但对一种神奇的植物来说却是例外,这种植物偏偏将极险与极寒视为安身立命的沃土。它,就是雪莲。

久仰博格达的大名,早就渴望景仰它一眼。都怪我的脑容量不足,装下了沿途风光,内存很快就告急,都快腾不出空间了。还好有人在此点化,幸甚!实在幸甚!

遥遥望去,神秘的博格达峰分布着多条大小不一的冰川,像极了太白星君银白的须眉;它的顶部冰气加额,犹如缠绕额头飘扬着的悠丝似的银发。我左端右详,都觉得博格达的仙风道骨,有一种难以言传的脱俗清奇!

为了保护因人类活动而加速消融的冰川,博格达峰不再对外开放。此时,我虽然无法一睹它的真容,更不可,也不能走近它,但我知足了。有一句话说得好:“远眺,而不去打扰,是欣赏她的最好方式”。

徜徉在马牙山上,我早已失魂落魄,只因这条云上银龙、这座天外仙山,美得让人的手足与视线都无处安放!你看岩间深不知底的积雪晶莹剔透,洁白无瑕;你随处伸伸手,就可跟这天地的精灵执手倾谈。你看那雪岭云杉亭亭傲立,即便深陷岩缝间的雪坑,抖抖落雪,扬起头颅仍可生机盎然。你看那天梯般的栈道,穿雪凌岩直上“九重天”,为寻仙问道的人铺筑通天之路。你看那千年万古风雕雪塑的岩石,是那般千姿百态,有的如当关的猛将,有的如打坐的雪豹,有的如负重的骆驼。你再爬上观景台左后方的垭口,放眼山下如画的万里平川……

这河山,怎不叫人爱得灵魂颤抖?!怎不叫人崇拜得五体投地?!

故土古今

神往天山南北,也许许多人与我一样,不仅为着它奇绝的自然风光,还为着它厚重的历史文化。

走进这方土地,近距离重温它的历史,我脑海里最先回荡着一个强音:“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早在西汉王朝的初期,面对匈奴的屡屡侵扰,雄才大略的汉武帝痛下决心出兵征讨,经过几十年浴血奋战,终于将匈奴击垮。到了公元前60年,他的后来人在天山脚下的轮台设置了军政管理机构——西域都护府。

西域都护府的设立,标志着西汉中央政府开始在西域行使国家主权,从此,新疆成为中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此后漫长的历史时期中,尽管王朝更迭,中央政府对西域的管辖时强时弱,但我国历朝历代都保持着对西域的主权。

1840年鸦片战争后,新疆受到沙俄等列强的侵略。到1877年,督办新疆事务的左宗棠率军陆续收复了被外敌侵占的天山南北诸地。1881年,清政府收复被沙俄强行占领11年之久的伊犁。1884年,清政府正式在新疆建省,并取“故土新归”之意改称西域为“新疆”。(据中国政府网《新疆的历史与发展》)

几天来,坐在不断“转场”的车上,眼望茫茫大漠,远处常朦胧着一支长队——

一个手持旌节的人走在了最前面,他必定是汉武帝派出的使节——张骞。虽然被扣押、囚禁、流亡长达13年,他仍为人所不能,对陌生的西域进行了较为详细的了解,为大汉王朝后来平定西域,开辟通往中亚的交通要道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可以说,有他2000多年前那场千辛万苦的“凿空”,才有后来汉家天下、中华民族的西域,才有东西方文明交流的丝绸之路。

在张骞身后不远处,那位雍容华贵的女性定然是远嫁西域的解忧公主了。她是中原文明在西域的传播者,她给兵凶战危的西域带来了安宁与发展,她是当时西域各民族共尊共敬的“国母”。西域都护府的设立,有她一大功劳!

那一位身跨高头骏马的英武的将军应该是东汉的班超。他青年时期投笔从戎,很快成为一方主将,而后平定西域五十多国。他在那里娶妻生子,用三十载的韶华和呕心沥血换来边疆的安定与发展。他那句“不入虎穴,不得虎子”折射出来的英勇果敢,已成为民族性格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接着,一彪人马一前一后分别举着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的旗帜——那是一路播撒文明光华的大唐官军。

再后来,康乾盛世重整旧山河的铁骑扬尘而来……

云烟阵阵,历史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走过,这时走来了一个头戴一品花翎的老者。那不是抬棺西征、彪炳史册的左宗棠还有谁?没有他,西北边陲166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将被豺狼蚕食殆尽,而这还远远不是丧失我国1/6领土的问题,更是沦丧国之藩篱的特大事件!

历史是多么厚重与具象的,某些片段更是分外鲜活的,你看:“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作为一员主将,哥舒翰带刀夜巡,只为边情危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斩楼兰终不还!”黄沙无边,胡尘漫天,战事频繁,身上的铠甲都被刺穿了,但功业未成,将士们誓不还乡;“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若无左文襄公的高瞻远瞩及其麾下将士的浴血奋战,春风吹到玉门关,也许不再西度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多少英雄豪杰、仁人志士,为了开拓、守护、收复和建设好这片疆土,2000多年来前赴后继,奋不顾身,舍生忘死,无数人还为之献出宝贵的生命。

我们应当把他们牢牢铭记!

新中国成立后,新疆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和平发展时期。

现在我们看到,生产建设队伍正在为这个迷人的地方添光增彩。辽阔荒芜的戈壁滩越来越多地穿上了各种颜色的服装,那是棉花、番茄、辣椒、葡萄、冬小麦、薰衣草等作物编织而成的。勤劳智慧的人们还在沙地上用耐旱植物布下网格大阵,将无根的流沙一片片驯服,沙漠戈壁中的绿洲正在日渐长大。我们看到,经钢铁般的石油人数十年呕心沥血、艰苦创业,石油大城已傲立戈壁,今天更是雄姿英发。我们还看到,一座座新城气清景明,生机勃勃;一个个聚居区生产生活秩序井井有条,安安逸逸。天山脚下走一程,满眼都是风物和美、安居乐业的好气象!

历史的乌云已然飘散,时代的祥云不断汇聚。假如你走进天山南北,你必定也要为这方浸染着各民族多元文化的“新归的故土”,今天呈现出来的包容、安宁、祥和与欣欣向荣而欢欣鼓舞!

挥别

“黯然销魂者,别而已矣”,南朝“江郎”这句话说的是人与人的分别,然而,人与一地的分别又何尝不如此?何况是心仪五百年,但天各一方、人生难得几回来的地方。

天下没有不离的访客,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随着飞机腾空而起,无数古今和风物,又“轰”地一声到脑海。我仿佛还身在沙漠、戈壁,在葡萄架下,在冰湖旁、雪山上,在草原中、雪林里,在天池、大峡谷、火焰山、杏花沟、赛里木湖……我仿佛又听到了麦西来普热烈的鼓乐声,又看到了茫茫大漠里的孤烟,又闻到了糅合着牛羊、马匹和骆驼们气息的青草味……

飞机不断攀升,一垄垄、一块块画板似的土地越来越模糊,尽管我知道它承载的富足越来越清晰,但我的心绪越来越难平,因为要告别了。

一座座连连绵绵银色铠甲般的雪山渐渐地俯下了身,奇峰异石和挺拨云杉此刻在脑海里默默挥手,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它们?

那条我来时视如龙脊骨一般的山梁又在云底下出现,不知是不是我在路上看到的漫长的“九龙壁”?无边的大戈壁漠漠如烟,落单的野马野鹿们也许还在旷野里四处游荡,不知它们有没有归家的路?

而一段段的历史,在机舱外一阵阵的云烟里一再地隐身……

莫名其妙地,我骤然纠结起了家与远方的概念,而且欲理还乱。这在张骞、解忧公主、班超、左宗棠,以无数屯垦戍边的人的心中,应该有清晰且权威的答案。可一想及他们,一股肃然起敬之情又不禁油然而生。

再多的留恋终将别离。回望舱外万里河山,心头涌动无限古今,且带上万千思绪陪伴我的归途。再见!天山、冰湖。再见!沙漠、戈壁。再见!伊犁河谷和雪岭云杉们。

我想我一定有那么一天,再来看塞外秋风骏马,万林尽染!再来看千里冰封雪飘,银装素裹!再来看我们这个诗一般的远方的家园,四季壮美,丰饶祥和!

——写于2023年4~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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