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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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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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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如何不爱她

-------厉彦林乡土散文的真善美

                    陈华清

中国是个农业大国,村庄是许多人的根,是他们翻不过的一页。他们从村庄走向城市,走向文明,走向世界。随着社会的发展,城市化进程的加速,村庄如同老祖母佝偻的身影渐渐远去,甚至像老祖宗一样埋进坟墓,留下的只是模糊的记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村庄”,精神的“家园”,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打下深深的烙印。时序在更替,朝代在更改,山河在变色,但是几千年来,“故乡情结”却穿越时空,流淌在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血脉中,化作灵魂的DNA,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李白一首“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千百年来打动了多少游子的心,湿透了多少思乡的衣襟。那是因为他道出了人们潜伏的“故乡情结”,以个体的感悟,唤醒了群体的记忆。因此,得到了绵绵不绝的共鸣。

在文学史上,跟乡土有关的题材,像爱情题材一样,历来都是文学永恒的主题,留下大量脍炙人口、感人肺腑的诗文。中国当代散文史上,以乡土为题材的散文作家数不胜数,但写得有特色,坚持不懈地写的作家并不多。新疆的刘亮程,山东的厉彦林是其中的佼佼者。

厉彦林离开村庄到城市谋生近三十年了,他写乡土散文也有二十多年了。他的“城市史”跟其“乡土散文史”几乎是同等长度。村庄,是他生命的起点,是他精神的皈依;村庄,是他不竭的写作源泉,是他创作的灵魂基地。故乡,写了二十多年的故乡,总也写不够,总也写不厌,他表示还要继续写下去。

纵观厉彦林的乡土散文,感情真挚、深厚,文笔细腻、优美,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对故土的眷恋,对乡情的热爱。还有对故乡沦陷的忧虑,对村庄消失的忧心,对故乡建设的关注。在他的乡土散文里,你看到了真,感悟到了善,观照到了美。你看到一个有良知作家高度的社会责任感,悲天悯人的忧患意识。

真善美在哲学、美学、伦理学、文学艺术等方面都是重要范畴。温家宝总理曾针对当代中国文艺功能和文艺家实践活动这个层面提出:“文学艺术要追求和弘扬真善美。”真善美并不是当今才出现的新命题,但在文学创作迷惘、迷失的今天,他给我们的作家指明了创作和情感的方向标,具有很高的现实意义。文学作为人类的精神食粮,真善美,应当是文学的主流品质,是一个作家应当追求的境界。考量一个作家,应当考量他的作品有没有表现了“真善美”。

文学作为认知活动,其本质在于反映生活的真实,追求艺术的真实性。法国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大师巴尔扎克从创作经验这个角度强调:“获得全世界文明的不朽的成功秘密在于真实”,而俄国杰出的文学批评理论家别林斯基则从读者接受的角度强调:“真正的艺术作品永远以真实、自然、正确和切实去感染读者”。两位文学大师从不同的角度强调了“真”在文学活动中的重要性。可见,无论何时何种形式的文学创作,都离不开“真”这个法宝,作家要反映真实,表现真情,追求真理。

厉彦林的乡土散文,写真实,真实写。内容真实可靠,情感真切感人。

他的故乡在古老的沂蒙山区,“村庄四周是驼背山、鸡鸣山、柴虎山,三座山自然构成弧形扇面”。他的村庄就端坐在三山相倚的一块丘陵之上。这是典型的中国山村的真实写照,山山环绕,水水相接。可见绿树村边合,可闻鸡鸣犬吠声。在这片不肥沃也不贫瘠的土地上,有他熟悉的河流,弯曲的小路,还有“泥土、青草、庄稼和牛马粪味,混杂在一起”。那年那月,那个乡村货郎摇着的手鼓,至今还响着诱人的叮当声;那盏如豆的煤油灯,依然在“我”灵魂深处闪耀着;那条护送“我”度过艰难学习生涯的老黄狗,还是“汪汪”在“我”老去的岁月里。厉彦林笔下的这些景、物、人,都是乡村司空见惯的,是当时中国乡村的一个缩影。具体可感,真实可靠。有过乡村经历的人,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了。读这样的文字会唤醒读者亲切而久远的回忆。

厉彦林写乡村,并不是停留在对村庄的表面描摹上。在他眼里,那片土地,不是生硬的无情物,而是像人一样知痛知热,“那村庄,那炊烟,那庄稼,那黄牛,那杨柳,那晚霞”一切的一切,一景一物总关情,无不渗透着他深厚的情感。在他看来,“一个人最幸福、最感人的时刻,就是思故乡、忆村庄”。是的,故乡的一切已渗进他的血脉,化作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成为灵魂的住所。“无论游子旅程走多远,无论远离故乡时间多长,生命的根须永远扎在生他养他的故乡。”

慈善的乡亲,亲切的乡音,纯朴的乡情,在他心中就是一首最温暖的歌,是一坛最浓香的酒,永远唱不够,永远喝不厌。“那情,那义,那难以言明的惦念和关爱,就像一坛陈年老窖,不喝就醉了。”这情,是真情流露;这意,是意切情深。这情,也不是城市人居高临下的骄情,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这情,是作家的真情实感,是情深处的梦呓,是深厚的,强烈的,浓郁的,是从作家“骨缝里,从血液里、从灵魂深处、冲出来、窜出来、汹涌澎湃,势不可挡。”读厉彦林这样真情的文字,再寡情的人也会动容。

真和善总是紧密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真是基础,善是核心。善,在文学艺术作品表现为对社会的高度关注,对人性光辉的讴歌,具有强烈的悲悯意识,具有深切的人文关怀,能给读者带来希望,带来慰藉。列夫·托尔斯泰曾说,他是经常地、永远地处于不安和激动之中,“因为他能够解决与说明的一切,应该是给人们带来幸福,使人们脱离苦难,给予人们以安慰的东西。”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作家,总是高扬人文精神的旗帜,把人文关怀作为自觉的价值追求和终极目标。

厉彦林说,他把文学创作作为关注历史、思考社会和感悟人生的另一种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在《挽留村庄》《故乡啊,故乡!》等乡土散文中,处处可见他对村庄,对社会之“思”。改革开放几十年,城市化进程的加速,他的村庄跟中国成千上万的村庄一样在城市文明的冲击下,渐渐萎缩、失守、沦陷。年青一代像鸟儿一样纷纷飞出去,飞到外面精彩的世界,打工、读书、谋发展,再也不愿意呆在村庄守着几亩三分田。留守的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年幼无知的小孩,失去往日的生机勃勃。面对此情此景,他在惋惜之余,对村庄的命运,乡村的发展,陷入深深的思索。“与其花大钱翻新历经上百年风雨的老宅,不如及早保护富有特色的村庄。”这种思考可谓高屋建瓴,前瞻远瞩,具有强烈的文物保护意识,人文关怀。他希望“挽留部分有代表性的村庄,尤其是把村庄的形态、传说和精神留下来”;他呼吁“有规划和节制地建造城市,适当保持村庄的自然空间,让城市与村庄和谐相处”;他寄望年轻一代,用学会或者体会到的城市文明、现代文明改造村庄,用学到的技术、赚到的钱,掌握的信息,建设崭新、富裕、文明和谐的新村庄。

美是文艺批评的一个重要标准。被誉为“抒情诗人之魁”的希腊诗人品达说:“一个人最应该描写的是那些美和善的东西。”著名艺术家赵丹临终前说:“艺术家在任何时候,都要给人以美、以真、以幸福。”两位大师都强调了“美”的重要性,一个从写作的角度,一个从审美效果。无论从哪个角度,我们的文学活动,都应当把真和善融合起来,满足人们对美的追求和需要,给人以强烈的审美愉悦。

厉彦林乡土散文的美,表现在乡情之美,艺术之美。

故乡之所以让身居繁华都市、身居要职的作家念念不忘,不仅那里有秀丽的景色,有老祖母无牙的嘴漏风的故事,有娘亲手做的香喷喷的饭,还有那纯朴的乡情、乡风。《春天在我的村庄》这样写道:各家各户的菜园之间没有篱笆和围墙。彼此的庄稼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伸到对方的家园。“谁家来了尊贵的客人,或者是菜接济不上了,只要说一声,就可跑到邻居的菜园里去采摘。谁家的菜被别人家要去的多,说明这家种菜的手艺好,人缘也好。”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菜被人摘走了,在村民看来不是吃亏,不是损失,而是手艺好、被人看得起、得人心的结果,是一件很有面子、很值得骄傲的事。这是一种多么纯朴的逻辑,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民风!乡情之美,如同陌上之花,缓缓地开放,静静地弥漫在山间田野,久久地馨香在作家心中,也向读者铺天盖地扑面而来。跟画地为牢,老死不相往来,家家户户筑起拒人千里之外的“隔阂”的城市相比,这种纯美的民风,怎不叫人心生向往之情!

读厉彦林的乡土散文,可以享受到华美的语言艺术“盛宴”。众所周知,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作为文学体裁之一的散文,它跟诗歌一样,更加依赖于精美的语言去吸引读者,不像小说,可以通过典型人物、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去吸引读者眼球。

闻一多先生曾提出“三美”的诗歌理论,主张诗歌要有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这理论虽是针对诗歌提出,但观照以诗著称的厉彦林,我们不难发现,他的乡土散文不自觉地践行着“三美”。语言有诗质,满贮了诗意,描绘了一幅幅带着泥土味、散着高梁香的乡村图画。

《聆听春天的脚步》是一篇充满诗情画意的乡土散文,具有绘画般的美。语言很注意运用诉诸形象的“词藻”, 词藻具有强烈的色彩感。如“山前屋后,报春花、玉兰花、桃花、杏花、梨花摇曳一树的金黄、粉红、雪白”;“鹅妈妈带着一群披着淡黄色绒毛外衣的小鹅在学游泳”。作家精心选用了“金黄、粉红、雪白、淡黄”等色彩明丽的词语,创造了形象鲜明的意境,勾勒出“春花争艳”“春波鸣鹅”等画面,给读者以视觉上的色彩冲击和山水画般的美感。此外,“催春的布谷鸟从田野掠过”、“小燕子拖着剪刀似的尾巴,衔着春光,呢喃着返回家乡”、“鸟儿吵醒花草憋闷一冬的梦”、“蝴蝶俊美的翅羽扇动缕缕清香”等,则通过一系列动词,把一幅幅静态的画面变成了动态的画面,春天的鸟儿、蝶儿们活灵活现,仿佛触手可摸,举目可视,构成了一幅幅具有律动的画面美。

朱光潜先生说过:“声音节奏在科文里可不深究,在文学里却是一个最主要的成分,因为文学须表现情趣,而情趣就大半要靠声音节奏来表现。”自古以来,大凡有经验的作家,吟诗作文,无不讲究语音的搭配与协调。厉彦林的乡土散文,善于遣词造句,从而构成音韵美。即使是一些看似平凡的词语,经过作者精巧的组合,也产生了奇妙的效果。且看《春天在我的村庄》:“那辛勤的蜜蜂穿行其间忙着采花酿蜜,一会工夫两个前爪就沾满了黄嘟嘟的花粉”,这里用叠音词“黄嘟嘟”写花粉的颜色。跟“黄嘟嘟”类似的还可以用“黄澄澄” “黄灿灿”“黄登登”“黄腾腾”“黄晶晶”等词语。他为什么用“黄嘟嘟”,而不用其他的词呢?仔细咀嚼,我们发现,这个词不仅描绘出花粉的颜色,而且描写出花的情态,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嘟起可爱的小嘴儿,等大人来亲吻。这是一种多么可爱的情态,多么有趣的画面。另外,“嘟嘟”这个词还富有音乐感,让读者仿佛听到“嘟嘟”的声响,悦目动听,韵味无穷,读起来铿锵入耳,增强了语言的音韵美。

至真,至善,至美,叫我如何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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