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蹼飞到哪儿去了
东北雪
在老家上小学的时候,每到秋天,放了学常和小伙伴儿们去东大岗捡黄豆。东大岗那排地每年都种植大片的黄豆。偶有一天,我们刚走到东大岗那片收割完的黄豆地的时候,忽然发现飞来一群类似大鹅的飞禽。这飞禽个头儿大小和大鹅不相上下。一身洁白如雪的羽毛,没有一丝杂色,腰身肥硕,胸部丰满,两只翅膀贴在腰背两侧,长长的脖颈,高高的额头,额头上有个杏黄色的小疙瘩,宛如镶嵌在额上的宝石。这飞禽的样子咋看上去似乎有些蠢笨,行走时一拽一拽的有些迟缓。它们慢悠悠地顺着垄沟寻找着黄豆粒儿,“老母猪乐儿”。收割后的豆茬子上挂着落下的豆荚儿,人们就叫作“老母猪乐儿”。它们那悠然自得的样子给人一种沉稳和善的感觉。最喜人的就是它们伸展着翅膀纷纷落地的情景。远远看去,仿佛片片雪花飘落,朵朵白云轻盈地落下,又仿佛无数只白色的大蝴蝶翩然飞落。那情景十分美丽壮观,煞是令人爽心悦目。
这飞禽甚是从容镇定,似乎不咋怕人。只有当人走近时才迈着八字步往前移动几步,当人再靠近时,它们便不慌不忙地张开翅膀飞到前面去,站在垄台上伸直了脖子左右环顾着,静静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直到发现无人尾随了,才又低头寻觅食物了。这飞禽给人的感觉则是性情温和安静,不急不躁,不像大鹅那样远远地见了人就伸着脖子哏嘎地厉声大叫。那憨态可掬的样子甚是可爱。我好想捕捉一只抱抱它那肥硕的身体,摸摸它那洁白光滑的羽毛。可那又是怎样的妄想啊!也曾有成年人在黄豆粒儿上钻个小孔儿,塞进氢酸钾锂(一种毒药),然后用荤油封上口儿,放到收割后的黄豆地里,企图药死它们吃肉。不料这飞禽却是很有灵性的,见了钻孔儿的黄豆粒儿理都不理,只顾埋头寻觅它们以为安全的食物。
据上了年纪的人说,这飞禽叫大蹼,喜欢吃黄豆。每当大雁南飞的时节,成群的大蹼就在收割后的黄豆地落脚,寻觅食物。大蹼的出现,着实为秋天的大地平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此后的每年秋天,成群的大蹼总要习惯地来这东大岗驻留一段时日。于是,东大岗便成了大蹼觅食栖息的地方。
屯子距离东大岗约有五六里地。去东大岗需经过一片河滩地。屯子里的人都习惯地管这地方叫柳条丛。这里到处都盛长着柳条子,偶或间杂几棵揄扬树。一丛丛,一簇簇的柳条子连成了一片,每当春夏之交,大片的柳条丛苍翠葱茏,蓊蓊郁郁,远远看去,简直就是绿色的海。清风徐来,绿浪翻滚,尤其悦人眼目。柳条丛下面,大大小小的水流随处可见,宽大的宛如银带,飘忽闪光,涓涓细流,如缕如线,琮琤作响。这里的水特别清纯,喝一口有种甘甜的滋味儿,这里的水清澈透明,倒映在水中的悠悠白云、婆娑的树影以及水底的藻类历历可见。成群的鱼儿摇头摆尾地游动着,不时地发出拨刺拨刺打水漂的响声。水面没有一丝的杂物漂浮。微风吹拂,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水边长满了芦苇、水葱、香蒲之类的水草。青草地上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儿,红的似火,白的似雪,黄的似金。各种野花儿绚丽多彩争奇斗艳,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馥气息。蜜蜂伏在花蕊上嘤嘤嗡嗡地叫着,蝴蝶在花草间翩翩飞舞,追逐嬉戏,蚂蚱在草棵子里弹琴,蝈蝈趴在蒿草尖上长鸣,青蛙蹲在水边呱咕呱咕地欢唱,各种天籁之声与淙淙的流水声形成了美妙的和弦,十分悦耳动听。成帮成群的山雀儿云集在这里觅食歌唱。发现有人来了,便呼啦啦飞到榆树上去了。兰大胆儿在树丫上蹦来蹦去,红背黄肚皮的落田贝尔儿站在柳梢上挓撒着翅膀打着嘟噜叫个不停,青大头、黄豆瓣儿、三道眉儿、红马料儿,红点颏也毫不示弱,争相放开嗓门儿鸣叫,让人感受到百鸟百音,百鸟争鸣的境界了。傻乎乎的野鸡大摇大摆地在柳丛里穿行,一边呴呴地打着鸣儿,不时地啄食着红红绿绿的蚂蚱,肥特特的野鸭一翅子飞到远处去了,矫健的獾子在柳条丛里窜来窜去,狡猾的狐狸从这个树丛钻进那个树丛,动作敏捷地山狸子拖着长长的尾巴爬到榆树上,不时地往下窥视着,胆儿小野兔子也不甘寂寞,吃饱了肚子,蹦蹦跶跶地来这里饮水。这里是鸟语花香的世界,是野禽兽们的乐园,也是孩子们喜欢游玩的场所。
过了柳条丛,不远处就是东大岗了。每当黄豆收割以后,成群的大蹼便不约而同地来这里觅食栖息了。现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么大蹼是否还会到这东大岗驻留呢?为了再次目睹一番大蹼的身影,这年秋天,我满怀希望地特意回了一趟阔别五十余载的老家。
刚回到老家,我就迫不及待地去东大岗寻找我心爱的大蹼了。经过柳条丛的时候,我不禁惊诧了!当年的柳条丛已然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原先的柳条早已砍伐殆尽,柳条丛变成了一方一条的稻田,抑或是图小便宜人经营的小开荒。这里除了稀稀落落的几簇灌木棵子,就是污泥浊水,再也见不到当年那大片的柳条丛了。时令正值深秋,地方显得十分荒凉静谧。没有人影,没有了狐狸兔子的踪迹,没有了鸟雀欢快的叫声,连那快乐的青蛙也销声匿迹了。只见七零八落的小开荒地里插着干巴巴的竹竿子、榆木棍子做的架条,豆角架、黄瓜架上秧棵叶子已经褪去了翠绿的底色,几串干瘪的豆角儿,三两根儿老黄瓜蔫巴巴地残留在架子上。架子下面蓬生的杂草已经枯萎,东一丛西一簇的灌木棵子瑟瑟地聚拢着,没有了生气。原先的水流似乎也改变了性情,不再像原来那样清澈,发怒时便泛起浑黄的泥沙,呛得鱼儿浮上了水面。水面上横七竖八地漂浮着腐烂的农作物秸秆,再就是白色塑料袋子、花花绿绿的农药瓶子以及死鱼虾的尸骸。空气里弥散着浓浓的农药味儿和腐臭气息。面对这一片狼藉的景象,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种悲凉的感觉袭上心来。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努力寻找着去往东大岗的路。记得这里原来有一条通东大岗的荒道儿,很狭窄的毛道儿。可是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原来的毛道儿,甚而连个可以插脚的道眼儿也没发现。眼前勉强可行的只有断断续续的羊肠子小道儿,更确切地说就是个鸡肠子小道儿,弯弯曲曲的,将能插下脚去。这鸡肠子小道儿或许是小开荒主人踩出来的呢。走在这样的小道儿上,须格外小心,否则,稍不留神就会滑落到浑浊的水里去。我一边沿着鸡肠子小道儿走着,一边注视着前面的道眼儿。不知如此辗转了多久,竟然发现前面是一片沼泽。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到死路上来了。面对眼前这般萧索凄凉的环境,一颗火热的心顿时冷却下来了。我已经预感到找到大蹼的希望很渺茫了。一种深深的失落感涌上了心头。我只好循着原路返回。如此往往反反,转来转去,不知转了多少圈儿,才算走到一片开阔地上来了,心境也豁然开朗了许多。
开阔地前面就是东大岗了。这时候,一条新修的柏油路出现在眼前了。路边有个临时搭建的铁皮小房子。房门前有个打更的老者正悠闲地坐在板凳上抽着旱烟。我便上前搭讪道:“岗上咋这么多挖掘机呢?”老者用下巴指点着东大岗告诉我说:这块土地都让人家开发商承包了,正准备修建一个大豆加工厂呢。我又问道:“你在这儿可见过大蹼吗?”他淡淡一笑,说:“你说的就是像大鹅似的大鸟吧,有生产队的时候见过。那时候还有大雁呢。现在啥都没啦,怕是都绝种喽!”
我还是执着地去了东大岗,转了一圈儿,竭力寻找着大蹼留下的痕迹。很扫兴。别说大蹼了,除了建设中的厂房,机械,就连任何鸟兽的踪迹也没发现。值得庆幸的,最终在一个不显眼的草棵子里发现了一片大蹼的羽毛。在我心里,尽管只是一片羽毛,也堪比凤毛麟角了。我小心翼翼地把羽毛握在手里,轻轻地拂去上面的尘土,羽毛依旧那么洁白可爱。我专注地凝视着这片羽毛,成群的大蹼舒展着翅膀纷纷落地的情景便浮现在眼前了。仿佛片片雪花飘落,朵朵白云轻盈落下,又仿佛无数只白蝴蝶从半空中翩然飞落,是那样地美丽壮观啊!
而今,时过境迁,大蹼的踪影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着实令人痛惜。我不禁暗自发问:大蹼到底飞到那儿去了呢,是否还安然地活在这个世界呢?
大蹼,对人无所求,不招惹谁,不祸害谁,本应成为人类的朋友,得到人们的爱护,给它们留下一片生存的天地。可为什么,为什么大蹼一去不复返了呢?究竟是谁,是谁伤害了它们,还有那些可爱的小生灵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