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
当知道知识宝贵的时候,我的目光开始呆滞。
那时,农场的生产队,文盲率还很高,知青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有一次班里学习,班长让我念报纸,好多汉字都不认识,自觉惭愧。人家热情地招呼你是“知识青年”,以为你有知识,有文化,尊敬你,崇拜你,为了找个会写“决心书”的人,特地向队里申请,把你调到班里来,可谁知你连初中都没毕业,连报纸都念不顺溜,谁信你是有知识的青年?
那时,“知识青年”其实是个笼统的叫法,大概出处就是毛泽东那个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就这样,凡是“上山下乡”的城镇学生,不论读书多少,都叫“知识青年”了,多么冠冕堂皇的称呼啊,自己听了都脸红!
农场里的知青,有本地和外地的,有高中生、初中生和小学生,其中还有许多并没有毕业的。我看过一篇文章,内蒙古兵团还有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知青”。我想,我比“文盲知青”高档不了多少。那时候,报纸上乱吹,说什么“知识越多越反动”,我有“反动”的资本吗?
那晚,转辗反侧,一夜无眠,我知道我要读书。学校的课堂已成怀念,只能自己救自己了。我的自学是从那本《新华字典》开始的,碰到不识或不懂意思的字词,就翻翻字典。那本1972年1月16日,花1元钱从新华书店购买的小书,扉页上印着毛主席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它陪伴着我在书山跋涉,孤独前行。
在供销社做店员的父亲,他收购的那些旧书籍、旧杂志和用毛边纸抄写的剧本,让我读了不少。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那点火花只有黄豆大,为了看清字迹,我几乎是趴在油灯前,鼻孔被熏得乌黑,有时头发会被烧去;那把开丫的葵扇,为驱蚊,摇啊摇,脚上还是布满血泡泡,痒的难受,采来一把草点燃,再学……学什么?学马恩列斯语录,学毛主席著作,学鲁迅文集,书本的封面翻得卷了边。还学唐诗宋词。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
……
我又分门别类,将作者身世、写作背景、优美句子和精彩段落抄在笔记本里。那些发黄的笔记本,现在有时还会翻,不过好多字迹都模糊了。
当年有本叫《归来》的手抄小说在知青中流传,我对着昏黄的煤油灯不知读了多少遍,但还不解渴,还要从头到尾把它抄下来。几十年后,有个女职工告诉我,她说在农场读中学的时候,读过我抄的《归来》,还说字写得好漂亮。听了她的吹捧,我自豪了一阵,对她不无幽默地说,我当年抄那本书,浪费了几斤“火水”,后来书不见了,原来是传到你们同学中去了。
割胶十年,我没日没夜地学啊写啊。有一次,写了个先进典型小歌剧,那时不兴求名求利,没有署名,队里拿去营里让宣传队排练,到演出了,没人知道剧本是谁写的;后来,将队里的好人好事写成稿件,寄给《湛江农垦报》,居然被登了出来,十分欣喜。有一天,场部有个叫范宜华的宣传干部知道了,建议领导将我调入了宣传科。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是读书,给了我人生新的起点和追求。