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勃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上。
街上,刺眼的光照得人抬不起头来,我只好埋下头数起了自己脚步。当然也可以数别人的脚步,只要不被发现或者不和猛然停下来的路人撞个满怀就好。我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一律急匆匆地身影或者是略带忧郁呆滞的表情。说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一种近似于贪婪的气息。
记得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人好像是猴子或者牛变成的。书中说,那些猴子或者牛当中,一些聪明的包括比较贪玩的(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都变成了人,其余的则继续做它们的猴子或者牛。可是无论如何猴子或者牛都不该是贪婪的天性吧,要不然它们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待遇,得以享受到如此灿烂的阳光呢。现在的猴子或者牛不是被圈在笼子里就是被锁在牛圈内,俨然没有它们这些昔日的同类们活得逍遥自在。
也有一种解释,说是以前满世界都是狼,后来遭到人类的围剿,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悄然变成了人的模样,不但得以逃过一劫,反而堂而皇之地过起了人类的“幸福生活”。关于这一种说法我是更加相信甚至佩服的,要不你看,那一整条街上的人当中总有一些人不是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就是坐在店里翘个二郎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人的腰包或者漂亮姑娘的胸脯和屁股蛋儿,可能还会伴有不停地咽着口水吧。说它们贪婪一点也不过份,虽然变成了人的模样,可是它们出自狼的贪婪的本性却被一直继承了下来。它们白天可能只是咽咽口水,到了晚上大概就会现出本形,躲在路旁阴暗的角落里,伺机往那些孤独的路人身上扑。因为如果没有鲜血的滋养,恐怕就连白天都会现出本形,那样的话就会重新遭到灭顶之灾。我在游荡的同时一直都在思量,是不是白天它们会想方设法的弄到钱,然后用钱去买些活的动物,然后再找个角落去喝动物的血,到了晚上则直接改为袭击人类了。这样的话,一则可以为它们死去的同类报仇,二则还可以维持自己的生命,反正这个世界上只有人类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说不定这个时候正好有一匹狼混在人群中,跟我一样装着思量的模样比划着怎么喝干我的血。我只觉脊背一阵通凉,赶紧朝周围扫视一番,好像没有什么发现。身边的人都在走自己的路,一律都是急匆匆的,似乎没有几个像我这么悠闲的。这让我稍微放松了一些,我静下心来开始慢慢地寻找,期望能够在这嘈杂的人群中辨别出那些隐藏在里面的狼。这是一个大胆的举动,稍有不慎就会被狼们发现,然后它们会慢慢聚拢过来,最后我可能会被惩罚得连尸骨都会找寻不见的。
街上的店铺播放着劲爆的音乐,悠闲地女人还有女孩儿们三三两两的从这些店里进进出出。她们在和老板们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那些中年男人或者女人们的眼里已经开始隐隐地泛出了绿光。我想要去提醒那些顾客,可是还没到跟前就被一个眼里更明显地泛着绿光的年轻人连骂带吓地轰了出来。他们嘴上骂我臭要饭的,可是心里指不定在寻思着要在晚上找个机会惩罚我的多事。当我想要再一次进去的时候,却听见身旁不远的一个女人指着我对她的小孩儿说,那是疯子,千万不要过去,赶紧走!
疯子?我是疯子吗?我想要去问个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是因为我这身不合时宜破破烂烂的衣服吗?是因为我蓬乱着头发,两只脚穿了不一样的鞋子吗?可是,等我转过身打算去质问那个年轻的母亲时,她却早已消失在了人群里。我愣了一下,然后发现人们其实都在躲着我走路。年轻的情侣从我身边走过时男的会把女的拉到他的另一侧,大人会把孩子藏在腋下一只手抚摸着孩子,另外一只手时刻保持着警惕,好像我才是那总想着要怎么吃人肉喝人血的狼。
“赶紧往回走!”这时我瞧见有人急匆匆地挥舞着鸡毛掸子朝我赶来。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远远地看见那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可能跟我有些关系吧,但是现在不管怎样我都得先逃了再说。谁知道她是不是我的什么人,又或者是狼变得打算一举将我消灭也说不定。所以,还是开溜逃命要紧!
我头也不回地颠着步子只顾往前跑,也不清楚究竟跑了多久多远,只觉得似乎安全了才停了下来,打算坐在马路边的石头上喘口气。
我的跟前人仍旧很多,那是在公交站牌那儿。我看了看差不多老人、小孩、贩夫、民工、学生都有。这里倒是很清闲,人们安静地等着,偶尔有几个因为等的时间长了会发几句牢骚。阳光透过树枝洒落下来,照在身上,我觉得很暖和,很惬意。于是,我解开了衣服扣子开始挠痒、搓起了垢甲蛋儿。真舒服啊!清风“嗖”地就从衣缝里钻了进去,瞬间就凉遍了全身。我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这妙不可言的境界里。啊,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时候更加令人心驰神往的啊!谁还能用比这更加可贵的东西换走这属于我的片刻的欢愉呢?靠在那退了皮并且干裂的树干上,我一边挠着一边轻声呻吟,全然把刚才那着急慌忙逃命的情景抛到了脑后。那个时候,真想时间就此停住。渐渐地,我的眼前浮现了以前上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中的画面:在一望无垠碧绿的草原上,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银带般弯曲着身姿伸向了远方。肥硕的牛羊在草原上悠闲的吃着青草,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天空中的云朵······
“哎,哎,哎,快起来!”我被这一声不合时宜地催促声惊醒了,只见一位清洁工推着工具车站在我跟前。“哎,说你呢,赶紧起来往别地儿躺去,这正创文呢,可不能在这躺!”
“创文?”我嘴里嘀咕着,“创文是干什么,跟我有关系吗?”然后不大情愿地两只手在身旁一支,翻身起来,拍了拍土就走开了。
一路上,我的确看见了道路两旁凡是宽大的墙面都喷上了宣传语,甚至马路上都挂上了印有白字的红色条幅。还有一些小孩子胳膊上缠着红绸子,头上戴着红帽子,手里举着小红旗在人行道两边指挥起了来往的行人。别说,这些“红卫兵”还挺像模像样的。街上的环卫工人和大盖帽也比平时多了不少,可我看了半天还是没有明白创文是干什么,究竟与我躺在那里有什么关系。
我邋遢着鞋慢悠悠地继续游荡着,有人远远地指着我半是遮掩地嘀咕着什么;也有人看稀罕物似的盯着我瞅半天,然后默默地走开;有人则直接笑话我走路像游戏里的僵尸。呵呵,管他呢。我走我的路,又没有碍着你们什么事。难不成,他们在商量着怎么吃我的肉,喝我的血?难道他们就是藏在人群里的狼?妈妈呀!怎么这么多的狼啊?原以为已经逃脱了那条街就不会再有这么可怕的事了,谁知道狼竟然已经多到了无处不在的程度了。我看以后还是少去人多的地方为好啊,于是我打算往回走。
突然,我只觉得胳膊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架了起来似的,然后就晃晃悠悠地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前走了。清醒一些后,我向左右一看原来身边有两个大盖帽。他们一胖一瘦,胖的吃力地驾着我,骂骂咧咧地喘着粗气,时不时停下来歇一会,问那个瘦高个车什么时候来。瘦高个的脸上也渗出了汗珠子,埋怨着上头四平八稳光的光知道给他们这些“跑大街的”找事。一路上我被他们这么驾着,心里有些害怕,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狼化成的,全身瘫软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顺从地被塞进了一辆蓝白相间,顶上放着一盏红蓝灯管的面包车里(上车后不久才想起来那大概就是警车吧)。
车子驶进了一座满是七层楼的大院子中,我被驾着带进了一所阴暗的房子里。里面有很多在他们看来跟我穿着一样破烂,行为一样怪异的人。他们有的低着头在地上找着什么,有的面对着墙盘腿坐着,有的靠着墙挠着痒痒,有的抠着鼻子,有的则抓着铁门一边摇一边大声哭喊。腰里别着棍子的大盖帽时不时会冲过来朝我们吼叫一会儿,有时候甚至还会抽出棍子在铁门上砸几下吓唬我们。我找了个墙角坐下来,本来想挠会儿痒痒,当我发现有人已经在这样做时,就马上没有了那么做的欲望。
那几天,经常会进来一些我们这样的人。房子里已经人满为患,大家常常为了争一块落脚的地方扭打撕咬在一起。否则,又怎么会有地上的斑斑血迹和有些人脸上的伤疤?当然,为了争块地方,我也免不了要参与其中,所以也挨过大盖帽的棍子和其他人的撕咬。看得出来,大盖帽们也很为此烦闷。这么多人进来会很不方便,等到创文结束时要适当解决一下。(我在睡觉时迷迷糊糊地听到两位大盖帽的小声耳语)
什么?解决一下?是要吃掉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吗?看来这群大盖帽真是狡猾的狼变成的,只说解决一下,正显出了它们的狡猾与贪婪。
我得想办法出去,要不然会被“解决”得连骨头都不剩的。太可怕了!
晚上,我趁着其他人已经睡熟的时候,轻轻地爬到铁门边,仔细打量着看有没有什么漏洞。打量了好几次最后发现,只有开锁一条出路。可是锁子一直都是牢牢地把守着大门,白费了我所有的努力。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去尿尿,回来后发现开门的大盖帽好像没有锁门,只把锁子挂在了门上。天啊!不会是真的吧!我顿时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惊得我差点喊出声来。我赶紧拍拍心口,深吸一口气,朝周围看了看。确定一切安全之后,蹑手蹑脚地朝大门移去。
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我竟然逃了出来!哈哈!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除过“有惊无险”我几乎找不出更恰当的词来形容这次经历了。
我一路小跑着穿进了街区公园里,找个角落蜷缩起来。似乎一直都不敢肯定是否真的逃了出来,还是在做梦。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钻心的疼啊,啊哈!是事实!我真的逃了出来!可以不用被那些恶狼变成的大盖帽们饱餐一顿了!好了,赶紧躺一会儿,过不了多久还得继续跑,直到彻底离开这个地方。我这么寻思着,打起了盹了。
我坐在教室的第二小组第三排的位置上,同桌的样子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能确定是在上英语课,那个中年妇女满脸油光,正在手舞足蹈地讲解课文和习题。我们在下面齐声应合或者单独回答,然后一起齐刷刷地念课文、写作业。期间,我还发现原来那个经常跟我讨论题的女生,竟然跟另外一个男生眉开眼笑的。我气得握紧了拳头,朝他们走去。可是当我就快要到他们跟前时,突然间他们的脑袋变成了狼的脑袋,一下子转过身来露出了狰狞的嘴脸。妈妈呀!我吓了一大跳!他们竟然也是狼变的!我愣住了。就在我发瓷的时候,两头狼忽然一起朝我扑来。
猛地,我被吓醒了。摸摸自己,一切还好,只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还好!只是做梦而已。
我一下子没了睡意,看看天已经麻亮。算了,还是起来继续逃命吧。说不定那些恶狼正顶着大盖帽的皮满世界找我呢,快走吧!
这一次,我经过了一个菜市场。起先的时候我不敢进去,转念又一想只能混在人群里掩护一下自己。所以,还是进去了,我就不信那些狼也会潜伏在市场里等着我的出现。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我饿得心里发慌。市场里有很多卖吃食的,看着那些食物我就忍不住咽口水。我知道,我去要的话那些个体户老板们一定会像驱赶苍蝇蚊虫一样骂骂咧咧地把我赶走。所以,我决定趁哪个老板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一些东西,然后撒腿就跑。只是,我怎么发现自从进了这个市场,那些老板们不是如我所说的那样赶我,就是一直盯着我,直到我经过了他们的摊位。哎呀,现在的人真是太精了,我都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也是那些贪婪成性的恶狼们变成的。我感到眼睛有些昏花,看东西都不太清楚了。幸好,在我快要走出市场的时候发现,离排水沟不远的地方,在一家卖桥镇米皮的摊位旁边扔着一堆油腻的塑料袋子,里面好像还有一些残留的东西。
我像发现金子一样兴奋地快步走过去,俯下身子,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味道不错,真的!已经好多天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自从我离家出走之后,我就打算再也不回去,哪怕是饿死也不会回去逆来顺受了。出来后,吃住是个大问题。特别是吃,有一顿没一顿,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找不来东西充饥。现在好不容易能吃到这些,当然要吃个够了。
“又偷吃呢?你个臭要饭的!赶紧往别处去,别影响我生意!快滚!”我正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美食的时候,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紧接着就感到脊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抽打着。我抓起几只袋子,抱着头到处乱窜。直到一口气跑出了市场,跑过了马路都没来得及看一眼那个人的模样,说不定又是一头狼变的,大白天不好吃我,只能拿个笤箸之类的东西狠命地抽我解气。
回想起过去上学的经历,我总觉得那可是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高中毕业后,我没有考上大学,当时怎么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好像为此还住过医院,后来不知道怎么,家里人就总拿我当傻子看,然后旁人也说我脑子出了问题。他们常常嘲笑我,哄骗我的零花钱还有吃的。再后来好像有个长得肥头大耳、小眼睛、水桶一样身材的女孩来我家住了下来,再后来,再后来我就记不清了。
在街上游荡的时候,有好心人问起的时候,我常常这么给他们说起。至于我的家究竟在哪里,我却记不起来了。出来这么久,可能家里人的样子我都忘了吧。只觉得他们对我不好,老是骂我,打我,总之我是死也不会回去的。
有一次,我在晚上大着胆子偷偷溜回那个市场,在我挨打的那个摊位前屙了一坨屎,然后提着裤子兴奋地跑开了。我确定没有人发现,而且我也能想象得来第二天早上起来,如果发现那坨屎,那个遭报应的老板会气成什么样子。哈哈,真解气啊!偏偏那么不凑巧,我刚跑到市场口,一不留神跟一个人装了个满怀。我顿时吓得蜷成一团抱着头靠着墙角蹲下去,战战兢兢地等候着惩罚。却只感觉到被一只手扶了起来,我慢慢抬起头一看是个肥头大耳、小眼睛、水桶一样身材的女孩朝我嘿嘿直笑,最后说了句,我们回家吧!
回家?莫非她就是那个住在我家里的女孩,不!我不回家!谁来我都不回家!我在心里这么盘算着,嘴上却喊了句:“你是狼变的!”接着飞快地跑走了。女孩吃力地追了一会儿,终究没能追得上。最后,我看不见她了,才又停了下来。
是的,我是死也不会回去的。我知道,回去的下场只有顺从、被嘲笑、被欺负和不自由。现在虽然吃不饱,我却是自由的。谁嘲笑我,谁欺负我,我就会找个晚上偷偷过去撅起尻子给他屙上一坨屎。那真是痛快啊!这样的日子里,我才是真正的我。
所以,我要继续流浪。哪怕,伴随着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