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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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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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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原在海 月落不离天

写在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辞世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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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实先生走了。

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已经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就像父亲当年去世一样,在我的心里他的离去并不是这般仓促的。印象中他的声音、他的夹着烟卷的干瘪的手、他习惯性的喘息声,都在固执地“提醒”我:他还在!只是太累了暂时歇一歇。

可是,忠实先生的确已经走了。

我从人们悲苦的表情里可以觉察出来;我从各种媒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讯息中可以觉察出来;我从作协大院国家领导人、各行各业人士敬送的花圈与挽联,从大厅里老人安详的遗像中可以觉察出来。

忽然,内心沉痛无比!

一代文曲星陨落,陕西文学从此少了一位精神领袖,中国文坛的天空塌下了一个角!这绝不是简单的恭维之语,而是作为晚辈对一个普通的老人一生艰辛劳作的客观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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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他大多数热爱文学的年轻人一样,知道忠实先生源自那部皇皇巨著——《白鹿原》。

在我求学的年代,《白鹿原》是老师们明令禁止不许涉猎的“黄书”。其中基于人物刻画与情节推进所需的激情描写,基于作品里一帮对权力的反叛者与窥伺者先后同一位异乡来白鹿原上落脚的善良女子的交欢,那是一种对世风道德的背叛,是对人性的肆意践踏,是出于对争权夺利而不得志的扭曲心理的疯狂发泄。用彭志翔先生的话来说那是几位反叛者的生命汁液与精神在同一位异性的身体秘道中实现了交融。只是这种交融建立在一种不正常的心理之上,这当然是作家对于作品处理的一大妙笔。只是,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忠实先生对中国农村史诗般的描写与解读自然是读不懂的,这样的情节对处于青春萌动期的少年来说,的确是不太正面的引导。所以,作为老师才会那么敏感。时至今日,我当然也理解老师们的无奈。

再次接触《白鹿原》,我已经是大学中文系的青年学子了。也是在那段时期,我对包括《白鹿原》在内的中国当代经典著作均有了涉猎。特别是《白鹿原》,再次进入到这本著作里,我已经能隐约感觉到忠实先生对于中国农耕文明有切肤之亲地描画。

客观而言,中国是一个农耕社会。千百年来,在这块厚重多难土地上占据绝大多数的农民,他们生活的社会一定是等级森严,尊卑有别的宗法社会。农民们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他们是土地的孩子,一生之中唯一不可亵渎的就是满怀尊崇的“伺候”土地,然后等待着土地的恩赐。农民是土地真正的主人,无论他们的劳动成果由谁来分配,他们对土地的情感却从来都没有割裂。关中平原一直都是中国社会历史变迁的缩影,忠实先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历史的书记员。他的笔下那些活生生的人物,那些细节的刻画,全都是农村社会淋漓尽致的再现。

在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老人们在吃完饭后仰起脖子悠然满足地舔去碗里残剩的饭食。这样的情节在《白鹿原》里也有出现。小说中,鹿黑娃亲眼看到教他打短工的小财主是怎样伸长舌头认真地舔碗,同时还见缝插针般地教育他要如何爱惜粮食。黑娃自是恶心得反胃以至于哇哇狂吐了。这段描写,我读了好几遍,甚至还用浓重地道的西府方言读了出来。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过瘾,人物刻画到这一步真的只有敬佩的份了。

阅读作品就像是与先生在进行的对话。而我自己往往忽儿是白嘉轩,忽儿是鹿黑娃,忽而是白兆文,忽而又成了鹿兆鹏。无论哪个角色,只有真正进入到这部著作里,才能逐步理解书中对于农村社会人情伦理的真实再现。而作为生于农村,并且在农村长大的人来说,短短二十年时光并不足以让我真正读懂这处看似简单的社会,正是这部作品让我在一定程度上了廓清了自己的成长环境。

我是农村人!很久以来,我从骨子里都在散发着这样的气质。哪怕在当下年轻人一律都去追求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生活,我也忘不了自己艰难的成长环境。有人说我土,有人说我实诚。可是对于刻进灵魂深处的性格而言,若轻言改变实在太过艰难。就像是忠实先生,一直保持着朴素低调的生活习惯,我也以此为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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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仲秋时节,我有幸被市作协推荐去西安常宁宫参加了一次培训。期间,和一众文友拜会了柳青先生的坟冢,远远地静神聆听了柳青先生的教导。在此之后,我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去延安拜谒路遥先生。

培训结业式上,贾平凹先生亲临现场。我也算第一次见到了陕西文学的泰斗,心里很是激动和忐忑,会后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文友陈朴兄说,我们年轻人能与这些文学大神们接触的机会实在不多,真的可以说是见一次就少一次。我十分同意陈朴兄的说法,于是又在心里默默祝福能够有朝一日再次拜会陈忠实老师(第一次见忠实先生还是在我求学时期,系上邀请先生来作报告那次。)培训那次,其实我们已经得知了忠实先生身体抱恙的消息。于是,那次以后心里自然多了一种恍惚感。

谁曾想,晴天霹雳竟往往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降临。公元2016年4月29日上午,宝鸡市作家协会正在西凤大酒店隆重召开《宝鸡文学六十年》丛书首发式,活动开始前市作协主席景斌老师哽咽着宣布了这一噩耗。于是,活动多了一个谁也没有预料进去的环节——默哀!此后,整个活动一直笼罩着一层悲凉的氛围。而我,也终究还是留下了终身挥之不去的遗憾。

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这么形容一个人离去的价值,当年毛主席借用这句话评价过警备团战士张思德,此刻我同样借用过来形容我对忠实先生驾鹤仙去的看法。毫无疑问,忠实先生的离去是属于前者的。对于陕西乃至中国当代文学而言,他是绝对绕不开的。一部《白鹿原》就是一座丰碑,多少人想要去挑战甚至超越都生生地败下阵来。一部《白鹿原》不仅完成了他创作一部垫棺材板的厚重之书的心愿,对于中国当代文学也是一次堪称卓越的贡献。

有人说,陈忠实、路遥、贾平凹是陕西文学的三座大山,后辈之人将会一直活在他们的“庇荫”之下而无法完成超越。目前而言,这可算作是实情。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正是有了这一代大师的影响才有了陕西文学这般厚重绵延的创作传统。一代代文学人都在以前辈为目标,努力实践着自己的文学梦。

当下的时代,远不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景况。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不再仅限于“半导体”和书籍,市场经济的大潮带来了追求物质利益的骚动。文学日渐式微,已成为不可回避的现实。但是,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能检验一个人是否真正热爱文学。当文学失去了能为一个人供给生计的功能时,那么单纯的爱看上去就更显得洁净和神圣。

时代需要文学,年青一代的我们一定要传承起这份历史使命。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文学的看似边缘化现象终究只是暂时的,当整个社会文明程度进一步提升时,对于文学艺术的需求只会愈来愈强烈。所以,文学之路大有可为。青年作家杨则纬说得好:并不是时代不需要文学,而是我们自己写得还不够好。那么,我们唯有继续潜下心来深耕细作,不断修炼内功。真正将自己溶于生活之中,强化生命感悟,多思考多学习,写出能够代表中国气场的中国作品。这应当成为所有文学人的文学梦,我相信这也是忠实先生对于后辈文学人的殷切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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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整个三秦大地都陷入在了悲痛之中。由此,我想起了马尔克斯的辞世。当时,哥伦比亚总统桑托斯说了这么一句话:哥伦比亚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辞世,留下千年孤独和悲伤。巨匠,永不消逝。

类似的情景同样出现在了古城西安。

忠实先生离世后,党和国家领导人以及社会各界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以各种方式缅怀这位中国的“马尔克斯”。作为曾经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战友,贾平凹先生这么说道:他是关中的正大人物,文坛的扛鼎角色,在感念着他作为一个作家的丰功伟绩,我就想到一句词:水流原在海,月落不离天。

这些天,整个社会都在谈论着这样的话题。

一位作家的离去竟然刺痛了整个社会的神经,不得不说这是源自文学的力量。文学依然神圣,这不是一句空话,这是整个民族对一位平凡如泥土一样的老人的祭奠和怀念。我想说这不是一次告别,因为忠实先生依然会在我们身边。

                                                                                 本文作于2016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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