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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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脱贫攻坚的战士们
第一眼见到镇长，便被他的率真和朴实所感动：短发圆脸，微胖敦实，一口语速稍快的普通话。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纯净而清澈——跟你说话时从不避开你，那认真的眼神，绝对不让人担心他思绪中会有半点的游离，让你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心里的专注和真诚。
“从到任镇长以来，你觉着工作中最难最苦的是什么？”我问。
他略侧了侧脑袋，思索了一下，笑着说：“你还别说，刚到任就遇到‘极贫乡镇’落地，真正的是陈刚书记说的‘起步就是冲刺，开局就是决战’，虽然年轻，有身体优势，但开初总赶不上趟儿。三年多来，各种项目集中上马，遇到的阻力和困难非常多，项目论证审定、资金匹配审计、移民搬迁的宣传和动员、征拆过程中矛盾纠纷的协调和化解，全镇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亲自处理和协调。每天都感觉事情特别的琐碎，时间也总是短促得不够用。记得第一年，常常因为工作推进不力，项目进度缓慢，不知受过多少次批评，不知在大会上做过多少次表态发言。当时，真觉得这工作越做越把自尊都给做没了，整个人每天都被焦虑和烦躁充斥着。每夜睡觉时，都在怀疑自己第二天醒来时是否能够依然坚持。人往前走，苦才会退后，困难总算是一点一点的啃下来了。如今你问最难最苦的是什么，我在脑海里搜寻，又真琢磨不出有哪一件是最苦最难的事。”
“当然，工作中遇到的某些事某个人，慢慢的回想，你又觉得是忘记不了的。”见我有些疑惑不解，他笑着接着说。
“镇长同志，我说的是你，你能否告诉我这三年多来，你揪心的、高兴的、苦涩的、或者是畅意的，那些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我强调是在采访他，不让他将话题把我带偏。
也许是他有意回避，或许，我根本就不该追击他，但事实上，似乎是我已在在刻意的去触碰了他心里那个痛苦的伤疤。
我曾经在网络上看到一则故事，故事发生在德国。大概是说在美丽的明思特湖畔，有很多美丽的天鹅，其中有一只天鹅爱上了一只天鹅船，每当天鹅船行驶在湖面上，这只黑天鹅就默默的在后面跟着，黑夜就依偎在小船旁边歇息。 到了冬天，德国的冬季很寒冷，湖面都结了冰，别的天鹅早就飞走了，可人们每天都能看到这只天鹅任然默默守护想天鹅船边，不离不弃。
在库尔勒杜鹃河岸上，也有一对学生娃子在看天鹅。天鹅追逐嬉戏，他们稚气未脱。
男孩说：“你好好再补习一年，一定会考一个比我更好的学校。”
女孩紧闭嘴唇，很伤心，许久才说：“那你，一定得等我。”
男孩握着女孩的手，点着头答应。
第二年，女孩果然被中央财经大学录取。
四年后，男孩作为西部计划志愿者被安排到这个国家级贫困县工作。次年，女孩因为成绩优异，被深圳一个著名企业高薪聘用。
时间又过了一年，女孩不顾父母的极力反对，毅然辞职，义无反顾地从繁华的深圳飞到男孩身边。后来，女孩也成为了国家干部。
2014年，从新疆库尔勒走出来的两个年轻人，为了当初杜鹃河岸的约定，在遥远的麻山，组建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2015年4月，女儿妙彤呱呱坠地，他们拥有了爱情的结晶。
“她在我最美的年华，用浪漫的爱情，给我的人生装点了一道最美的风景。”
“她真的是嫁给爱情了。”我说。
“是的，但我们又败给了生活，输给了现实。”他说到这，苦笑着。
“自从有了孩子，我都一直在乡镇工作。那时，是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妻子很苦很累，但每次周末回家，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融融的甜蜜和幸福。”他说，在他调任这个极贫乡镇任职的时候，女儿正开始蹒跚学步，妻子产假也结束了，带孩子成了两人最难统一的问题，他们有了第一次争论和分歧。
“最后还是岳父岳母心疼女儿，他们二老从库尔勒来到了距离3570公里远的长顺。带孩子的问题解决了，但我与妻子的情感却开始出现了裂痕。”
“时间原因，是吧。”我敢肯定，大凡两个人出现误解和矛盾，都会因缺少时间来沟通和化解，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家庭更需要用时间来好好的经营。”我说。
“是的，”他说，“刚到镇上任职不到两个月，‘极贫乡镇’落地，工作繁重并且事情总是没完没了，顾及不了孩子又照护不了家庭。特别是2017年年底开始，投资近四个亿的小城镇建设和各种项目扎堆上马，回家的机会更少了。那时，父亲瞒着我做了切除肺叶的手术，后来，母亲偷偷地告诉我父亲手术住院的消息，作为独子的我也不能回一趟库尔勒。你想想，工作上的累赘，找不到朋友述说，心里的苦水又无法向家人倾诉，当时心里是多么的焦虑、是多么的无助和彷徨。每次有公务回到县城，往往办事结束都会很晚。即便带着烦躁的情绪回家，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我都会做一次深呼吸，尽量的屏息凝气，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是为了努力给家人和孩子们带去平静的心情。”他看了看我，似乎在看我是否能够理解。其实，有担当的男人，都有一个共性，心里的压力往往越大，就越想自己使劲的扛。
“不能多逗逗孩子，不能多陪妻子说话，就连一家人吃顿饭都成了奢侈。聚少离多的日子一直在继续，时间一直一刻不停地在为冷淡和隔膜的情绪增加砝码。妻子无尽的埋怨和责怪成了导火索。我们开始吵架了——”说到这，我发现，他的眼神里掩藏着幽怨和委屈。
眼前的这个男人，并非怐愗无知，他一定清楚，一个为了爱情放弃优渥的城市生活、告别了优越的家庭环境，追随自己来到这遥远而偏僻的小县城，她理应得到爱情的滋润和情感的呵护。她既然将幸福和未来都毫无保留地双手奉献给你，当然也完全有资格责问你的疏忽和怠慢。
“后来，在孩子的教育上，我们又产生了异议。妻子和岳母都说，既然我出不上力，那更没资格说三道四。你看，当一个男人在家里，对孩子的教育都失去了话语权，你还有地位和自尊吗？”他伤情起来，说话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
他说，一旦感情的城墙有了间隙，缺少了解释和沟通，时间就会变成一把锋利的凿子，把裂痕无限的扩大，直至无法弥合。
“对于她的决定，我无可厚非。只是觉得，我和她相遇很美，相爱很深，如今两相分离，我们都成了相互手中放出的风筝，以后的日子，未必都可以找回那刻骨铭心的约定。但我在心里，只有为她的未来和幸福期许。”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苦痛，任由泪水潸然而下。
我知道，这流淌的泪水里，有自责，有抱怨，有委屈，也有辛酸；这流淌的泪水里，满是失落、悲伤，还有无法叙说的愧疚和痛楚。
是的，对年迈的父母，他没有很好地尽到赡养的义务，就算是近在咫尺的爱情和家庭，他也没有肩负起守护的责任。眼前这个男人，就如同大多数的八零后， 生命中拥挤着太多需要自己的人和事，而自己筚路蓝缕，还要背负一家人改天换命的使命。为此，在事业、家庭和爱情之间，三者成为了毫不兼容的选项，乃至将曾经海誓山盟的浪漫和憧憬，统统埋葬在为青春奋斗的苦涩里。
我多希望这两个为追求爱情而幸福甜蜜，又为经营爱情而心神俱毁的年轻人，都还在攥紧手里的风筝，在经历狂风暴雨的飘摇之后，慢慢收回。想到这，我忽然记起在他空间里看到那首《四块五的妞》的歌曲：
人海茫茫
她可能是你四块五的妞
幻想着总有一天会出头
……
终于有人愿意做你四块五的妞
流浪吧
在风雨交加的时候
也许，他就是歌词里那个在为生活、家庭和事业一直奔跑的人。
真不忍心让他一直沉浸于情感的伤痛里，我期望：“她还年少，你亦未老，也许，‘那四块五的妞’，还在等着那个隔壁阿超。”
我指着窗外这座他亲手参与建设的崭新小镇对他说，“这座小镇，你倾注了所有的热情和奉献了最美的青春。我想，‘极贫乡镇’的小镇会感激你，长顺会感激你，贵州也会感激你！”
我们将目光穿过几净的窗棂，夕阳下，一幢幢白墙黛瓦，如诗如画，这是像他一样奋斗者的青春，正在被时光静静的描摹在青山绿水里，铅华洗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