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西边升起

1

太阳不是从东边升起的么，怎么会从西边升起呢？

其实，苟健自己也一直在纳闷。这本是一个丝毫不用去怀疑的问题，偏偏却让他深陷在了里面。

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

这个“现象”是他在傍晚习惯性的散步，经过一片刚收割完的麦地无意间抬起头看见正前方的日头时突然“冒出”的一个发现。那一瞬间，他被这个“重大”发现所衍生出来的比之更加灿烂的感觉所占据。当一想到自己的发现或许会重新改变这个世界时，他差一点惊叫起来。我的天啊！这样的发现，简直让人不由得感到雀跃兴奋。由于过分的激动，他整个人在地头不停地来回踱步。不时地抬起头看看那轮已经还没有多少耀眼光芒的旭日，他是在确认自己的发现。

没错，这个方向就是西边。

没错，它就是朝阳。

啊呀呀！这样的话，那之前影响了世界很多年的理论是不是就该被推翻了？而我，就是那个伟大的新理论的提出者。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真的，恍惚间，他总感觉自己的脚下踩着棉花，周围飘着祥云。这种感觉真他妈好呀！如果，他小心翼翼地想如果这个理论真的被提出来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至少在学术界他的地位就会如火箭般一路蹿升，他的家人，甚至所有与他哪怕沾了一点关系的人也会因为他的这个“贡献”而被人另眼相待的。

赶紧看看周围！谢天谢地，没有人发现。这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来打扰，当然也就不会有人因为眼红而试图分享他的“成果”了。他坚信，这个发现绝对值得登上世界一流自然科学期刊——《自然》。接下来，说不定诺贝尔奖也就顺理成章地被他收入囊中，而他也将会是十几亿中国人里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人！然后，名啊利啊的还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哇哈哈！多么美妙而又伟大的发现啊！

2

我看你神经出问题了吧？

这是他媳妇巧儿听到他的夸夸其谈之后的第一反应。巧儿在说这句话的同时还顺带着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额头。

我好着呢！他被巧儿这么一说心里一惊，然后挂在脸上的就只有不被理解的愤懑了。他的脸马上就由喜笑颜开变得有些扭曲，然后在倏忽间就像是被熨斗熨过了一样。哎！要不怎么说天才都是孤独的呢？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倔强地打起了呼噜。

爸爸你说的咋么跟我老师教的不一样呢？儿子辉辉满脸狐疑地望着他。

你老师说得不对，只会教书不会动脑子。他故作镇定，顿了一下，清清嗓子淡定地回答道。

为了进一步说服儿子，他在一个傍晚把儿子带到了自己之前来过的地方。就在那个地方，才有了这个让他再也无法平静下来的发现。他觉得那就是天意，就像是牛顿因为天意被成熟的苹果砸到，然后发现了万有引力一样。而类似的一幕也将会在他的身上重现！

爸爸，这就是西边啊！儿子盯着西边的天空张望了好一会儿还是一脸的茫然。不知道这个大家都明白的常识为啥还值得爸爸这么大惊小怪。

西边没错，可你看那太阳是不是不太刺眼？

嗯！

正在慢慢上升的太阳是不是也不太刺眼？

就是的！儿子莫名其妙地想了一会，慢慢点了点头。

他越说越来劲，面对着儿子竟然挥舞起了手臂。他恨不得把儿子抱起来狠狠地亲个够，到底是他的儿子啊！绝对是遗传了他的优秀基因，稍微一启发就肯定了他的想法。

儿子仍旧是满脸的狐疑，不知所云。

而他却像是获得了阶段性胜利似的欢欣雀跃了。他一路上拉着儿子走得很快，儿子几乎是小跑着尾随着他，小家伙气喘吁吁的样子全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爸爸，慢些嘛，我实在跑不动了。终于，儿子忍不住喊了这么一句。

哦。听到儿子乞求似的喊叫，他这才停下来。然而，他整个人都在一路思考和寻找中。他这会儿蹲了下来，顺手从水渠里提上来一块破石板，垫着坐上了。他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印得发红。他的嘴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额头渗出了汗珠，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一轮落日。落日的余晖在他的下巴尖闪动着希冀的光芒。这会儿，在他的心里那确认无疑就叫做朝阳。

爸爸……我怕！儿子被这死一般沉寂的气氛给吓住了，冷不丁却又像是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挣扎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他仍旧没有理会，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乐融融。

爸爸……我怕！儿子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比上次更加小心翼翼。孩子生怕惊到了他，他的怪脾气儿子可是领教过好几回了，所以丝毫不敢大声嚷嚷。

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他背对着儿子，有些呆傻地望着西边的天空。脸上红彤彤的，看不出表情的变化，或者他一直都在保持着一种表情：同时夹杂着呆痴和幸福。儿子略带哭腔的声音他确实没有注意到，他这时看似平静的面容掩藏着急速交替更新的思维。那就仿佛是正在进行着超乎想象的纷繁的计算与思考，丝毫容不得一丝打扰。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爸，爸呀！儿子以更加惊恐的声音喊他，发出了孩子特有的稚气的叫声。

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猛然间由于脑子里缺氧只感觉到眼前一阵眩晕。他顺势抓住了身旁的杨树，在重新恢复清醒的一刹那，他马上就被一种巨大的愤怒和不甘所占据。

喊啥！你喊啥？他在一瞬间就转过身来朝儿子吼道。

孩子被他这突然降临的“责难”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惊恐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你不乱喊能咋？眼看我就要想出来了，被你这碎怂给打断了！哎———我就把你抽死了！他的巴掌顺带着高高举起，儿子下意识地赶紧把脸捂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儿子这一哭反倒让他平静了一些，他把手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往前走去，孩子抽涕着尾随着他也往回走去。

太阳就是从西边升起的！我给你说，即就是我今下午没想好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可是这个结果是不用也不能怀疑的！他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了这么一句，儿子没太听清，又不敢再说啥，继续埋着头缩在他的影子里往回走着。

3

太阳最终还是落在了山的后面。

他的眼睛瞪得浑圆，眼巴巴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失去了光泽，然后越来越低，直到收起了最后一丝光芒。夜幕随之拉上，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他一个人叹着气，望着院子外面的皂角树出神。他的精神有些迷离，脑袋枕着双手，靠着炕墙半躺着。媳妇从外面进来在窗台上摸火柴，准备点灯。摸着摸着突然感觉到一团肉肉的东西，着实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逃命似的跑了出去。他也被吓了一跳，跟着媳妇跑到了外面。

你这么黑灯瞎火的坐在房里吃屎哩吗，你是吓死人不偿命啊！

他喘着气瞥了媳妇一眼没有理实。他只感觉下身有点酸疼，媳妇却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唠叨着。他突然站起来，冲着媳妇往前走了几步。媳妇也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顺手抓住了立在一旁的木棍子。他没有往前走，转过身去叹了一口气。媳妇拿着棍子壮起胆子绕到了他面前，他龇牙咧嘴地给媳妇指了一下自己的下身，媳妇把棍子一扔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说啥东西那么肉乎乎的怪吓人的，原来是……哈哈哈哈！媳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疯婆娘！他却恶狠狠地骂了这么一句，仍旧感到下身在隐隐作痛。

后半夜的月亮把院子照得跟白天差不多，他在起夜时抬起头发现了那一轮挂在皂角树枝杈上的月亮。光点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院子里印下了斑驳的光点，在夜风里时明时暗。

太阳、月亮，太阳、月亮……哎，这两个东西确实很像啊！你看，它们都能发出亮堂的光；它们都一样是升上来了又落下去，落下去了又升上来；它们都是圆的……

啊哈！可不是吗？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发出了少有的尖叫声，只见他满足地背着双手在院子里来回度着步子，嘴里发出了得意的哼叫声。全然不顾自己光着膀子，只穿着裤衩在那阴冷渗骨的夜风里转悠。他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在聚光灯下，接受万众的瞩目与欢呼。因为什么呢？毫无疑问，还不是得益于他那伟大的无与伦比的重大“发现”嘛。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只手插在腰里，另一只手则伸出去挥舞，那个样子像极了一位领袖对着他的“人民”挥手致意。甚至，他都发现了此刻正蜷缩在角落，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平日里却怎么都瞧不起他的老丈人。他穿过频频闪烁的镁光灯，一边与台下的人握手，一边朝着老丈人的方向挪去。那对西装革履、花枝招展的主持人在台上呜哩哇啦地喊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见，他只是不由自主地离岳父越来越近。最后，终于，他搀扶起了不只是由于兴奋还是害怕浑身瑟瑟发抖的老丈人，微笑着与老人抱在了一起。这时候，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他在这样难得的气氛中，抱着老人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媳妇听见他在外面制造的响动大声喊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抱着那棵皂角树笑得都流出了口水。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摸了一把自己冰凉的肩膀进了屋子。

你又犯啥神经呢，跟鬼一样半夜三更在外面吓人哩？

你知道吗，娃他妈。他故作神秘却又完全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之情，用一种近乎于调皮耍赖似的口气对媳妇说：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你可不敢给旁人说哦。

媳妇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把身子挪到他跟前，同时耳朵也凑了过来。

我给你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刚在院子里总算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啥嘛，赶紧说，别吊人胃口呀！

我发现，太阳原来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咱之前的认识都是错的啊！哈哈，你老汉我聪明吧？

屁！我看你不是头叫门夹了就是脑子进水了！媳妇一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气急败坏地骂了这么一句，然后赌气似的一只手抓住被子的一角，用力把自己一裹最后就只给他晾了个脊背。

哼！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他也一赌气，同样给媳妇晾了个脊背。

4

那天，注定是让他难忘的一天，因为他完成了一个重要的计划。

天还没亮，大概也就是凌晨四五点的样子，他却偷偷出了门。怀里夹着一厚沓白纸，从房门“吱呀”一声让出的缝隙中挤了出来，来到院子里。过了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又偷偷溜回来钻进了被窝，这一切，他媳妇包括儿子都没有发现。

他有些紧张，两只手抓着被子的角角，焦躁的气息从他的牙缝里，鼻孔里呼呼地窜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外面麻亮的天空，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周围还是静谧的世界。他的脑细胞却在急速地运转着，各种各样的画面一幕幕不断上演。他真的分不清，那一个才是真的。眼花缭乱的感觉，他都有一点晕头转向了。慢慢地，他闭上了眼睛。

起来！他正睡着，猛然间感觉到脊背被啥东西狠狠地砸到了，马上失急慌忙地坐起来睁大眼睛往四下里张望，最后他的目光落到媳妇手里提着的笤帚上了。

院子里的东西是你弄的吧？媳妇看见他惊慌失措地坐起来，不等他回过神来张口就问道。

院子里……院子……哦，院子里咋么了？他一瞬间记起来，反而平静了下来，用一种镇静的口气反问媳妇。

院子咋了？你自己来看院子里咋么了？媳妇说着上前两步，一把推开窗户，手指着外面说。

不用看，院子里的东西是我糊上去的。

这下轮到媳妇愕然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平日里对她言听计从得甚至都有些怕她的苟健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那满院子都是他贴的大字报，现在谁还会靠贴大字报来“说话”呢？每张纸上都只有七个字：太阳从西边升起！从第一张直到最后一张，除了七个字还有越来越多的感叹号。她难以想象他在写那些字、贴那些纸的时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状态。联想到他最近一提到与太阳有关的话题时的反常表现，她似乎缕出了一丝头绪。直到现在她的脑子里都是这些字，当然更多更明显的其实还是那些感叹号，那些符号就像是一根根刺，扎入她的骨髓，容不得她有丝毫的反抗与质疑。这就是苟健的想法，他不允许别人在这件事情上跟他唱反调。此刻，那些文字与符号搅得她心里直发慌。

这是个啥事嘛？明明不用去考虑的问题他却没事找事似的这么费脑筋，还想方设法来说服她和儿子。看着苟健，她一时没了办法。

苟健还是没有按照媳妇的要求去撕他的“杰作”。媳妇“愣”了一会儿之后，同样似乎也对他有些听之任之了。这不就是胜利吗？虽然只是阶段性的，并不是足以产生决定影响的胜利，对于他精神上的鼓励却也是极大的。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因为慌张兴奋而在墙上贴得歪歪扭扭、皱皱巴巴的大字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慰。那种感觉与新婚之夜在炕上完全征服了媳妇，彻底体会到了做男人的自豪感是一样的。凡事不都是以小见大，以点带面的往下发展吗？媳妇的妥协对于他来说的确可算作是一次值得自豪的胜利，至少坚定了他继续“努力”下去的决心。

正如媳妇巧儿所发现的那样，他在平日里都还是老实并且踏实的。可是，只要一提到太阳，那就像是碰到了高压线一样不是招来他激烈的反驳就是热情得近乎疯狂的亲昵。他在自己的观点里过得很孤独，人们也常常拿这个来跟他耍笑。大家都在私下里笑话他脑子里的“线路”搭错了，一提起这件事就像是零线碰到了火线一样，轻则冒起火星，重则烧坏整个线路。媳妇因为这事在外面总抬不起头，心里憋着窝囊气。可是，这些相对于他的执著以及由此产生的反常表现来说都算不了啥，所以她为了省事也就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5

他一直没有放弃研究，躬耕不辍。

就在大家都已经无心把他“研究”的事作为一种笑谈来插科打诨时，他那边却传来了捷报。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当他接到那个通知时整个人差点从炕边上溜到脚地去，他把那个通知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拿到太阳底下抬起头眯着眼睛看，闭上眼睛十分安静却又很享受地用鼻子闻，这还不够，要不是只是条短信，他还真恨不得放在嘴里美美地尝一尝了。

究竟怎么回事呢？还得从他的研究说起。

他一如既往地观察、思考、记录。慢慢地形成了一套自认为还算严谨的理论，虽然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却仍旧让他忍不住畅想一番。终于，他还是拿着优盘去了镇子上的网吧。他紧张地手一直在抖，脸部的肌肉也一抽一抽的。他试图喝些矿泉水来平复一下心情，只不过作用不是很大。就这样，他在网上搜到了一家名为“世界自然科学研究”的杂志。他“百度”了一下，这家杂志的总部竟然在美国亚利桑那州。世界！杂志！美国！我的娘啊！哈哈，这不就是他要找的世界知名的期刊吗？他相信他的研究成果绝对会引起这家刊物的注意甚至重视的，那一刻，他对着那台老式的“大屁股”电脑的屏幕足足看了有五六分钟。他的脑子里又出现了那天晚上在院子里所“看见”的一幕。这不仅仅是巧合，他努力提醒自己。一位作家也说过：人生之路上，起决定作用的往往只有那么几步。所以，他一定要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走好这几步。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他在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下之后，把优盘插进了电脑主机，然后导出他做好的文档。接着打开又仔细看了一遍，做了最后一次的修改。然后复制这家刊物的投稿邮箱、添加文档附件，附上自己的个人简历。一切都已经十分完美了，他再三确认之后闭着眼睛按下了发送键。很快，电脑提示：发送成功！他马上随之瘫坐在了椅子上，他想哭。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真的很容易催出眼泪。这时，旁边那个疯狂地敲击着键盘的年轻人嘴里吐出的烟圈却不合时宜地顺着他的鼻孔进入到呼吸道，然后在他的身体中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毒药，刺鼻而且丑陋！他在自己剧烈的咳嗽声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于是，关机，怒目而视，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之中。那种感觉始终让人难以表达，希冀、埋怨，渴望、失望……就在这样的怪圈里他无能为力，只得不断地暗示自己要平心静气，要稳如泰山，要脸不变色心不跳。确实，无论哪种等待都是让人备受煎熬的。太阳仍旧在升上来，落下去；落下去，升上来。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时间在不慌不忙地流淌，一切似乎复归平静。

往往，越是在波澜不兴的时候，就越容易有奇迹发生，这便足以给了人奋斗的动力。可不是吗？就在他都快要忘了这茬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打开看到了一大段英文，他一个都看不懂，正准备删了时，手指不经意间在手机屏幕上往下滑了一下，就是这一滑让他差点疯狂欢呼起来。英文下面是一段中文翻译文字：是他梦寐以求的期刊编辑部对他的回复。对方在向他表示祝贺的同时，还勉励他做完接下来的“研究”工作，以便完整地刊发，并且还对他的成果所产生的伟大影响做了大胆地推测。

多么温暖的文字啊！多么友善的鼓励啊！他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接下来，哈哈，他像是凯旋而归的勇士一样要豪迈而且理直气壮地进行剩余的研究。

巧儿，是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直到接过手机再三确认后她这才换上了一种极度崇拜并且幸福的眼神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胳膊却蛇一样缠在了他的脖子上。突然，他有了一种征服的冲动。于是，他刚一用力，她整个人就软下去了……

巧儿绝对称得上一位称职的宣传者。不到一个礼拜，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人都知道巧儿的老汉——苟健，在做一项十分了不得的研究。越来越多的人怀着一颗好奇的心，尾随着苟健去田间地头手挡在额头张望起了天边的日头。还有一些人在离得更远的地方也大老远地张望了起来。不过，他们没有苟健的执著劲儿，望不大一会儿胳膊就麻了，然后一脸茫然地转身离开。

苟健自然是不会在意那些人的，他一门心思地沉浸在自己的研究里。对于他的观点，由于巧儿的努力，大家的态度都从刚开始时的不解、质疑变为了后来的默认和坚信了。

而苟健，一直在进行着他的研究。

6

终于，苟健的研究完成了。

这是一件大事，绝不仅仅关乎苟健一人或者一家，而是全村人都值得庆贺的喜事。在村长的提议下，大家集资唱了三天四夜的大戏。苟健也心满意足地给那家杂志投去了他的“大作”，同时按照对方的要求汇过去了5000块钱版面费与编辑费，然后也跟着热闹了好几天。

那几天，是苟健家世代都没有过的飞黄腾达的时候。苟健两口子，甚至就连苟健7岁的儿子都有好几次被请上了主席台。苟健不厌其烦地给大家讲着自己研究成果的重要意义，巧儿则以一位局外人的角度来讲述了苟健在做研究期间的生活与精神状态。村民们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互相跟着人浪欢呼，拍手鼓掌。

再大的事都有尘埃落定的时候，这件事也不例外。热闹终归还是偃旗息鼓，冷静下来的人们都回到了平静如常的日子中去了。苟健焦躁的心却越来越不安，虽然他一直在暗示自己不要操之过急，凡事总有个过程，巧儿也告诫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天不会不长眼的。可是，他却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不过他不敢也不愿意承认，更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只能被动地苦等，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上午，他在地里翻地。突然邻居军平在地头喊他，说是公安局人找他。

公安局人找我？我又没犯法，找我有啥事呢？

他满腹疑惑地往回跑，在庄子口老远就看见一辆警车，从上面下来三个警察，两男一女。向他出示证件后，就开始核实他的身份。一切无误后，警察从皮包里掏出了5000块钱。他这下更不懂是怎么回事了。

这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了，巧儿也从人墙里挤了进来。警察对他说，最近打掉了一个诈骗团伙，他们打着替国外知名刊物征集研究成果的幌子，非法诈骗了近几十万元，很多知识分子因此上当受骗。根据犯罪嫌疑人提供的线索，他们找到了他，要给他归还失去的5000块钱。而骗子说他的研究也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白费力气（这一点也经过了相关专家的核实），他们根本就不懂，看重的只是钱。

苟健颤颤巍巍地接过钱，整个人脸都白了，巧儿也失魂落魄地拐出了人群。苟健看着那一沓钱，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一样怔住了。他完全没有心思去留心人群的骚动，整个人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去，两只手抱住了头。那一刻，仿佛他才是骗人钱的罪犯一样。

苟健！这时候，巧儿声嘶力竭地一声喊惊醒了所有人。

苟健也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猛的站起来撒腿就朝巧儿声音传来的反方向跑去。他在刚窜出人群的一刹那，用力把那一沓钱撒了出去，然后惨叫着一头撞在了路口的大槐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