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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恩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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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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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

用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

陈恩迪

2023年9月10日,是我从中文系毕业后的第一个教师节,也是我拿到属于自己的语文教师资格证后的第一个教师节。站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回忆十余年来在语文学习方面的点点滴滴,进而追问自己为何会坚定地选择汉语言文学作为“志业”,我想,这都绕不开一个话题——我和我的语文老师。

 

不会读啦?这个要念“温”

和语文的初次正式“相见”应追溯到在学前班学拼音的时期。

那时家里做着一点小生意,要想维持良好的经营状况就必得依托较大的批发市场,但城市规划调整,市场逐渐向城市外围迁移,所以我们家总是跟着搬迁,我也频繁地从这个学校转到那个学校。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频繁的转学会成倍放大对新环境的不适,惶恐和手足无措是我对那段日子的最主要感受。

批发市场的选址最终定在城郊,那里紧邻高速公路,便于大宗货物的跨省市运输;但这个地方对于我的学习来说,可就没有那么方便了。家里的大人辗转打听到六公里外有一所乡村小学,那里也兼收学前班学生,于是我成了那所学校的插班生。

多次转学除了使我倍感焦虑,还导致我的学习断断续续,尤其是拼音,简直可以用“不忍卒闻”来形容。由于前边读过的几所学前班在教学进度上并不一致——这所学校在讲声母,那个学校已经讲到了韵母,还有的学校在教声调,这让我对拼音的认识完全不成体系,即便东拼西凑学过一点,也早就在几次搬家、找学校的漫长过程中忘得差不多了,我当时的拼音可以称作“哑巴拼音”——认不全更读不出。

作为班级里拼音学得最差的学生,对新环境的迷茫和在新集体里的自卑感一齐向我袭来,使我一度对上学这件事生出强烈的抗拒心理,是教语文的严老师改变了我的学习轨迹。

严老师那时约摸四十来岁,教语文且兼任我们的班主任,她姓“严”而并不“严”,总是笑眯眯的,给人以温暖慈爱的印象。语文课的主要内容是拼音教学和简单识字,大概是在授课过程中注意到我很少开口跟读而且总是闷闷不乐,她开始密切关注我的学习和思想动态。又因为她兼当班主任,从早到晚都在学校陪着我们,于是她开始在课余时间给我“开小灶”。

那时中午十一点半放学,下午两点半上课,中午有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们大多回家吃过午饭、睡完午觉再来学校接着上课,严老师让我的家长每天下午一点半就把我送来,利用下午上课前的一个小时为我恶补拼音。有时家里人忙起来顾不上接我回家吃饭,严老师就带我去她家用餐,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在老师家吃过饭后,她送给我一辆玩具小汽车,那是我很喜欢的款式,老师摸摸我的头,“要加油学喔!”

更多时候,我在家吃过午饭就早早来到老师的办公室准备上课,但她永远到得比我更早,总是摊开了课本,在翻看当天要讲的内容。毕业好几年后,我去拜访老师,聊起当时向她学拼音的情形,我说:“我的拼音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老师哈哈大笑。这话一点也不假,每次上课时,老师都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拼音符号,一个一个教我读。那时我很腼腆,而且初来乍到,怕自己读错出丑,根本不敢开口,只偶尔从喉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音节。老师一把扯过我的手,攥住我的指头,“来,跟着我,大胆读。”我的手被老师紧紧地握住,她的信心和鼓励通过这个动作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我。

慢慢地,我的拼音不“哑”了,可以正确读出大部分声母和单韵母,只是在读复韵母的时候还是拿不准,尤其是读不准“un”。u和n拼到一起,怎么就读作“温”了呢?这个问题真是让人苦恼不已,每次读到“un”,我就停下来,嗫嚅着嘴,思考面前这个韵母应该怎么读。老师见我卡住,每每提醒:“不会读啦?这个要念‘温’”。刚开始学拼音的时候,我遇到多少次“un”,这句话就被老师重复了多少遍。在一次又一次重复的过程中,我终于记住了“un”念“温”。当然,上大学以后,我知道“un”其实是“uen”的省写,只是背后涉及庞大的知识体系,不适合在幼升小阶段展开讲授,所以采取直接呼读、反复多次的方法来教学。“这个要念‘温’”也就成了严老师耐心细致教学的最好证明。之后,我的拼音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直到现在还常被人夸赞普通话发音标准,极少能听出口音,这都是严老师的功劳。

到我要上小学的时候,家长在择校方面左右为难,是让孩子直升乡村小学一年级,还是送孩子去离家更远的市区小学读书?严老师坚定地要求我的家长把我送到市区念书,她强调说那里的教学质量更好。现在来看,严老师那时早已经把我视作自己家的孩子,她甚至没有采取更为委婉的建议手段,而是不避被拒绝的风险,用“要求”的形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极力为我打算、筹谋。

 

你再等等,我改完就给你

在严老师的“要求”下,我到了市中心的一所小学就读。在那里我遇到了李老师,老师是鹅蛋脸,高脑门,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平常喜欢穿素色的裙子,给人极干练、利索的印象。

李老师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教会了我如何撰文。从一年级开始,每个寒暑假我都会分别用一个大作文本写很多篇文章,不拘写什么,日记、游记、写人、状物、抒情、议论……无所不写。新学期开学,我就把这个写满了文章的作文本连同寒假或暑假作业一起上交给老师,请老师批改。大概一周左右,老师就会改完全班的假期作业并下发给学生,而我那个作文本往往要两周乃至一个月以后才能拿到,这是因为李老师批改作文真真切切地做到了逐字逐句、细致入微。

我有一篇作文写的是一块新买的橡皮,那块橡皮被做成卡通老虎的形象,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觉得很新奇,拿着左看右看,写成这篇文章,标题就叫“我的新橡皮”。全文围绕新橡皮的颜色、形状、气味和用法展开,因此“橡皮”二字也就频频出现,我当时是个马大哈,所有的“橡皮”都写成了“象皮”,拿到老师批改完的作文本一看,真是“一片红”,老师用笔细细地圈出了每一个“象”子,并在旁边改为“橡”,最后的评语是:观察得很仔细,也很全面,但要注意别写错字哦!从此我对文章用字格外上心。

还有一回,暑假结束,我照例把一大本作文交给李老师,请求批改,但过了两个月仍迟迟不见消息。我等得着急,跑到教师办公室,很不好意思地挠头,“老师你要是忙的话,就把本子还给我吧。”出乎意料地是,老师边摇头边说:“你再等等,我改完就给你”。又过了一个月,我才拿到批改后的作文,这次批改比以往更细致。其中一篇游记写的景点是“唐兴桥”,游赏完毕回家准备写文章时,我才发觉自己还不知道这座桥确切的名字,那时个人电脑尚未普及,查资料很不方便,于是我就根据大概的读音写了个“长兴桥”上去。老师这次非但帮我圈出了字的讹误,还在文末附上了关于古桥的详细介绍,想来查阅资料就费去她不少时间;更令人感动的是,老师还亲自写下大段示范性文字,从古桥的历史谈到老城的兴衰变迁,洋洋洒洒,红色的蝇头小楷布满文后空白处,几乎相当于新写了一篇文章。

后来我才知道,暑假开学后的那三个月,李老师正紧张地准备赛课,同时作为班主任要处理班级的大小事情,她自己家中也事务繁多,老师在备课室、班级、家里来回穿梭,却仍然挤出时间帮我改完了一大本作文。如此六年,十个作文本,见证了老师对我的殷切指导,承载了师长对学生的无尽关爱。

 

站起来,“蹒跚”是什么意思

上了初中,语文的学习难度进一步提升,所幸我又遇到一位良师。初中语文老师姓刘,她做事风风火火,上第一堂课教会我们的第一个成语是“令行禁止”。

刘老师对待学生很严格,在教学时近乎“苛刻”,她要求学生准确无误地记诵课文,连页脚的注释也不能放过。与之相应,鞭策我们读、写、背、记的强有力手段是在上课时像“打地鼠”一样,随机且频繁地点学生起立回答问题、进行抽查。所以上她的课千万不能走神,因为冷不丁就会被点中,要求背出前次课学过的文段或字词释义。这让全班同学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学语文,我们班的语文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列。

快中考的时候,语文课进入总复习阶段,有时要在一堂课里温习两三篇文章,时间紧任务重,所以课堂点名的频率下降很多,大家都暗暗地松了口气。没想到,老师的“打地鼠”式提问法在复习朱自清的《背影》时重出江湖,第一个被点中的“幸运地鼠”就是我。那时老师正在讲解朱父爬月台买橘子一段的动作描写,我则坐在最后一排,正埋首勾画书中重点,孰料远远听见讲台上响起自己的名字,紧跟着,“站起来,‘蹒跚’是什么意思”,问题短促而有力量。我那时几乎以旱地拔葱的速度从座位上弹起来,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两秒,“蹒跚,因腿脚不灵便,走路缓慢、摇摆的样子。”“很好,坐下来。”

之所以到今天还记得这个词,是因为老师的提问太过突然,而我竟然准确地说出了答案。我是在同学们惊讶的注视中坐下来的,老师则从讲台上投来赞许的眼神,而我自己的状态已近乎“震悚”——就是鲁迅写自己收到阿长送来的《山海经》时仿佛“遇着了一个霹雳”的状态——当然,这个词也是刘老师教的。

刘老师对我们的要求之严不仅体现在对字词句段掌握情况的考察过程中,还渗透在语文学习的方方面面。龙飞凤舞的作业会被退回重做,未按规范作答的阅读理解题会被拎出来当做“典型”,上台演讲时的重音、停连、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老师的法眼……正是在那个时候,语文“听、说、读、写”的四大基本功得到了有效训练,令我受益匪浅,

 

学语文,要有宏大的胸怀

“我们读书是为了自己和家人,但不只是。一定要有更伟大的情怀,做时代需要的主力军!”这是高中时期教语文的陈老师给我们的毕业赠言。而平时上课被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与之意思相近,但更简短,“学语文,要有宏大的胸怀。”

陈老师个子不高但精明强干,嗓门大,调门高,目光如炬。她上课时纵横捭阖,最爱抚今追昔,从一篇课文说开去,思维往往能发散延伸得很远很远。她还总爱在课余给我们放映一些短视频,充当议论文写作素材。这些视频的主题大多是科技发展、拥军爱民、报效国家。

又是一个课间,在又一次给我们播放视频时,陈老师竟边看边哽咽了起来。那个视频的内容是火箭升空、航母下海,百姓安居乐业。老师指着视频,边擦泪边说,“现在发展得多好!我当姑娘的时候,住在山沟里,一穷二白,每天咬碎了牙齿,满脑子想着要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后来考上师范,毕业分配到县城,又调到这里,当姑娘时候的梦想就成真了,而且生活越来越好,这就是国家有发展,人民有幸福。你们的梦想要比我那时候更大些,眼光要放长远,眼界要更开阔,要把自己和社会、小我和大我联系起来,尤其是我们学语文,要有宏大的胸怀!”你看,兜兜转转,一段由视频引发的议论最终又归结到她最爱说的那句话。

在陈老师的感召下,我们最常谈的话题便是社会、家国。高中毕业时,大量同学填报公安、医学、法律等志愿,现已有不少人走上了为人民服务的岗位;而我则迈上了我的历任语文老师曾经走过的道路,选择了中文系,选择了汉语言文学。在未来,我也有机会像她们一样,用知识、用言行去影响更多的学子。

 

常言道“经师易遇,人师难求”,可我的四位语文老师既是传道授业的经师,又是行为世范的人师。严老师教会了我拼音,李老师教会了我作文,刘老师教给我严谨的治学态度,陈老师则把语文和社会、人生紧密联结起来,为我绘就了一幅壮丽宏大的人文画卷;更重要的是,她们不但把学问、知识教给我了我,更以身作则地告诉我,什么样的老师是一个好老师。

“教育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我所敬爱的语文老师用她们的言传身教,为这句话添上了最好的注脚。


本文首发于《黄金时代(生力军)》2023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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