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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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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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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树·布箩·棉鞋 ——献给深爱的母亲逝世41周年

“娘——,我的裤子被圪针划破了。”

刚刚迈进屋里,尚不及关心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我呼哧着喘着粗气便对母亲急急嚷嚷着喊了一声。

母亲丢下手中打扫卫生的笤帚,拉住我不是先查看裤子上的破处,却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把我的全身查看了一遍。

她一边瞅着我身上的每一处,一边不住的问着话:“让我看看,身子受伤了没有?扎破了没有……亏了天气凉了,穿的厚,不然可就扎进肉里啦。”

今夏以来,我们村正在我家的东边一块据说过去曾经是好过主人家坟冢的土台子上垫土,垒筑防洪台,说是为了预防可能发生的洪涝灾害。因为1963年发生的那场百年未遇的洪水导致了全村家家户户进水,房屋倒塌,给人们造成了极大的财物损失和人员伤亡,说起来当时的情景令人们后怕和记忆犹新。所以,上级发动建设防洪台,预防洪灾,全村人莫不拍手称快,于是人人响应,热情极高,纷纷参与。他们不分年龄段,利用早晨的时间,带着自家的工具,你追我赶的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挖土垫土垒筑防洪台的行列中。

我和平时的几个玩伴,也是每天早早的起来,站在一旁,看着你来我往的人们推着排子车,光着脊梁,一会儿装满一车土,运到土台子上,三下五除二的卸下来,转身又急匆匆地装满下一次,他们忙而不乱,有秩序的穿行在各自的轨迹上。几天时间里,土台子便被厚厚的积土覆盖的严严实实,不见了踪迹。

这样的情景一下子就使得我想起了刚刚看过的电影《龙江颂》里交公粮的场景。我们几个小伙伴跃跃欲试,恨不得也走上前去,加入到他们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去。

但令我们几个小伙伴高兴的不仅仅是看人们不停的运土,建设防洪台热闹的景象,其实,令我们心中更开心的是土台子一侧的生长的一棵硕大健壮的枣树,它的上面挂着诱人的熟透的甜枣,每时每刻都在阳光下炫耀着,晃动着馋人的果实,散发着甜甜的果香。随着垫土的层层加高,使得防洪台枣树上的甜枣,也在不知不觉中离我们心中盼望的距离进一步的渐渐缩小了。之后的日子里,我们感觉似乎可以不再那么的费力气了。不久,我们就很容易把甜枣弄到手了,再一个个吃进肚子里,酸甜可口,极大的满足了我们的奢望食欲。我们也更加急切的盼望着,迟早有一天,我们不用在费力爬插地爬树,只要微微抬起脚尖,或许拿上一根小小的木棍就能够随手摘下自己想要的任何一处树枝上生长的甜甜的枣子。

但是,眼下却是有些不尽如人意,还是有一些挂在高处树枝上诱人的甜枣,不肯就范,在秋风里一直晃动着身姿,跟我们较劲,仿佛在不甘示弱的挑战着我们的耐心,迫使我们不得不拿出平时练就的爬树的本领,才能最终“消灭它”,把剩下的甜枣,一一斩落马下,做到一颗不剩“一扫光”,全都被我们几个小伙伴一一消化掉,成为我们身体里的营养品。

枣树树冠很大,上面长满了密密匝匝的圪针,小心翼翼爬树,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头顶,一会儿脚下。总之,即使再小心翼翼,也会有看不到的盲区,身上总会大大小小留下圪针的“杰作”,要么衣服被扎破,要么被尖利的圪针刺进胳膊、腿上,手上……不一而足。

那一年是1970年的深秋,我虚岁7岁,已经开始围绕着在家周围半里左右的半径里像一只出笼的小鸟,整天价疯跑野跑,释放着儿童的天性,仿佛天上、地上的一切都是我们玩耍的伙伴。我的视野里,我的眼睛里,我的身体里似乎安装了什么“侦查仪器”,也都在莫名的追寻和寻找着世间新的惊奇。对于我而言,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可爱,好奇……充满着极大的诱惑和好玩。

然而,最主要的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结交了几个同龄的小伙伴,可以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玩耍了,享受大自然的美妙,从此也不再孤单。

此刻的母亲一屁股坐在炕沿上,随手拿过炕上的布箩,戴上顶针,纫上线,仔仔细细查看了破损的大小,再比对了颜色差不多一块布,用剪刀随意的在手中比划了一下,把布摁在损处,三下五除二把破洞缝补的利利索索,服服帖帖,如果不细心看根本看不出来是缝补上去的。

再小的时候我记不得母亲使用布箩做的事情了,可是这一次我记住了,原来布箩里的东西这么神奇,在母亲的手中就跟变戏法一般无二。由此我不但感觉母亲了不起,而且似乎布箩也很了不起,特别是平时看起来散落在它里面不怎么起眼的那些杂七杂八,掺和在一起的东西。

再后来,我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但凡他们身上的衣服出现了破损的地方,我便会自告奋勇的说,“去我家吧,让我娘给你缝缝。”

时间久了,大家都开始互相攀比,谁的衣服被母亲缝得别出心裁,图案最好。

原来,家中哪有那么多的布料,可是母亲对让她缝补衣服的孩子们都很关心,如果是衣服上小的破洞,母亲便会用彩色的线缝制成一个小小的蜜蜂,或者蝴蝶,再或者绿色树叶,一个桃子……等等,反正大家都喜欢母亲缝制在他们衣服上的不同图案的小装饰。

但是,这也引起了周围邻居对母亲的一些“微词”。她们来到我家,纷纷带着“埋怨”的口气对母亲说,“瞧把你能的,你把我家的孩子惯得我们都没了辙,他们的衣服磨破了,都嚷嚷着缝补成什么苹果,小鸡,小狗呀,什么的。要不然,就跟你使性子,不依不饶,真让人闹心。哎,反正弄得我们都烦死了……可最后又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办。哎,你说说,都是你给我们惹的祸啊。”

几个人一边说,就一边的哈哈哈大笑,口气里全都是嫉妒和眼气母亲生就的一双巧手。

之后的日子里,因了母亲,我在小伙伴的眼里仿佛变得成为了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并且都愿意跟一起玩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不得不关注起来母亲的布箩。

一天,为了一探究竟,我把母亲盛在布箩里的“宝贝”全部一股脑倾泻在炕上,一样一样查看起来,到底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珍宝,能够使得母亲把缝补在孩子们衣服上的图案,吸引的他们是那样的如痴如醉,欢喜不得。

我一边看,一边嘟囔着,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剪刀,大小不一的针,顶针……粗线,细线……”

母亲的布箩是黑色的,小巧而精致,平时端端正正的摆放在炕的中央,成为了那个时代炕上必需的装饰物。母亲曾说过,如果外人来家里串门走访,炕上没有摆放布箩,则预示着家中的女主人要么是一个懒惰的女人,要么针线活儿不过关。

对于我来说,心中隐隐约约感觉,仿佛布箩成为了那个时代一个家庭女人是否贤惠的标志。

再后来,我发现春天的时候,母亲的布箩里会出现很多大大小小的鞋样,还有堆在里面袼褙,鞋帮……夏天的时候,布箩里有早已纳好的不同式样的鞋底……秋季的时候,布箩里有夹层的鞋帮……冬季的时候,布箩里更是堆满了正在赶制的棉鞋、棉裤、棉衣……

我眼中的母亲每天早早的起床,忙完了屋里,忙屋外,忙完了这些,就是坐在炕上、板凳上,门槛上,院子里……手中有忙不完的针线活儿

多年后,长大了,我仔仔细细梳理了一下,我们全家五口人,还不算母亲为他人做针线活,在母亲的一生中,与我而言,做过这种四季穿的不同式样的鞋大约有近200双。其中这还不算母亲做的春夏秋冬的各类衣服,全都是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母亲是平凡的,普通的,但是正是因为母亲的平凡,普通,创造了不平凡的业绩,哺育了勤劳努力的一家人,无论寒暑酷夏,都能健康快乐的成长。

最最难忘的是漫长的冬季,小孩子最喜欢玩雪,特别喜欢玩开雪仗。农村有一句土语“充能”。小孩子最喜欢他人鼓弄,其实就是怂恿。我们都是被鼓弄的人,记得一年的冬季寒冷异常,处处结冰,处处积雪,出行十分困难。这样的天气反而成为了我们尽兴玩耍的由头。往往是那里难行,那里危险,我们就喜欢到那里“充能”。这样的最终结果,每天都是把母亲精心制作的棉鞋糟蹋的不成样子,惨不忍睹。

母亲很少埋怨,更多是关心。每天晚上,母亲都会把棉鞋用清水刷洗干净,再放置在火炉上,一边干活,一边不断地转换着位置,直到棉鞋彻彻底底恢复原貌,母亲才舍得休息。

一个冬季下来,赶上有雨雪的天气,母亲几乎每晚都会重复这样的劳作。

好不容易迎来了过年的时刻,母亲再不会给我把湿漉漉的棉鞋熥干,而是重新做上崭新温暖舒适的一双新棉鞋,在鞋脸上订上锃明瓦亮的起眼,串上花花绿绿的起眼带,让我高高兴兴穿在脚上,去迎接新年的到来,度过愉快的一个春节。

…………

母亲平静的走了,或许她老人家带着些许的遗憾,但她一生爱家,爱她的孩子们,都深深地留在了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人的心里。

于我而言,是母亲的小小布箩,寄托了我成长的梦想。布箩承载了母亲太多的希望,太多的不舍,太多的依恋……

布箩留在了母亲的棺椁里,母亲临终都舍不得她操劳了一生的布箩。她曾经说,布箩是随着她陪嫁而来的,她也要带着它走的。她不想让她的孩子们看到布箩,就想起她,也不想让她的孩子们跟她一样的辛劳。

母亲永远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她的孩子们着想,唯独没有考虑过她自己,即使全身行动不便,也会把布箩放在伸手可及的身边,坚强的不肯放下手中的活计儿。

直至今日,母亲用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碎布头,精心用一晚的时间为我缝制的书包,依然躺在老家屋子里的一个角落,诉说着母亲伟大的母爱。

世间的平凡成就了母亲的不平凡,平凡的母亲创造着不平凡的故事。

我们每一个人能够健康快乐的成长,都离不开母亲的丝丝手中线,所以,我们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忘记母亲,也不应该忘记母亲身边的每一样东西,因为那里面都是母亲留给我们今生最珍贵的礼物和思念。

癸卯年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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