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我陪一位朋友到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办事。事毕,她想顺便拜访以画松鼠闻名的中国美院教授朱颖人。未果。虽然无缘一睹朱教授风采,却无意中见到他画中的“模特”—— 西湖松鼠。
早春的西湖,新旧交替的痕迹清晰可见。一边是春暖花开,绿树如盖,碧草如茵,繁花似锦;一边是枯树瑟瑟斗春寒。
最初见到松鼠就是在西湖旁边的法国梧桐树上。当时,在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枝丫丫间,有几个灰黑色的身影在跃动、追逐。在灰蓝色的天幕下,这些不断跳跃的灰黑身影,就像一个个律动的音符,又像一个个写在春天的感叹号。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身影移动。等它们跳下树,在草丛中用鼻子左嗅嗅,右闻闻,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松鼠!我又惊又喜,赶忙跑过去。
在我的印象中,松鼠是属于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的。它生活在这样的画面中:浓密的针叶林中,成群结队的松鼠在松林间嬉戏追逐,采摘松果;在密叶筛落的阳光下,美美地蘸着阳光吃果子,安然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不曾想,西湖也是松鼠的天堂,这些小精灵也属于画船载酒的西湖,而且还是西湖灵动的一笔。
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樟树下,一只小松鼠在津津有味、旁若无人地享用早餐。小巧而清秀的脸上镶嵌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显得精灵又可爱。全身灰褐色的皮毛,尾巴又粗又长,直起身子的时候,毛茸茸的的大尾巴向上翘起。它用前爪捧起饲养员送来的水果,蘸着春风,不断地啃啃啃,那样子像极了向人作楫行礼的绅士,憨态可掬。
一个穿红色太空镂的小女孩,一看见小松鼠,马上欢喜地挣脱奶奶的手,从爷爷手里拿过几块饼干,递到小松鼠的面前,仰起春天般的脸,说道:“小松鼠,给你饼干,吃吧!吃吧!”小松鼠毫不客气地拿走小姑娘递过来的饼干,大大方方地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瞅瞅小姑娘,又瞅瞅围观的游人,一点也不生分。那神态仿佛说:“真好吃,谢谢你!”小姑娘“咯咯”地笑了,友善的笑容也绽放在其他游人的脸上。
突然,我听到“吱吱”的叫声,这声音很清脆、很温驯,如同明媚的阳光从枝叶间渗漏,筛落一地,散在春天,一点一点冲击着我的心灵。松鼠的叫声原来也如此动人!也许它的叫声本来就动人,只是我们没注意到。正如很多美好的东西本来就存在,只是因为我们的忽略而错过。
“静坐时看松鼠饮,醉眠不碍山禽浴。”这是刘子寰《满江红》中的词句,这意境很美。我也享受着这意境,停下匆匆的脚步,悠然地坐在西湖边的长凳上,淋浴着暖暖的春光,看小松鼠在春天绿地毯似的草地上,怡然自得地追逐、奔跑、嬉戏、打滚。一只胖乎乎的松鼠“倏”地爬上树叶似盖的香樟树,用铁钩似的爪子勾住树枝,俯身探头,得意地向下看着同伴。那顽皮的神情似乎在说:上来跟我玩啊!一会儿,它又趴在树枝上,仰视上方,悠然自得。不知是欣赏白云飘荡,还是聆听小鸟啁啾,或是静听花开。那神态可爱极了!我情不自禁地用镜头瞄准它,轻手轻脚地靠近,想定格它春天的仰视。
二
西子湖畔,有不少人像我一样追拍松鼠,也有人架起画架在描摹。
我不由想起画家朱颖人。朱先生工作、生活在位于杭州南山路的中国美院,他钟爱西子湖畔的松鼠,观察了数十年,跟这些可爱的小精灵结下不解之缘。心追手摹,从上个世纪的七十年开始画松鼠,一画就是三十多年,直到现在依然痴心不改。每当有人索画,朱教授欣然提笔作画的,总是他心爱的松鼠。在中国历代“松鼠画廊”上,恐怕没有谁像他那样如此倾情于松鼠了。
朱教授画的数百张松鼠图,可谓是一部精彩的西湖松鼠生存环境的变迁史。
创作于1991年的《古藤松鼠》,画面上的松鼠探头探脑,灵敏又机警,似乎生怕被人惊扰。当时的人环保意识不强,曾出现惊扰、捕捉松鼠的情况,甚至发生烹松鼠吃这样令人毛骨耸然的事。于是,松鼠不敢亲近市民,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朱先生给这幅画题词:“相距十数步,石间松鼠相逐,亦奔亦跳,初似戏嬉,复以寻找,尤带惶恐……静而观之却远我去也,何其怪哉?”这个题词就是对当时情形的真实反映。
从九十年代后期开始,西湖松鼠交上好运。西湖人不但整治湖山景区环境,给松鼠提供了如同人间仙境的生态环境,而且环保意识提高了,人与动物开始和谐相处。人与山水,人与动物,构成千年西子湖最美的画面。朱先生欣慰地说:“当今盛世,经济腾飞,保护自然尔亦有幸。”他把满心的欢喜挥洒在《梅花松鼠》图中。画中那只悠然自得、翘首望天的小松鼠,心情亦如红梅怒放,浓烈满树吧?
进入新世纪,西湖的生态环境和人文环境,更是如诗似画,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堂”了。松鼠在这个“天堂”里繁殖生存,数量比三十年前多了四五倍。朱先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又欣然提笔作画,描绘西湖新景象。
松鼠从开始的怕人到现在与人亲密无间,这个变化,折射出一个民族物质生活与精神风貌的变化。松鼠有幸,成了西湖三十年变迁的“见证者”;人类有幸,能与如此可爱的小动物和谐相处。
在西子湖邂逅松鼠,是我的江南行的一笔意外收获。是偶然,也是必然。创设良好的生态环境和人文环境,人类必然收获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