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霜落

梁卫山

我在南方的故乡冬天不大落雪，倒是经常有霜落。家乡人生动传神地称之为落霜，那漫天下得霜啊真赛过雨水或大雪，当空落下，给苍生万物一记当头棒喝，也滋润着大地万物。故乡的霜啊如游子思乡的恋情，比雨湿润，比雪洁白，比月皎洁，美丽不可方物。

故乡的落霜总让人充满着期盼，霜落的晚上月朗星稀，万籁俱寂，风儿不吹，树儿不摇，虫儿不叫，澄澈的天空宏阔而高远，人世间的一切如婴儿般沉沉地睡着。霜落了，室外是那样地寒气逼人，只须站上几分钟那寒气便像针锥，从指尖扎脚趾，一寸接一寸地沁入骨髓，使得五脏六腑都微微颤栗。霜啊在不知不觉间，蘸着梦的芳香，携带着源自大自然深处的好奇，像极了灵动调皮的细颗粒白精灵，一点点一滴滴落，丝丝缕缕地结于大地、楼阁、树梢，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厚，故乡啊因之而变得素洁莹白，呈现出冷艳的质感，大地啊变得白茫茫地一片！

故乡的每一场霜的降临，都不会显得突兀，因为大地是霜之子，霜正在履行慈母的职责，给孩子盖上一床足以御寒的棉被。每次落霜之后，都有一些贪玩的孩子蹦蹦跳跳地来到田野上，一步一个脚印，让霜留下岁月的印记，连平时看起来都有些矜持的大人，也忍不住发出讶叹。故乡那结了霜的小水洼，总围着一群好奇的孩子，或用指尖戳，或用棍子敲，直至那层镜子似的薄霜变得支离破碎，才觉得大大地满足了一把好奇心。

每次看到故乡的霜，我都忍不住放飞翩翩遐想。洁白素色的颗粒小精灵啊，携着冬的圆润与精致，悄然从梦的缝隙中滑落，妆染一地纯洁的情愫，尽情地，将隐秘的情思敬献于大地宽厚的怀抱。就这样故乡的霜啊悄悄地莅临人间，与野草相亲，与厚土相爱，让天地人间的一切渲染上一层化不开的诗意，让万物生灵滋润，让人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产生共鸣。霜啊像一首惋叹时光荏苒、浮生缱绻的歌，穹顶之下全是它的浓浓之情，霜来自天籁，沁着香，掺着爱，漫山遍野地飘着它的素洁之韵。

故乡的山啊因了霜的妆染，变得朗润灵动，故乡的田野啊因了霜的到来，变得旷达，有了禅意。霜啊用晶莹与洁白，与俗世同乐，每次陶然于霜的世界，在这霜的世界里不由得使人化身为霜，与其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呼吸，共命运，常生存！对霜凝视久之，内心总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被拨动的琴弦般的颤动，有一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快感惬意那闪电般掠过全身。

霜落的故乡啊，真像是一个内敛而壑智的长者，任千年的风霜压迫，让千年的古风吹拂，使千年的绵雨熏陶，却不喜不悲不哀，打发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日子，将发生在周遭的一切，视为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抑或游子思乡的激情碰撞或重叠。梦回霜落的故乡，又见故乡的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