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垢

《雨垢》

我看见，厚重的大山在哭泣，满天的星斗是它横飞的泪。

——题记

一．

大山苍翠，烈日当头，路边觅食的鸟雀时不时被东子的光临惊飞。东子大学毕业，社会实践的首次工作任务，就是接手调查一个施工塌方的案子。首次实战，东子觉得浑身都是劲儿，要尽快把案子搞定，这可是他踏入社会的第一个工作啊，一定要干得漂亮。山间的风景真不错。想着，看着，不觉脚下生风。

好渴啊，他拿出背包里的水瓶，剩一点了，他一口喝干，哎，实际只够喝半口，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四顾望去，有没有山泉，有没有山里的人家呢？望了一会儿，他失望地摸了摸头上的汗。忽然，听到狗叫声？“汪汪”，没错，就是狗叫声，他心头一喜，有狗叫声，那就是附近有人家！他迅速整好包，快步寻着那狗叫的地方跑去。

拐过两个弯，眼前出现了一排工程房，蓝色的屋顶在阳光下分外的耀眼。门前还堆着一些建筑材料，一条看上去非常凶恶的大狼狗拴在杂乱的小院里，门前晾晒着衣服。太好了，有人住在这里！大狼狗看到他，叫得更起劲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走出来张望。头上簪着一朵白花。

“大姐，过路的，可否讨口水喝？”年轻女人没吱声，望着他。

“大姐，你们这附近是不是出了一个工程事故，我是公司派来调查的。走渴了，讨口水喝，”东子慌忙解释，掏出包里的律师证，“看，这是我的律师证，我是来调查事故原因。”他把律师证举得老高。那只大狼狗叫的更凶了，要吃人的样子。

“虎子，别叫了！一边去！”年轻女人喝斥那只大狼狗，大狼狗不情愿地哼哼了几声，不叫了，别过脸去，是不是瞅过来，又别过去，趴在了地上。

年轻女人走过来，接过东子的律师证仔细看着，确认就是东子本人后，冷冷地说：“来吧，屋里喝水。”东子跟在他后面进屋。她是个孕妇，发式梳得很精致，衣裙虽然旧了，但是质地款式都是上乘的。

东子走进屋，女人示意他坐，就去给他倒水，问他喝茶不。东子慌忙说他不喝茶，白开水就行。桌子上的那套茶具相当精致。

这是间普通的工程房，房子里陈设很简单，一桌两椅，一张双人床，床上很是素净，有两个枕头。布衣柜旁边，放着一只大旅行箱，箱子很昂贵。桌子上的相框里，是一对青春靓丽的男女，女的正是眼前这位女人。

东子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道谢。水有些烫，他把杯子放在身边的桌子上。东子看着女人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小心地问到：“这附近还有人家吗？”女人回头瞅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有，过了前面那条河有个村子。我们这儿是工程房，出了事故，工程停了，人都走了，就剩我和看门做饭的老婆婆了。”她顿了顿，审视地看了看东子，“婆婆去村里买鸡蛋了，就快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走？你是本地人吗？”东子狐疑地问道。

“我不是本地人，我是随丈夫来的。他是工程师，在前几天的事故里去世了，就埋在山那边。”女人头靠着墙，闭上眼睛，白皙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东子的心头猛地一颤，“哦……我，我就是公司派来专门调查这次事故原因的，你对这次事故应该很清楚，可以告诉我，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向上级汇报的。”东子习惯地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事故原因，公司难道不知道原因？还调查什么？”她怒道，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

“知道？你可以把详细情况告诉我吗？”

“你先喝水吧！……”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她去取纸巾。

东子拿起水杯，慢慢喝着。门口的大狼狗静静地趴在地上，耷拉着眼睛，时不时瞟过来。

女人慢慢地讲着，东子默默地听着。

她和丈夫大学毕业后，在公司任职，丈夫从事工程技术工作。半年前，公司接了这个工程，就派她的丈夫到这个地方来做工程技术顾问的工作，她也一起来了。丈夫是一个认真谨慎的人，早出晚归，检查指导工作。前段时间，经过勘察，他发现工程现场的土质有变化，继续施工会有危险。他迅速向上级部门发了调研报告，并要求立即中止施工，做好进一步的安全防护工作再开工。但是，报告打上去，迟迟没有批示，施工队的管理人员只说不能延误工期，不顾他的劝告仍继续施工。事故发生前，丈夫正在工地现场和管理人员争执，告诉工人土质已经松动，继续施工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工程管理人员不懂，还强硬的要求工人继续工作，说他是书生事多。直到悲剧发生，几个人都被埋在了塌下来的黄土里……

“可怜他，没来得及看一眼还未出世的孩子。可怜、可怜了我的孩子……”女人已经泣不成声。

趴在地上的大狼狗，鼻子“呜呜”地哼哼，看一看女人，又看看我，别过脸去。

远处的大山，厚重而郁郁，绵延千里......

二

接下来的几天，东子就住在隔壁空着的工程房里，在当地进行深入的调研查访。女人很少说话，见面也只是打声招呼，那个做饭看门的老婆婆倒是很热情，每天帮他打扫房间，并送热水过来。

有一天下雨，东子很晚才回来，满脚都是泥水，回到小院，他尽量轻手轻脚，开门也是很小心，可是，还是把邻居吵醒了，隔壁的灯亮了。

“回来了！”

“嗯……”

“我把你洗好的衣服放在你床上了。桌上的暖瓶里有热水。”接着，隔壁的灯又“叭”的一声关了。

东子走进屋，桌子上多了一个暖水瓶，床上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他痛痛快快擦洗了一番，去拿床上的干净衣服换上。一双洁白的袜子，放在最上面，白得晃眼，他拿起袜子，是新的，纯白的，上面绣着一朵红色的玫瑰，看得出是后来手绣上去的，袜子白得晃眼，红玫瑰分外鲜艳。

 三

雨后的清晨是让人神清气爽的，郁郁葱葱的大山青得滴绿，下了一夜的雨，地上仍是满地泥泞。

东子起得很早，今天的结果汇总出来，他就可以向上级汇报了。他呼吸着大山的清新，伸伸胳膊，舒展开来。

看到东子起来了，老婆婆就把热水瓶送过来了，“起来了！洗洗吃饭吧！”

东子连声道谢，接过水瓶。这时，正在厨房忙活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对他说：

“你的鞋没干吧？看看你门口那双鞋能穿不，那是我丈夫生前穿过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东子低头看看，一双半新的皮鞋放在他的门口。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向她点点头。少妇也笑笑，又转身回去忙了。

饭桌上的菜挺丰盛的，炒了四个菜，还熬了香喷喷的小米粥，都是山里的好东西，

“来，坐下一起吃吧！原来吃饭的人可多了，现在都走了。”老婆婆说着，叹了口气。

少妇一边摆筷子，一边看他脚上的鞋，问道：“怎么样？还合脚吧？”

东子忙说：“挺好的。”

“昨天雨下的大，你回来鞋一定泥了。我还给你放了一双袜子，也是我丈夫生前的东西，你那双是新的。”他看到东子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笑了，年轻女人看看他，打趣道：“想啥呢！”她一边摆着碗筷，一边继续说，“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喜欢穿白袜子，我就多买了些放着。闲来无事，我给他的袜子上都绣了一朵红玫瑰，他喜欢得不得了，总舍不得穿新的，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总是旧的不能穿了才换新的。”她说着，幸福地笑着，夹了一口菜慢慢地嚼着。

“箱子里，还有几双，还没穿呢……”她的神情黯然下来。

婆婆招呼大家快吃饭，菜都快凉了。

 四

公司的办公室里，东子正在和主管领导争论，声音很大。

“这是人为原因造成的事故，怎么能算是自然灾害造成的？！”东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年轻人，你的报告我看了，上级领导也看了。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专家鉴定了是因为自然灾害造成的，我们作为律师，要以科学依据来判断，对吧？当然，人为原因也是有些的，监管不利，当事人死的死了，撤的撤了，你还要怎样？你是律师，打赢官司才是你的职责！”

“事情不是你们说的那么简单！……”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秘书把办公室的门关了，出来遣散围观的人。

过了一会儿，东子气咻咻地从门里出来，扯下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五

出过事的工地上，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地上泥泞不堪，事故中被损坏的机械东倒西歪地摆在那儿，有些已经生锈了。坍塌的土山，被雨水冲出一条条水沟，挂在那，像一道道伤疤。

东子来到那一排排工程房，没有一个人，大狼狗也不在了。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人住了，破败而又凄凉。他推开他住过的那间房，他洗过的袜子还晾在衣架上，雪白的袜子，鲜艳的玫瑰。

六

都市的夜晚，是神秘而又璀璨的，窗外，分不清是灯光还是星光，因为灯光太过辉煌，星光已看不太清楚，黑洞洞的夜空下，一片通明。

东子一边抽着烟，一边望着窗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年轻女人忧郁的笑容。

“我已经知道处理结果了，抚恤金都捐给了那个村子，让村里建一所学校，学校的名字我都想好了。我每年都会去看他。我的丈夫，他是被害死的，凶手为祸千年，还会害人，教育，也许是解决问题的出路。……”

东子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到窗外，看着那缕烟一点一点散在空气里，渐渐消失。

窗外，漆黑的夜空泪光闪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