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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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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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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

花儿奶奶从那间有些破旧的房子里走了出来,径直来到房前的那个山岩边,朝着对面的山梁望去。

太阳很毒,才上午十点左右,就刺得人睁不开眼。

花儿一早就拿着水桶出门寻水去了,到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家里的两头猪都在那儿吵着要食吃,但却没有水给它们煮猪食,只能将那些干红苕藤拿它们啃着,但这个也顶不了正经的猪食呀,于是,它们就边吃边哼哼,吵得人心烦。

其实,儿子和媳妇都是不赞成她养猪的,甚至连那几亩山地都不让她再种下去,不就是三千多斤苞谷么?那值得了几个钱呀。但劳作了一辈子的老人还是在孙女花儿的帮助下,将苞谷种籽撒了下去。毕竟是庄稼人,种了大半辈子地了,种地就是本分。然而,今年的干旱来得太猛了,花儿奶奶昨天刚到地里看过,那些苞谷只长了一尺多高就不长了,叶子全干在了那里,要是再不下雨,就只能用来当柴禾了。

年后不久,她和花儿一起去到乡上的集市,看着那猪苗长得黑亮亮的,煞是喜人,那是当地的老品种黑猪,肉质好,不像那些大白猪,长得倒是很快,肉却不好吃。花儿奶奶一问价,不贵,比那些白猪仔还便宜,再加上花儿一个劲地央求着,就买了两头回来,经过这几个月的精心饲养,都成了半大猪了。

然而,水却成了让人焦心问题。这是太行山区,中国最缺水的地方之一。从山下流过的那条河流叫大溪河,也只在风调雨顺的年份里,可以保持长年有水,在这干旱的时候,就成了遍布着乱石的干河沟了。

本来,家里是建了母亲水窖的,那里面盛着去年夏秋存下的雨水,但那水也只够维持三、四个多月的,今年从春天开始,就没有下过雨,塘干了,河断流了。祖孙两人将每天的用水量压到了最低限度,这才坚持到了现在。一个星期前,水窖的水也见底了。昨天傍晚,花儿顺着那窄窄的梯坎,下到了窖,打算再舀上一盆水来,但那里面只有不到半尺深的混浊的水,十余条泥鳅在里面苟延残喘,花儿没有下得手再从里面舀水,那些泥鳅是父亲捉来养在里面的。水窖的水一放就是好几个月,放上些活物,可以保持水的新鲜,还可以检验这水能吃不。花儿不愿意把那些泥鳅赖以活命的水都舀上来。

和眼下中国农村的情况差不多,这里的青壮年也都外出打工去了,当土地不再是生活的唯一,而生活必须的东西却越来越多的时候,人们就逐渐走了出去,到了城里,家里只留下了老的和小的。

花儿奶奶朝着村头的方向看了好久,也没有看到花儿的身影,她不想再等了,她得到那沟底去看看,或许在那些背阴的地方,还会有一些没有干涸的水洼,说不定花儿就在那些地方打水呢。如果那沟里真的还有水,花儿奶奶怎么着也得要弄些回来,家里的两头猪还等着要吃的呢。

花儿奶奶刚走出院子,还没有走到通往沟底的那条小路,就看到“啰啰”穿着一件肮脏得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T恤和一条同样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长裤,从自家那个石屋里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很毒的太阳,伸了个懒腰,打着长长的哈欠,有些含糊不清地和花儿奶奶打着招呼:

“花儿奶奶,早呀!”

“还早呀,都快晌午了,还早呀?”

“看这太阳毒的!晒得人身上痛……”啰啰往自家院里那棵歪脖子槐树下站了站,躲进了树阴里,又问花儿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去哪儿?花儿一早就找水去了,到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呢。我去迎迎她去。”花儿奶奶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后生,看不惯他的懒样儿,应了一句,就朝着通向沟底的小道走去。

啰啰冲着她的背影叫声:“你就别费那个心了,那个沟里早就没有水了!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倒头睡个回笼觉呢!”

啰啰并不姓罗,他姓刘,啰啰是村里那些孩子们给他起的外号。这是个懒得出奇的人,特别喜欢睡懒觉。还是农业社的时候,就是个出工不出力的主儿。别人都在尽心干活,他就拄着个锄头在那儿站着,半晌才挖一锄头。只要一歇息,他就会寻个地方倒头就睡,以致一个大小伙子只能拿和妇女一样的工分。对这些,他并不在意,只要每年都把自己的口粮挣回来就行了。挣不回来也不要紧,生产队不是还有补助吗?

后来包产到户了,他的心思也没有在自己的地里,总想着天下能掉下个大馅饼来。他父母去世得早,家族的几个叔伯对他都恨铁不成钢,怕把他的懒病给引到自己家里,教坏自家的孩子,都是敬而远之,也没有人管他。父母留下的几间房子都有些年头了,显得破旧不堪,院墙也塌了一半,他从来都不动手修一下。没事儿他就跑到镇上、县里去闲逛,到茶馆里看人空搓麻将,蹭点免费的茶水喝,看着人家赢钱,也看着人家输钱,有时也帮着那些手臭的人出个主意,赶巧这个主意就让人家赢了,便腆着脸去讨点赏钱。或买上一包廉价的烟,或找个小食摊吃碗阳春面,算是改善了一下生活,回来就睡他个昏天黑地。他那几亩地里,草长得比苗高,要不是本家远房叔叔刘支书带着几个村干部帮着他打理,恐怕打的粮食连他自己都养活不了。为此,他没有少受刘支书训斥。见他整天都在床上昏昏睡着,没少拉着他的耳朵将他叫醒,带着他到地里去干活。他却仍打不起精神。只是机械地跟着刘支书懒懒地动着。

冬天,睡够了觉,他就趿拉着鞋,整个人弓成大虾似的,在村子里那条大路上晃荡着。人们可怜他,也时常给他拿上几个窝头、馍馍什么的,他则来者不拒,全往怀里一揣,嘴里说着感谢的话。

见他常常袖着个手,冷得稀稀哈哈的在路上走过,村里的那些孩子就都追着他唱:“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冷死我,明天就垒窝……”时间一长,“啰啰”就成了他的外号,而那个刘洪兵的大名,反而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这会儿,他见花儿奶奶头也不回地朝沟底去了,自言自语地说:“找水?我才不费那个傻劲儿呢。我就不信政府会不管……”

花儿奶奶下到了沟底,沿着放羊人踩出的小道朝前走着。狭窄的石壁将阳光挡住了,让这里显出了几分清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沟里的石头间跳跃着,寻找着吃食。

沟里没水,那河道中嶙峋的石头早就干得发白了,没有一点滋润的感觉。只是在沟边的土坎上,还长着一些小草,给这荒凉的山沟带来了几星生命中的绿色。

走了好远,也没有看到花儿,奶奶试着叫了声:“花儿,花儿呀,你在哪儿呀?”

两边的石壁将奶奶的声音反弹了好多次,在幽深的山谷中传递着,却始终没有听到孙女的回音。于是,寻水变成了寻找孙女,老人吃力地沿着沟边的小径走着,心里开始着急了。

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孙女花儿的身影在远处闪了一下。十三岁,这要是在城里,还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吧?然而在这个贫困的山村,花儿却过早地担起了生活的重担。

今年由于干旱太重,学校放假了,叫大一些的孩子都帮着家里找水。这些天,花儿天天都提着个铁皮水桶满世界的寻找,好歹应付着她和奶奶的生活。

奶奶加快了脚步,迎着花儿的身影走过去。

看到了,看到了。从花儿那侧着身子行走的姿势上,奶奶看出了她寻到了珍贵的水,心里立即欢跳了起来,眼睛也有些模糊。

祖孙二人在那条有着些许干草的小道上相逢了。花儿的脸上红红的,一脸的汗,连头发都打湿了,身上的那件有着些许碎花的蓝色的外衣上满是汗霜。毕竟那一桶水也有好几十斤,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是相当地吃力了。

前些天,儿子和媳来信了,说是工地正在赶工期,太忙了,走不开,就不回来了。人没有回来,只是打来了一千块钱回来,让母亲不要舍不得用。在孙女花儿给他们回信的时候,奶奶没有让她把这里的旱情告诉他们。她知道,儿子和媳妇在工地都是干着很累的活儿,儿子在当炮工,干的就是打眼放炮的事儿,不光忙、累,还有一定的危险性,媳妇的工作也不轻松,有着数百人的工地,伙房里却只有几个人。花儿奶奶不愿意让儿子媳妇再为家里的事操心。

奶奶要去提那水桶,被花儿阻止了,她把桶小心地放在路上,站直了腰,大口地喘着气。

奶奶朝桶里看去,见大半桶清凉的水,银水一样在桶中荡漾着。

“花儿呀,从哪儿寻来这么清的水呀?”

“在那大石岩,那里有个地方在往外淌水,水不大,等的人多……”花儿说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渴坏了吧,花儿,你咋不喝点呢?”

“奶奶,我不渴,刚才在哪儿,我喝来,我还洗了脸的!”花儿的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问奶奶道:“奶奶,你看我脸白不?”

“白,白,我孙女的脸当然白!”奶奶高兴地笑了。

祖孙两人开始回家了,路宽的时候,就抬着那些水,路窄的时候,就由花儿或奶奶单人提着。终于在力气快耗尽的时候,爬上了那个陡坡,回到了家里。

两只毛绒绒的小狗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围着花儿撒娇。花儿疼爱地把它们全抱了起来,抚摸着它们光洁的皮毛。

奶奶问道:“花儿,你从哪儿弄了两个小狗来呀,还这么小,怕还在吃奶吧?”

“奶奶,是我前天在那边的林子里,捡来的。它们的妈妈都死了,可它们还趴在妈妈身上吃奶……”

“哎哟,可怜了的!留下吧留下吧!花儿呀,你快把白面馍馍拿水泡开了,给这俩小可怜喂喂吧,别把它们饿着了!”

“哎!”花儿高兴地回答道,抱着小狗就朝屋里走去。

村头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传来了党支部书记刘大柱那有些沙哑的声音:“乡亲们,乡亲们,今年大旱,各家各户吃水用水都非常困难,经过党支部和外面联系,从今天开始在镇上拉自来水,用于大家的生活。现在水已经拉到村头的晒场上了,大家都拿着盛水的家什来村头取水吧!今天水少,一家只能分到一桶……”

“水,奶奶,你听,水来了!老刘大叔让我们去取水呢!”花儿高兴地对奶奶说。

“好人呀,好人,你大刘叔瘸着条腿,到底把水给拉来了!”奶奶擦拭着涌到眼角的泪花,对花儿说:“花儿呀,咱也去吧。”

“不,奶奶,这一段路平,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您还得给咱们的猪煮食呢,你听,一声声地叫着!”

“那好,我去煮猪食,你可小心着点,别累着了!”

“奶奶,我知道,那桶水我提得动的。”花儿说着,将另外一只水桶拿起,就朝村头跑去。

大刘叔是前年从部队转业的,他是一个老革命了,军龄都有二十多年,一条腿也因公负过伤,有些瘸。本来,他是可以在城里过一种舒心的日子的,但他却不愿意闲着。带着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婶儿,一块儿回到了老家。还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在上任的时候,他也在大喇叭里讲了话,说是要在三年时间里,解决村里的吃水问题,不光要让人和牲口有水喝,还要让地都有水浇,到那个时候,这里就再也不是连水都喝不上的穷山沟了。刘大叔还说,要发展,要向满山的林子要吃的,要钱花,要栽核桃,栽板栗,还要把那些柿子和枣都卖到城里的大超市去,用山里的发展,把外出打工的人都唤回来。

于是,花儿和奶奶就感到有了盼头。那些坚守在山里的人也都感到有了盼头。可是,这眼看就过去两年了,吃水的问题都还是没有解决。有人私下里说大刘叔只会吹牛,奶奶说:“可不能这样讲。要把水引来,太难了,离镇上多远呀,光接那些管子,也得要花多少钱呀!人家大刘叔,是好人呀,当了那么大的官,都不在城里享福……”

花儿来到村头,见那儿已经等着好些老人了,一辆牛车停在村头的那棵老槐树下。牛车上放着的那个装水的容器,那是用一个油桶改装的,上面焊了个水斗,用于往里面接水,桶的后面焊着一节铁管,铁管上绑着一节胶皮管子,用于往外放水。

大刘叔不在,分水的是老村长,那个都六十多了的罗伯伯。罗伯伯对等着接水的人说道:“今天去得晚了,就两车水,后面那车也快到了。为了保证每家都能得到,每家人只能分一桶。这个,刘支书也在大喇叭里说了。”

“行呀,有一桶也就行了,村子里也不易,这么些人呢,总得让每家都用上水吧……”一个老者说道。

“一桶水,煮饭也够了。喂猪就再想办法吧……”

终于,轮到花儿了,她走上前去,将桶放在了水车后面,让那根胶皮管子伸进桶里。

远处传来一声小牛的叫声,拉水的老牛瞪大了眼,它昂起头,朝着村子里的那条大道张望着,喉咙里发出回应的叫声。

不大工夫,一条小牛欢快地跑了过来,一直奔到了母牛的身边,只见它和母亲亲热了一阵。就低下头去吸吮妈妈的奶。然而它却失望了。母亲干瘪的乳房已经吸不出奶来了。连水都喝不够的牛妈妈自己也渴着,哪能分泌乳汁呀。

小牛是渴坏了,它已经能吃草了,便却没有足够的水喝。这不,都这会儿了,主人也没有给它喝过水。它眼馋地看着从水车里放出来的水,眼里发出渴望的光来。

“去去去,人都没有水喝,你来干啥?”人群中,那个挑着两个水桶的懒汉啰啰,将桶往水车下一放,让那水朝桶里流着,举起扁担就朝着小牛的身上戳去。见小牛没有走的意思,又做出一副要打小牛的样子。

正要离去的花儿放下水桶,冲到小牛面前,对着啰啰吼道:“你要干啥?要打小牛?这水都是人家的妈妈拉来的!小牛渴了,它最该喝!”

“这水是给人拿的,就是不能让它喝!”

“小牛才不稀罕喝你的水,你那桶脏!”花儿将水桶放在小牛面前,渴坏了的小牛看了花儿一眼,低下头就喝了起来,一气喝去了小半桶,这才抬起头来。花儿将剩下的水提到母牛面前,母牛似乎不相信这是给它喝的,它看着花儿,直到花儿拍着它的头,并将一只手打湿了放在它的鼻子上,它才低下头大口地喝了起来。

看着它的眼里滚动着泪水,花儿说道:“牛牛,别哭,明天,我还来给你和小牛牛水喝!”

人群中传来一阵唏嘘声,有几个年迈的老人不停地擦着自己的眼角。

啰啰的一只水桶满了,他把盛满了水的桶拉过来,又将另一只桶放过去。负责发水的老村长将水管扎上,不给他放了。

“快放呀,那不是还有水么?”啰啰催促道。

老村长认真地说:“放啥放?一家就一桶水,你家就你一人,人家那么些人都是一桶呢。下一户。”

“那不行,我桶都拿来了,你就得放给我!”啰啰嚷道,伸手就去抓那胶管。

“啰啰,你干啥来?”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语调不高却很威严,众人一看,是刘支书来到了这里,“我说你这么精壮的小伙子在这儿争水,好意思么?村里组织人去拉水,叫人去喊你,拍破了门你都不开,连老村长都去了!”

老村长接过话头说:“开始我就说了,今天总共才两车水,一家一桶先应个急。还得给那些行动不便五保户和只有老人在家的人家留点水……”

啰啰见刘支书的目光又朝他扫来,赶紧说:“我不要了还不行?”他把放在出水口处的桶拉了过来,把水分成两个桶,就要挑走。

刘支书说道:“啰啰,明天你得跟着我拉水去。你看你这样,还有个年轻人的样么?三十大几的人了,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你要是不去,明天就自己找水吧!”

刘支书是啰啰的本家叔叔,虽说亲缘关系已经隔得很远了,是从祖爷爷那辈儿论下来的。在这个村的,别人的话他可以不听,但这个本家叔叔的话,他还是不敢太违背的。

“我去,我去还不行么?谁叫你是我叔呢……”

花儿拿着只空桶回到家里,一见奶奶就委屈得哭了起来。

“怎么啦,花儿,没接来水就没接来,咱自己再去寻去。俺花儿乖,别哭啊!”

“不是这个,奶奶,是是,是那个啰啰,他打小牛,不让小牛喝水……我就把我们的水给小牛喝了……”

“哦,小牛,是村长家的那头小牛吧?我孙女做得对!牛命也是命呀,何况还得指着人家的妈妈拉水呢!”

奶奶拿出一根发灰的毛巾,用了一点水将它打湿了,要给花儿擦去脸上的泪。花儿自己接过来了。

祖孙二人在院子里的小桌旁坐了下来,就着两碗咸菜汤吃了饭,收拾妥贴,奶奶将一个包着好几个馒头的布包递到花儿手里:“花儿,把这几个馍馍给你‘啰啰’叔送去吧。”

“我不去,这馍馍就是喂猪都不能给他。饿死他才活该呢!”花儿将脸转到了一边。

“花儿呀,你刘大叔不是说过么,要多帮帮他……只要大家都拉他一把,他会成过一个好人的!”见孙女还在赌气,就笑了笑,自己往外去了。

花儿却紧走几步,一把从奶奶手里拿过那个布包,走出了院子。

她径直来到啰啰家里,拍了下门,又咳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啰啰从屋里探出了头来,见是花儿,忙笑笑,问道:“花儿,有事么?”

“这是我奶奶让我给你的!”花儿说着,把手里的那个布包递了过去。

啰啰接过布包,不好意思地说:“花儿,刚才都是我不好,要打小牛。你大人不见小人怪,好不!”

“扑哧”一声,花儿笑了,“你要再这样懒下去,我这‘大人’真地要见怪了……”

啰啰嘿嘿地笑了。

花儿认真地说:“啰啰叔,其实这个‘啰啰’不是一句好听的话,这是骂人的呢,是说一个人懒惰,就像课文中的寒号鸟一样!叔,你就不能学着勤快点么?你看,村上的人,都出去给儿女闯前程去了,你不出去不要紧,但也得活出个人样儿来吧!不能光叫别人戳脊梁骨!”

啰啰一个劲儿地点着头,感觉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说的话,就像是雷声一样震人。

花儿家的小院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刘支书挑着一担清凉的水走了进来,他的一条腿瘸着,走得有些吃力。

“老嫂子,我给你送水来了!”

“哟,大兄弟,你这是怎么啦?你的腿不得劲儿,就别干这费力的活儿了。再说,我们家的水已经打了呀!”

“我都听老村长说了!花儿把水给小牛牛和母牛喝了!花儿这孩子心眼真好!”

“可你给我们送这么多水,人家不有意见么?”

“不会的。这是奖励花儿的!再说,明天就好了,我们会多去几趟的。保证每家都有一担水。”刘支书的脸上洋溢着笑,那是一种自信的笑,一种坚毅的笑。

“支书爷爷,我明天也跟你们去拉水吧!”

“你呀,还没有那车高呢。你就留在家里吧。”刘支书拍了拍她的头说,“帮着奶奶做点事,抽空还得复习一下功课。”

外面响起了一阵欢笑声,村长人还没有到,那大嗓门就传了进来:“刘支书,刘支书!你看谁来了?”

院里的人都朝着外面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走了进来,见到刘支书,“啪”地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老团长,给水三团赴高岭分队向您报到!”

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是张连长呀,瞧,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刘支书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军人,“不对呀,没听说有上校连长呀!”刘支书问道。

跟着“张连长”一起进来的一个中尉军官说道:“首长,这是我们的张团长!”

“哦,好好,当团长了!真的出息了!记得我走时,你还是二连的连长呢!”

“老团长。我一来部队就是您的兵,您叫我小张就行了。”

“怎么,你这是执行任务路过还是怎么?”

“老团长,我们是奉上级的命令来给老区的乡亲找水打井的!昨天在县里都听说了,你们这儿是全县最缺水的地方,我就带着支小分队来了。”

老村长说:“张团长他们把打井的设备都拉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太感谢你们了!走,看看大伙儿去!”

村头的大槐树下,留守的老人们几乎都到了这里。人们将给水团小分队的战士们围住,争相将从家里带来的熟鸡蛋和红枣、花生等往他们的口袋里装,但战士们却坚持着不收。那情景就和当年老百姓送八路军上前线差不多。

刘支书对张团长说道:“叫大家都收下吧,这可是老区百姓的心意呀!”他走到大槐树下,对给水团小分队的官兵们说:“孩子们,同志们,都收下吧。收下老区乡亲的一点心意。眼前的事情,让我想起了战争年代的情景。你们会问:你也不过六十多岁吧,参加过那时的战斗么?是的,我也没有经历过,但我听我的老团长,战斗英雄张华军老人讲过。他就是你们张团长的爷爷!现在,我们看到当年的情景又回来了,乡亲们心里高兴呀!孩子们,收下吧,收下老区百姓的心意,然后我们一块儿去找水,打井!”

张团长发出了集合的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向老区的乡亲们敬礼!”

人们安静了下来,静听着张团长的话:“父老乡亲们,你们受苦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来给大家找水打井的。我们领导说了,不把清泉找出来,让乡亲们喝上清凉的水,我们绝不离开这里!”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花儿紧挨着奶奶站着,眼里涌出了泪来,她痛快地哭着,任那些泪在脸上欢快地流淌。

奶奶擦着眼角流出的泪珠,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解放军来了,咱的亲人来了。这一方的百姓有救了……”

一直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啰啰走到刘支书面前,结结巴巴地说:“叔,我错了,从明天起,我就跟着大家拉水去,直到解放军把清泉打出来为止。我不再当,不再当这个‘啰啰’了!”

人们先是一愣,继而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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