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豁达、直率而豪爽的人。出身贫农的他,解放前入的党,年轻时是个根红苗正的积极分子,一心跟党走的热血青年。农村合作社成立的初期,由于他积极能干,参与了合作社的早期组建,后来一直工作在商业系统。
但在我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是太好,因为父母经常吵架,我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但我总会站在母亲这边。慢慢地我对父亲多了些怨恨。这种情绪一直种在心里,对父亲越来越疏离。于是,我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劝他不要和母亲吵架了。从那以后,他真的不和母亲吵了。
高中时就在父亲上班的那个地方,学校里的伙食很差,一日三餐都是雷打不动的窝窝头就咸菜,很多时候,父亲都是早早地把他食堂里的饭菜,给我送过来。
高考前,初选完以后,正赶上麦收季节,就去帮着割麦子。从小就没干过这种累活呀,父亲说什么也不让我干,此时刚好初选通知下来了,我选上了。父亲高兴地咧着嘴笑起来,扯下脖颈子上的那块羊肚子毛巾,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水,一下夺过我手里的镰刀,“去去去,赶紧回家,抓紧复习功课去吧。”
高考完后,是漫长的等待。母亲便领着我去算卦,算命老头说我是吃国家粮的人,这下母亲稍稍安慰了些。而父亲却显得很淡定,说,考上就考上,考不上再去复习。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父亲兴高采烈地简直像个孩子,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样开心地笑过。
“闺女考上啦!”见一个说一个,从村西说到村东,从清晨说到傍晚,那种幸福充盈着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当时村里出了个大学生,是件很隆重的大喜事,那一年我们村就出了我一个,父亲自然感觉脸上有光了。
给我记忆最深的就是体检的时候,父亲陪我去的。从我家到县城,有三十华里的路,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半路上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浇得我们像落汤鸡,父亲很吃力地迎着风雨,艰难地行走,而脸上却依依然挂着会心的笑容。
我看着风雨中的父亲,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我要去的那个城市,离我家六百六十华里,坐火车要多半天才能到达。本来可以和同学一起去的,可父亲说什么也不放心,非要亲自送我去。很细心地将我的行李一一打点好,然后从他手腕上捋下他那块心爱的上海牌手表,递给我,我不要,他说,“你用得着,拿去吧。”
到了那里,因为我是第二天去报到的,学校接站的已经没有了,父亲就打了一辆小蹦蹦车,那人张口就要七元。要知道啊,我的火车票才六块六毛钱,从车站到学校只有几里路,他竟然要七块!我说,不坐了,太贵!可父亲二话没说,价也不砍,从兜里掏出来就给了他。
我毕业后,很顺利的分配到父亲上班的那个单位。父亲已经退休了,弟弟接了他的班,我家的日子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除了干完地里的农活,还和别人合伙做起了小生意。后来,我们坚决不让他干了,想让他享享清福,我家的院子里,父亲种满了各种蔬菜和花卉。勤快的父亲,每天忙碌着,把这个家收拾得像个小花园。
天有不测风云,好景不长。那一年父亲突然感觉右臂酸麻,去了医院,说是血栓,治疗了好长时间,仍不见好转。我感觉父亲越来越沉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独自呆在一旁,目光呆滞,言语也少了。感到病情不妙,再去进一步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脑部有三个病灶,多发性脑瘤,肺癌脑转移。
医生说,可以手术,但风险很大,建议最好保守治疗。就这样,一向很高大魁伟,体格健壮的父亲,一天不如一天,由于脑部三个肿瘤压迫了多处神经,视力越来越模糊,行动越来越迟缓,记忆越来越减退,思维越来越紊乱。到了后期,连我们也不认识了,那段日子,是我们最痛苦最难熬的,眼看着父亲的生命,一天天消逝,心里别提有多难过啦!
父亲就这样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六十八岁那年,走完了他的人生。
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父亲那开心的笑……
——摘自莲韵散文集《等你,是一树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